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一百零六章 憑空造牌小皇帝


  “陛下,其實這不是臣第一次見到這種全身甲的板甲,雖然它的製作更加精良。”戚繼光看著小皇帝,談起了往事。

  朱翊鈞一愣,他疑惑的說道:“具體說說。”

  戚繼光面色沉痛的說道:“嘉靖二十七年,浙江巡撫朱紈,在浙江舟山列島的雙嶼,掃蕩了倭巢獲勝,彼時的倭寇之中,為小佛郎機人、倭奴、黑番與亡命之徒,而擒獲賊首李光頭、許棟等九十六人,就曾經獲得了銅鐵瑣子甲二副,鐵渾甲三副。”

  “鐵渾甲就是這種全身板甲,渾即渾然一片。”

  “原來如此,原來是鐵渾甲,渾然一片。”朱翊鈞連連點頭,大明不是對板甲一無所知,就連戚繼光都親眼見到過,只是這種甲,太過於昂貴了,才無法列裝。

  “這個朱紈,嘉靖二十七年就開始平倭,朕怎麼未曾聽聞過他的事蹟?”朱翊鈞對朱紈的名字感到陌生。

  戚繼光面色難忍,沉默了許久才說道:“朱紈後來自殺明志,按察副使柯喬浙江總兵盧鏜被判斬首示眾,後免二將免於死罪,盧鏜與臣在東南犄角相倚共同平虜。”

  “自殺明志?”朱翊鈞眉頭緊鎖,略帶著疑惑的神情看著戚繼光,平倭還能鬧到自殺這個地步?

  戚繼光其實不太想講起過往的那些骯髒,眼下大明正在重振元氣,一切都在變好,過去的那些骯髒,已經隨著時間煙消雲散,可戚繼光思慮再三,還是開口說道:“陛下容臣詳稟。”

  “彼時,天下承平已久,奸民私自出入,勾結倭人及佛郎機人,在寧波的雙嶼,諸國互市,管理有質契,歷歷有據。”

  “而東南權豪之家,撐起了這個互市,權豪之家支持,自然沒人敢動這兩個互市,然而倭寇、佛郎機人、黑番與亡命之徒越來越多,權豪之家不能約束,頻繁犯疆。”

  “巡撫朱紈至浙江,整飭海防,和總兵盧鏜,四處剿滅倭寇,權豪之家失私榷,大失厚利,大肆製造風力輿論,說朱紈和盧鏜所殺賊人皆為良善,非賊黨。朝中言官紛紛彈劾於他。”

  “朱紈、盧鏜等,伐溫、盤、南麂諸賊,連戰三月,大破之,還平處州礦盜,最終滅雙嶼私榷倭寇。”

  “兵部侍郎詹榮、巡按福建御史陳九德、兵部尚書翁萬建等彈劾朱紈擅自殺戮,兵科都給事中杜汝禎、巡按御史陳宗夔考察審問,定朱紈擅殺之罪。”

  “浙江督巡朱紈,自殺明志。”

  朱翊鈞沉默了片刻說道:“就像是汪柏、黃慶在屯門、濠鏡搞的那些事兒一樣?”

  “陛下聖明。”戚繼光面悲痛的說道:“浙江督巡朱紈死後,浙江巡撫的職位便再無人敢應承,朱紈、盧鏜等人振浙江衛所四十一所,建造戰船四百三十九艘。”

  “副使丁湛,恐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將衛所、戰船全部遣散,自此海寇大作、倭患不止,荼毒東南十數年不止不休。”

  戚繼光說起了這段往事,面色帶著沉痛,平倭、開海,都是經過了數十年的鬥爭,最終在矛盾的碰撞之下,達成了妥協,但是這個鬥爭的過程中,受傷最大的就是東南的百姓。

  “朕明白了。”朱翊鈞鄭重的點了點頭,平倭和不平倭,是否徹底平倭也經歷了頻繁而血腥的鬥爭,最終成為了現在平衡的狀態,但是在這份平衡之中,又多了新的矛盾。

  怪不得馮保在文華殿上,怒罵東南縉紳,唯恐添一關,不利於做買賣,死活不肯,這可不是空話,是數十年鬥爭的總結。

  而現在,大明要在松江府設立官辦的市舶司,新的鬥爭已經拉開了帷幕。

  朱翊鈞眉頭一皺說道:“殷正茂會不會有事兒?他驅逐了濠鏡紅毛番,查抄了私榷。”

  戚繼光面色古怪,略微有些難以啟齒的說道:“不會,殷正茂是個壞人。”

