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一百二十章 觀天下英雄,唯元輔與載堉耳(第2頁)

  萬士和又上了一道奏疏請辭,廷議仍然不準,孫繼皋是孫繼皋,萬士和是萬士和,不以高啟愚處置張居正,自然不會以孫繼皋處置萬士和。

  朱翊鈞笑著說道:“馮大伴的厲害,朕是知道的,宮裡比外廷懂的更多,外廷就沒辦法欺辱宮裡了,隆慶六年的客星就是這個道理,如果宮裡知道客星是什麼,還會被外廷牽著鼻子走,每月都要修省,朕還需要向上天檢討朕的德涼幼衝嗎?”

  “說回朕所說的三分四十秒。”朱翊鈞坐直了身子跟個小老師一樣開口說道:“咱們大明的《大統歷》其實就是《授時歷》,用了近三百年已經不準了。”

  “授時歷有定,一日百刻,一刻百分,一分百秒,這樣說法其實也不準確,分秒,描述的是日食的交食深淺程度,不是時間。”

  “伱們能聽明白嗎?”

  張宏和馮保同時迷茫的搖了搖頭,他們對天文學一無所知。

  朱翊鈞笑著說道:“那好吧,解釋起來略顯複雜,一日百刻,這個你們知道,一刻百分,一分百秒,那麼一整天就是一萬分,三分就是萬分之三天。”

  “元世祖忽必烈下旨考正七事,郭守敬、許衡、王恂考證為365日24刻25分,也就是365.2425日,這也是曆法中首次使用了小數。”

  “宋朝有一臺水運儀象臺,將十二個時辰分割為了二十四個分別為初、正小時辰。”

  “天順八年三月初,欽天監谷濱等奏聞,日食三分十四秒,酉正二刻初虧,日入酉正三刻見食者僅五十秒,食不及分,例不救護。”

  “就是說,欽天監上奏,四月初一會有一個日食,大概日月交時為三分十四秒,酉正,就是一天的第十八個小時辰,會在二刻初開始,到三刻結束,能看到時間僅五十秒,不是食不及分,沒必要敲鑼打鼓,辦祭祀救護。”

  “欽天監賈信上奏說,欽天監丞胡說八道,欺瞞主上,日月交時應該為六分六秒,而不是日食不及分,需要救護。”

  “到了四月初一那天,果然沒有日食,賈信鋃鐺入獄了。”

  這件事賈信也是倒黴催的,因為欽天監說的也不對,其實那天順天府壓根就觀測不到日食,想看到日全食得跑到和林去,就是成吉思汗建立蒙古帝國的都城。

  因為大明用的歷法是元的《授時歷》,數據也都用的是和林的數據,四月初一那天,只能在和林看到日偏食。

  “好了,大明的時辰、初正小時辰、刻分秒就是如此。”朱翊鈞結束了關於大明欽天監計時法的講學,這是他看授時歷看來的,也是欽天監丞周相講的內容。

  授時歷中,一分的時間太短了,換算到後世大約只有8.26秒,稍微走個神就過去了。

  “朕來算算具體冬至的時間,法等於二十五日影長減二十六日影長的差乘以二,實等於二十六日影長減十日乘以一百,以法除實,為三日夜半後三十一刻,換算著實有些麻煩,一時辰是8.33刻,不好換算。”朱翊鈞計算了冬至時間。

  朱翊鈞感慨萬千的說道:“大統歷,果然錯了一日。”

  這是祖沖之算法,其實不精準,需要等到朱載堉入京後,進一步的精確。

  但是朱翊鈞利用祖沖之的算法,確定了一年圭影最長的那一天,是十一月三日,而不是大統歷上的十一月四日。

  祖沖之的算法有很多不精確的地方,比如圭影的末端會虛化,根本無法確定長度等等,即便是不精準,但也足夠開炮了。

  這可是祖沖之站在歷代先賢的肩膀上,又用了四十多年的踐履之實,得到的算法。

  別說三百年前郭守敬的神仙算法,就是朱翊鈞掏出一千年前的祖沖之算法,就足夠把大明眼下這些腐儒秒成渣了。

  他懂,腐儒不懂,他就完全掌握了曆法的解釋權和定義權。

  “戚帥、梁夢龍、陳大成、劉應節等一眾已經到了遼東快一個月了吧,李成梁那邊還沒有傳來消息嗎?不要催促,前線打仗的事兒,我們在京師不知前線詳情,勿要催促。”朱翊鈞問起了遼東戰事,強調皇帝不能直接指揮邊方作戰。

  馮保十分鄭重的說道:“李總兵上奏說要等下雪,下雪了馬不能行,好殺敵。”

