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朕,唯利是圖!


  張四維想要陰謀的殺死張居正,甚至還買通了宮裡的庖廚,看看小皇帝一天吃幾碗米飯。

  可是王崇古確切的知道,張居正要是這麼好對付,高拱當年就出手了,還用等到現在?

  大家都是肉食者,那點伎倆,誰不清楚?如何保護自己這種事,還用別人來教張居正?張居正在走上這條路的時候,連自己的身後名都不顧及了,能不知道這條路的危險嗎?

  這就是一個典型的圈套。

  王崇古眉頭緊蹙的問道:“人活著都要一個動心起念,這是正學良知的範疇,你到底是出於什麼想法,非要把張居正扳倒呢?張居正礙著咱們什麼事兒了嗎?他只是想要大明強盛而已。”

  “他不僅不礙著咱們的事兒,他還給咱們找事做,你看,小皇帝和元輔就覺得咱們在西北,搞得不好,賺的錢不夠多,這不,把羊毛官廠這一攤子交給了我們來做。”

  “這就是無中生有啊,那些個羊毛,在草原上只能做毛氈,從不能在中原作為面料的羊毛,這都能發財。”

  “張居正甚至沒有擋我們的財路!礙事了除掉,他張居正礙事嗎?”

  “舅舅!”張四維面色凝重的說道:“因為我不想自己的命交到旁人的手中!皇權是什麼?是生殺予奪!讓你生,伱生;讓你死,你死;給你的,你必須要;不給你的,你不能拿。這就是生殺予奪!”

  “現在,是朝廷給了我們生意,給了我們活路!他們要是不給呢?他們要我們死呢?”

  “我們在西北為何可以肆無忌憚?還不是因為朝中禮樂征伐、慶賞威罰之權不在朝廷,而在我們!”

  王崇古認真的琢磨了下張四維的話,這就是典型的罔顧事實的正學,致良知之害了,覺得自己想的對,就按著自己的想法一路走到底,不管不顧。

  張四維讀矛盾說,就是為了反對,但王崇古在西北當大督撫,當出了不少的經驗,朝廷對於西北局面是非常謹慎的,這是因為權力的上下關係導致。

  族黨是有功勞的,這是毋庸置疑的功勞,那就是俺答封貢。

  自從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變,俺答汗入寇京畿,劫掠了京畿整整八日之後,在西北的戰爭,整整持續了十五年,這十五年的時間,西北戰事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傷口一樣,不停的對大明放血,結合管子輕重篇,主次要矛盾分析。

  當時大明的主要矛盾是大明和北虜之間的矛盾,大明打不贏,所以才有了晉黨,有了族黨。

  《俺答初受順義王封立下規矩條約》的的確確是名曰封貢,實為歲幣的屈辱,也實實在在的緩解了這一主要矛盾,大明不至於每年百萬軍餉灑在西北,連個水花都看不到。

  一個巨大的傷口,變成了族黨這一個小的傷口,這是屈辱也是功勞。

  勾踐當年兵敗,被吳王夫差攆到會稽山上,勾踐的謀士文種,跪行至吳王夫差面前,說:我的大王願意為大王的奴僕,妻子為妾,侍奉君王膝下,越國可以為吳王的藩屬。

  吳王夫差發現勾踐果然很恭順,後來吳王夫差殺了伍子胥,越王勾踐開始進攻吳國,最終將吳王夫差趕到了姑蘇山上,夫差的大臣,吳國大夫公孫雄,肉袒、膝行而前,跪在勾踐的面前,請求勾踐能如會稽之赦,赦免夫差。

  勾踐要流放吳王夫差,夫差羞憤,悔不該殺伍子胥,自殺身亡。

  勾踐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若是議和之後,大明能臥薪嚐膽,厲兵秣馬,把這份屈辱洗刷,那議和,就不是屈辱。那王崇古就不是奸佞,而是一時權變之計。

  自萬曆元年起,喜峰口殺董狐狸、遼東平古勒寨、兩廣平倭蕩寇、呂宋驅逐紅毛番,大明的的確確臥薪嚐膽,在厲兵秣馬,王崇古都聽說了,小皇帝整天以磨牙為名義,吃硬的硌牙的軍糧,這不是臥薪嚐膽,又是什麼?

