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一百零九章 一步錯,步步錯(第2頁)

  朱翊鈞和張居正對國事進行了一番溝通,而後結束了今日的講筵。

  在習武之後,李太后考校了小皇帝今日的功課,殷正茂、凌雲翼兩個人選上,李太后也做出了她的判斷。

  李太后慢條斯理的說道:“殷正茂也好,凌雲翼也罷,亦或者是潘季馴,都是張先生的人,但他們也都是咱們大明的臣子,我就不喜張先生弄那個六色牌,都是大明的臣子,分什麼黨分什麼派呢,誰好用,就用,誰不好用,就罷黜便是。”

  朱翊鈞稍微思考了下,打算講一講這朝中結黨的必然,從兩個方面去談,從形而上認知到形而下信實去解釋,他開口說道:“孃親,這…”

  李太后立刻伸手說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個婦道人家見識短,皇帝就不必講大道理了,什麼事物發展的必然啊,什麼矛與盾,皇帝說這些,孃親又聽不懂。”

  “皇帝和張先生學來了不少的道理,孃親知道伱學業有成,就不必跟孃親說了。”

  “只要張先生不更進一步,僭越神器,你們願意做什麼做什麼,無需再問孃親意見。”

  “打住,打住!”

  李太后直接把口齒伶俐的小皇帝給封印了,講什麼大道理!

  她不愛聽!

  你小皇帝處置有度,你就處置,她李太后也不戀權,就是起到一個兜底的作用,她的作用就是看著張居正,不讓張居正學了高拱拔皇帝獠牙就是。

  “孃親啊,這半年過得很是輕鬆,就看看孩子,也落得個清閒,你們朝裡的那些事兒,明爭暗鬥的事兒,孃親也不感興趣。”李太后看向了五歲的朱翊鏐就是眉頭緊皺,一時沒看,這小娃娃又刨沙坑去了。

  李太后的輕鬆得益於小皇帝的成長,小皇帝越來越有人君風度,李太后就越是恬靜。

  她本身能做的也不多,她出身貧寒,也沒什麼本家助益,本家那些親戚除了要錢,別的也不會,小皇帝逐漸長大,李太后的日子不用那般患得患失,憂心忡忡了。

  “孃親,天恆變…”朱翊鈞還是想講一講他今天的見聞,說一說強化過的張居正,在變法和新政上的一些新的見解,尤其是權力自上而下而自下而上的重要意義。

  李太后站起來把朱翊鏐從沙坑裡拉出來,指著武功房的靶說道:“去玩!快去玩!哪怕去射箭!或者去寶岐司,去去去。”

  “是。”朱翊鈞只好答應,李太后現在厭學了,朱翊鈞講,李太后也聽不進去。

  在前往寶岐司的路上,朱翊鈞跟張宏說道:“張大伴啊,咱們元輔先生,現在越來越厲害了,具體厲害在哪裡,朕跟你詳細說說。”

  張宏呆滯了一下說道:“臣愚鈍,臣還在讀儒學,陛下和張先生的奏對,略顯複雜了,夫子說有教無類,夫子也說因材施教,臣還是把儒學讀完,陛下再跟臣講,要不然,臣也聽不懂不是?”

  張宏讀書少,比馮保讀書還少,他現在每天都趁著講筵惡補儒家經典,矛盾說對他而言,太過複雜了。

  “馮大伴,朕跟你講講。”朱翊鈞一想,張宏可能聽不明白。

  馮保猛地打了個哆嗦說道:“陛下太抬舉臣了,臣也聽不明白啊,臣能把經典搞明白,再讀點史,罵罵不恭順的大臣,已經是臣極盡所能了。”

  相比較更復雜的矛盾說和公私論,那些個咬文嚼字的儒家經典,都顯得可愛了起來!

  矛盾說公私論,那是陛下和元輔研究的東西,對馮保而言,他要做的事,就是文華殿罵人,罵的怎麼難聽怎麼來,馮保對自己的定位認識的非常清楚,他就是個幹活的,指望他對國朝這條大船的方向指指點點,他也沒那麼本事和才能。