  “先生說了,要稍給事權,那就聽李總兵的話。”朱翊鈞不再多問,繼續搗鼓著自己的六分儀和千里鏡。

  朱翊鈞不催促,李成梁打輸了還有戚繼光的京營,戚繼光打輸了還有劉應節督率三鎮精兵在山海關、喜峰口等一帶作為預備役。

  朱翊鈞真的真的很意外,大明這種三波梯度,兩層預備役壓陣的戰法,著實讓小皇帝大開眼界,小皇帝換位思考,把自己換成逆酋王杲,根本不知道如何能贏。

  大明這種打法除了貴沒別的壞處,到了萬曆末年,日薄西山的大明,已經拿不出這種陣仗來了。

  朱翊鈞並沒有把心神完全沉浸在天光之中,面色陰晴不定的問道:“西北沒什麼動靜嗎?”

  馮保說道:“宣大督撫王崇古昨日上奏,已經請了大明金國順義王王妃三娘子到宣府做客,俺答汗受封順義王后,年歲有些大了,三娘子當家,三娘子在吳兌私宅喝多了,打傷了一名傭奴。”

  “嗯,王崇古還算識趣。”朱翊鈞看向了天穹。

  北虜是三娘子當家,從金國至宣府,和晉黨載歌載舞,那北虜南下的危險,八成解除了。

  但是一旦遼東打的大敗,大明諸軍深陷泥潭,俺答汗肯定不會顧忌戚繼光的十萬邊軍、一萬京營,而是揮師南下,劫掠京畿,逼小皇帝簽下城下之盟。

  所以關鍵在於遼東,打贏打不贏,戰場打不贏,一切等於零。

  戎政,從來都是如此,贏家通吃,沒有任何中間地帶,所以戰爭也是矛盾激化到不可調和的具體體現。

  朱翊鈞測算冬至影長的時候,鄭王府的朱載堉也在測冬至時間,不測不氣,越測朱載堉越氣,測出來有什麼用,誰會聽他說話。

  正如張居正所說的那樣,鄭王府塌了多半個,這幾年又塌了幾間。

  大明的親王府都是按照應天府皇宮所建,有定製,約有五百餘畝,外有護城河、城牆,四個城門,內有皇極殿、中極殿、建極殿,和皇宮的格局極為相似,總計有宮殿、樓閣、水榭、宮室、堂庫、宗廟等八百餘餘間。

  鄭王府位於懷慶府的河內縣,自從鄭王上奏,讓嘉靖老道士不要修道被貶為庶人的嘉靖二十九年算起,鄭王府已經二十七年沒有修繕過,八百間房已經只剩下了五十多間,四處都是雜草叢生,顯得極為荒蕪。

  而鄭王和朱載堉就住在這裡破破爛爛的親王府內,一住又是八年,他們住的地方極為乾淨,收拾的還算乾淨,嘉靖四十四年的《宗藩條例》中革除了王府冗員,除了鄭王一家子共有官吏十四人,護衛不到二十人。

  鄭王府本該有校尉護衛一千六百人,但是宗俸一砍再砍,這些個護衛逃的逃,散的散,最後只剩下了二十來個人,算是能養活。

  鄭王朱厚烷和朱載堉對此絲毫不以為意,朝廷給的宗俸,足夠他們生活了。

  “兒呀,朝廷對咱們不薄了,每年給三千石俸,隆慶年間又加了四百石的實俸,何必如此執拗呢?”朱厚烷憂心忡忡的說道,自己這個兒子就是頭犟驢,看著兒子生悶氣,朱厚烷也急。

  一年三千四百石俸祿,懷慶府此時也不是兵荒馬亂,米價平均為七錢一石,一年折銀兩千四百兩銀子,這已經很多了,張居正的全楚會館,一年開支才一千多一點銀子。

  所以,錢夠花的同時,其實也能修一修王府,可是朱載堉不同意。

  “當年事已經過去了,何必執著呢?你看看眼下二十六位親王府,也就咱們家,先帝特意下旨給了足俸,其他哪家沒有剋扣?”朱厚烷真的不知道怎麼勸自己的兒子,他離開的時候,孩子才剛剛十五歲大婚,現在兒子已經四十二了,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兒大不由爹。

  朱載堉放下了手中的琴,正色的說道:“孩兒不是執著,就是想爭個對錯,這天下事兒,有對就有錯,這不對,但不錯是怎麼回事兒?”

  “當年父親被囚禁於高牆之內,隆慶元年放歸,當年事究竟如何,可有論斷?”

  朱厚烷無奈的說道:“朝中送來的矛盾說,你真的是一個字都沒讀嗎?哪有那麼多的對錯,先帝既然把孤放歸,又增祿這不就是說世廟做得不對,給的補償嗎?你還想怎樣啊?讓大宗給在旁枝道歉?差不多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