  不僅僅是張居正護著殷正茂,殷正茂本身就是一個大壞人。

  “壞人…”朱翊鈞聽聞戚繼光如此說,露出了個笑容,殷正茂是個舉世皆知的大貪官,是個大壞人,是個比極南權豪更壞的大壞人,所以極南的權豪們,奈何不了抓著刀的殷正茂,所以殷正茂敢查抄電白港私榷,敢把汪柏和黃慶送到京師彈劾他們失土。

  浙江督巡朱紈是個好人,所以他自殺明志,兩廣督巡殷正茂是個壞人,比權豪更壞的壞人。

  惡人仍需惡人磨。

  戚繼光看陛下能夠理解他到底在說什麼,才繼續說道:“東南繳獲紅毛番鐵渾甲兩具,與今日這鐵渾甲完全不同,東南繳獲鐵渾甲極薄,比我們大明布面甲內襯鋼片還要薄。”

  “如果我大明布面甲內襯鋼片為一個厚,那東南繳獲鐵渾甲就只有半個厚,而大佛郎機特使進獻的板甲,有兩到三個厚。”

  板甲和板甲並不完全相同,貴族用的就是面前的這副板甲,最少也要三個毫米左右的厚度,四十五斤的重量。而不是貴族,低級步兵所用的板甲,就是薄薄的一層。

  貴族甚至泰西皇室所用的板甲,那都是工匠們,用卡尺一寸一寸從頭到腳量過去,才能得出板甲的合適尺寸,而後數十名工匠手工製造,需要各種專用工具,連錘子都分數種和各種零件,根據用戶的身材量身定做。

  “這種烤藍帶著花紋,一看就很厚實的板甲,戚帥也能射的穿?”朱翊鈞有些不信,板甲設計帶著許多的弧面,這些弧面有效偏折卸力,這得什麼樣的力道才能射的穿呢?

  戚繼光笑著說道:“能。”

  “試試?”朱翊鈞這武功房可是靶場,把黎牙實進獻的板甲支撐起來,而後用豬肋排進行填充,完全撐了起來。

  戚繼光走到了校場之上,拿起了虎力弓,虎力弓,一百二十斤以上,拉距二尺八分五釐,而箭為二兩四錢扁平四菱破甲箭,箭簇全鋼,寒光凜凜。

  戚繼光在熱身,朱翊鈞卻打斷了戚繼光的熱身說道:“戚帥,讓李如松來吧。”

  戚繼光已經四十五歲了,這個年紀,身體機能已經下降,再開這種強弓,尤其是試驗破板甲,要是戚繼光拉傷了,朱翊鈞去哪裡哭?戚繼光不愛護自己身體,朱翊鈞還要愛惜自己大將!

  “臣還能開得動!”戚繼光非常不服老的說道:“真的可以。”

  “那也不能拉,把李如松叫來,讓他開強弓,他也能開虎力弓。”朱翊鈞仍然不肯,示意把李成梁的長子李如松喊來,李如松二十出頭,正是巔峰時期。

  戚繼光也拗不過,這是陛下的迴護之意,他也只能等待在一旁。

  李如松虎背熊腰的來到了武功房,悶聲悶氣的行禮道:“拜見陛下,陛下威武!”

  “免禮免禮。”朱翊鈞簡單介紹了一番這次的試驗,李如松請陛下移步遠一些觀禮,開始熱身,這種熱身時間稍長,朱翊鈞也是第一次見。

  朱翊鈞也是大開眼界的說道:“怪不得宋朝的時候,那些射手每發一次箭,大將都要立刻給賞錢,否則那些個射手就不射箭了,原來如此的麻煩。”

  戚繼光聽聞趕忙說道:“弓箭手昂貴,培養不易,所以我素來推崇鳥銃。”

  在當下,萬曆二年,弓箭射的遠力道大,但是戚繼光仍然極度推薦培養銃手,因為銃手便宜。

  火銃的火銃、火藥、鉛彈昂貴,弓箭手的弓和箭矢就不昂貴了嗎?

  李如松終於熱好了身,將虎力弓握在手中,閉目支大架,不斷的調整呼吸,將重箭搭在了弓弦上,慢慢的睜開了眼,緩緩拉動弓弦,拉至滿月,眼睛微眯,猛地鬆手,箭矢如同寒光一樣迅猛射出。

  “嗖!”

  箭簇如同匹練一樣射出,直勾勾的飛向了板甲,一聲巨響火花四濺,箭頭扎進了板甲之中,箭桿肉眼可見的彎曲而後繃直,將箭頭再次彈了進去。

  朱翊鈞第一次見到虎力弓擊發,他願意稱之為攻城錘發射器,這玩意兒哪裡還是箭?

  李如松在他的眼裡,已經變成了人形高達。

  “剛才是什麼動靜?”朱翊鈞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他剛才聽到了一聲尖銳的,如同鳥嘶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