  臥薪嚐膽,不是非要躺在柴火上,住在牛棚裡,掛著個苦膽,每天嘗一下,而是不忘恥辱的一種具體表現。

  “你這是要造反啊,你也不看看你的斤兩,元輔當國至今,可曾冤殺一人?可曾因為新政、黨爭,殺一人滅一戶?元輔殺的每個人,有一個不是該死的嗎?你告訴我,有一個嗎?”

  “這也是朝廷能掌握生殺予奪之權的原因,你明白嗎?你不明白,你只覺得權力是從上的。”

  “你只是覺得朝廷掌握了生殺予奪的權力,沒有掌控在你的手中罷了。”

  “陛下、元輔為何要殺我呢,是,我佔了俺答封貢的權力,在邊方為所欲為,可是朝廷要我做的,我都做了,朝廷無故威罰於我?”王崇古略微有些頹然的說道。

  張四維面色數變,厲聲說道:“生殺予奪之權,怎麼能落入他人手中?張居正他現在不想殺而已!他若是想,他就能做到,為何要把自己的命,交到他人良心手中?張居正他有良心嗎?”

  “有啊,怎麼沒有!”王崇古立刻反問道:“刺王殺駕案,高拱被牽連其中,高拱死了嗎?晉黨被追殺了嗎?新鄭黨人有一個人死了嗎?有一個是因為高拱黨羽被趕出朝去?朝中那麼多的言官彈劾元輔,為何沒人攻訐這條?”

  “你到現在都沒有明白,我的親家楊博,為何不肯把晉黨黨魁交給你,你不明白。”

  “刺王殺駕。”張四維反而平靜了下來,平淡的說出了這四個字。

  王崇古勃然大怒,指著張四維,用力的指著,最終沒有說出一句話來,慢慢放下,揮了揮手說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外甥告退。”張四維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就刺王殺駕的案子在這裡放著,王崇古就不能站在張居正的那一側,張四維做下了這樁事兒,王崇古就必須要幫他。

  張四維離開了。

  一個人影從屏風後走了出來,端著手,看著張四維的背影,面沉如水的說道:“父親,要不殺了張四維吧,他買通了張居正的庖廚,陛下的庖廚,而我,買通了他家的庖廚。”

  “啊?”王崇古聽聞一愣,隨即眨了眨眼,如此的意料之外,又是如此的情理之中。

  王謙繼續說道:“楊太宰離任之前,和元輔談好了,而且陛下是知道的,就不會隨意的翻這筆舊賬,殺了張四維,刺王殺駕案,咱們就不會這麼被動了。”

  “他太危險了。”

  說話的人是王崇古的兒子王謙,王謙在京師打理買賣,萬曆元年王謙中了舉人,萬曆二年王謙參加了會試,和張居正的兩個兒子不同的是,王謙是真的沒考上。

  王謙是個生意人,怎麼樣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就是王謙的本能。

  張四維這個瘋子已經威脅到了族黨的根本利益,張四維死了,一了百了,把所有的罪責,扣在張四維的頭上,出清舊賬,大家才好輕裝上陣不是?

  王謙絕對不是個君子,所以他直接開口說要殺人。

  王謙見父親仍然在猶豫,便繼續勸說道:“父親,難道要等到覆水難收的那一天,才悔不當初?”

  吳王夫差臨死前,絕對不是後悔自己殺了伍子胥,而是後悔會稽山上沒有殺了越王勾踐。

  天與弗取,反受其咎。

  “下手利索點。”王崇古面色凝重的點頭說道。

  “是。”王謙露出了個笑容,他其實一直在張羅和準備,無論父親是否同意,王謙都會這麼做,因為誅九族夷三族,王謙本人都是受害者,他在九族的名單之上。

  張四維想死,王崇古不想死,王謙更不想死。

  “這是?”王謙拿起了桌上的開方法,看了許久,面色凝重的說道:“這是宮裡送出來的算例嗎?”

  王崇古看著那張算例,面色複雜至極的說道:“是啊,一個張居正就足夠讓人害怕了,小皇帝還被元輔給教的這麼好,這讓我很難認同張四維的做法,陛下不是糊塗蟲,張居正還不如活著呢,他要是死了,陛下親政,局面只會比現在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