  “好吧。”朱翊鈞極為可惜,就像是從卡池裡抽出了頂級的卡,還強化了一番,想要炫耀一番,都沒地方炫耀。

  李太后、張宏、馮保,都很難理解張居正的這番轉變,是多麼的可怕。

  但是大明那些蠅營狗苟、竊國為私的蛀蟲們,能夠物理意義上感受到這種可怕。

  比如張四維。

  張四維聽聞朝中史書已然修完之後,手中的茶盞猛地跌落在了地上,茶盞應聲而碎,茶水和茶葉流到了張四維的鞋子上,張四維充耳不聞。

  草蛇灰線,事物的發展,不是沒有徵兆的,而是留下隱約可尋的線索和跡象,只是當時張四維並沒有看清楚這些線索和跡象。

  萬士和幾次祖宗成法講的不對,張居正說修的慢是他的錯,給胡宗憲正名看似是追擊徐階,其實是為了對國史中若干問題進行定性,這一切看似不相干的事兒,串聯起來,造成了今天的結果。

  國史修完了,他張四維,沒拿到任何一點點修史的功勞,想入閣門門都焊死了,還怎麼入閣?張四維回朝,只能做他的翰林小吏!

  “張居正你壞事做盡,果然陰狠!”張四維拍桌而起,悲痛至極,從翰林小吏爬到內閣太久了,最少最少也要二十年的時間。

  “不行不行,得想想辦法,對國史!”張四維眼前一亮,對著萬士和說道:“萬公幫我,這國史初稿已成,但是裡面還有些問題需要定性,只要能掀起這個風力輿論,我回朝不就有修史之功了嗎?”

  “對對對,就是這樣!”

  張四維也讀矛盾說,雖然他總是說自己在以批判的眼光去讀,但是他讀的比旁人要認真的多,眼下事關他仕途大事,他立刻抓到了主要的矛盾點,國史。

  張居正說國史修完了,那就修完了?還有一些歷史問題需要去定性!

  徐階讓胡宗憲瘐死牢獄,看似是將這件事完全定性了,但也不是不能再撕開一個口子,重新定義!

  “你要掀起什麼風力輿論?”萬士和疑惑不已的問道。

  “高拱啊!”張四維頗為興奮的說道:“高拱啊,你以為當年高拱為什麼能入閣?還不是一道害死了胡宗憲,才被徐階所舉薦?”

  “這就是了,這就是了。”

  萬士和眉頭都擰成了疙瘩看著張四維說道:“高公和胡宗憲瘐死,有什麼關係?”

  張四維輕笑道:“你真當高拱就那麼幹淨嗎?懷賢忠貞是高拱,可是趨炎附勢,以青詞邀寵的,難道就不是高拱了嗎?胡宗憲那本陳情疏究竟在誰的手裡,又被誰所阻攔,只要追查下去,就足以讓國史再修一修了。”

  萬士和終於聽明白了張四維到底在講什麼,胡宗憲瘐死案有三個謎團,一個都沒解開,而張四維打算把瘐死謎團中,胡宗憲陳情疏的問題給解開,進而讓國史重新編修一下,他就能撈到這個功勞,憑藉這個功勞乘風直上了。

  萬士和低聲說道:“不能查。”

  “為什麼不能查?”張四維一愣,看著萬士和厲聲說道。

  萬士和頗為確切的說道:“高拱不能查啊,他身上揹著一個刺王殺駕的案子,一查高拱,這個案子就得繼續追查,你要知道,刺王殺駕大案,可是楊太宰用自己致仕、支持張居正考成法、吏部尚書在他致仕後換成張翰,這三個條件,換來張居正息事寧人的。”

  “你追查高拱,刺王殺駕案必然舊事重提,你昏了頭了嗎?”

  張四維倒吸一口冷氣,他光顧著看修史的功勞,完全忘記了往後看,刺王殺駕案這是碰都不碰的話題,這碰高拱等於引火燒身。

  “萬公所言有理。”張四維猛地打了個哆嗦說道:“對對對,不能碰,不能碰。”

  “可是高拱不能碰,這國史還怎麼重新編修?”

  萬士和試探性的說道:“要不就不重修了?這修的挺好的,我也著急看。”

  萬士和真的著急看,因為對祖宗成法瞭解不夠深入,導致他在禮部的地位岌岌可危了起來,下面的一群人包括馬自強、申時行,就連鴻臚寺左少卿陳學會都磨刀霍霍,打算撅了他自己坐明公!

  萬士和有自己的危機,他不能在張四維這一條道上走到黑,他現在最緊要的就是保證自己的位置穩固,再幫張四維,自己就得致仕了。

  最近一段時間,萬士和讀書還是得到了陛下的部分認可,至少陛下沒有再問他,給縉紳當官還是給大明當官了,小皇帝言辭之犀利,充分體現了什麼叫小孩子下手,沒輕沒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