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一百零二章 元輔先生沒有這麼無能的弟子!(第2頁)

    “可是,一國之君,不應言利嗎?”

    張居正立刻否認道:“當然不是。”

    “孟子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仁者,心之德,愛之理;義者,心之制,事之宜;”

    “此處為亦有,也有,孟子說,君王不是不應該言利,而是不能只說功利,也應該好仁義。”

    就像是知行合一,就像是孔夫子赤子之心純白至質一樣,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經過了不斷的解讀再解讀,慢慢的失去了本意,當打開這些經典,按照其本意去理解,就發現,其實孔孟之道,並非不言利,只是相比較之下更重仁義。

    可是讀書人讀著讀著,就變成了恥於言利,不應言利。

    張居正接著說道:“孟子跟梁惠王說治國需要仁義,是因為當時王道不明,人心陷溺,各國的遊士,莫不是以功利之說,阿奉君王,就盡是些苟且之言,而孟子獨舉仁義,是為了遏制人慾橫流,存天理於即將毀滅之時,其有大功。”

    “七篇之中,無非此意,讀者宜詳味焉。”

    孟子只說仁義,是孟子所處的環境下,世上的公功利之說已經足夠多了,而不是孟子不講功利,若是隻讀《孔子》、《孟子》,死板教條,而忽略了當時的社會情況去理解聖人訓,一定無法理解聖人的本意。

    “先生大才。”朱翊鈞頗為感慨的說道:“禮部尚書萬士和,之前為南衙縉紳申辯時,就曾經說過一句話:惟曰仁義而已矣,何必言利,以啟危亡之禍!”

    “惟,只有,萬士和說只講仁義就夠了,而不必言利。”

    “萬士和,嘉靖二十年進士第五十八名,隆慶初年官至禮部左侍郎,可就是連萬尚書讀書,似乎讀的都不是那般精通,只知道刻板教條的引用,似乎只要違背了一點點聖人訓,就是幹了天和,沒了天理,明天大明就要亡了。”

    張居正認真的思考了下說道:“萬尚書最近讀書已然精進,就像人活著總要吃飯,朝廷要安天下,自然要言利的。”

    海瑞兩次秒殺萬士和;馮寶三次引用孔夫子孟聖人的話去罵萬士和,不讀書,讀死書;朱翊鈞更是兩次開口訓誡,萬士和讀書終於算是有了點模樣,至少是踐履之實,甚至偶爾還會依仗著矛盾說這個工具,去分析聖人訓。

    這是一個不錯的轉變。

    張居正是循吏,君子恥於言利,張居正不會,他提出了富國強兵,處處都是言利,甚至還要變本加厲。

    講筵結束,朱翊鈞微微欠身行禮,算是結束了今日的講筵。

    朱翊鈞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開口說道:“先生,海總憲說先生,工與謀國,拙於謀身,海總憲為天下諍臣之首,如此評斷先生,自然有些道理,讓先生兩個兒子承受如此風力輿論,他們未曾入仕,不見得能扛得住。”

    “求非常之功,做非常之事,但是並未入仕,則為私,非理所在,朝廷的風波,不應該由常人承擔。”

    張居正俯首說道:“兩個孩子自己想考,也不完全是為了公利,也有私利。”

    “如此。”朱翊鈞邁著四方步離開了文華殿。

    “恭送陛下。”張居正俯首送別皇帝,這小皇帝真的是鬼精鬼精的,其實他就是玩了一招金蟬脫殼,將科道言官的目光和風力,完全集中到自己兩個兒子會試之上,偷偷在南衙推進還田令。

    張居正清楚文臣的把戲,不就是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嗎?張居正也會。

    所以科臣們,一定會瞄準張居正操弄國柄科舉考試這件事上,那麼還田令那邊的風力輿論就會小一些,就沒有那麼困難。

    他能扛得住科道言官的攻訐,宋陽山、汪道昆能扛得住嗎?

    宋陽山身上還揹著胡宗憲的冤案,那封偽造的聖旨,差點就把宋陽山給打趴下了,汪道昆是胡宗憲的袍澤、至交好友,知道宋陽山身上還有這件事,還能和宋陽山齊心協力,一道做事嗎?

    張居正在分化南衙權豪縉紳的時候,徐階等權豪縉紳,也在分化辦事的官吏。

    從內外廷去分化,比如張誠和張進在南衙打了言官王頤,就是在分化;

    從身份上去分,汪道昆是浙黨、宋陽山是張黨、俞大猷是帝黨、張誠張進是閹黨;

    從親仇去分,宋陽山和汪道昆,一個是胡宗憲仇人,一個是胡宗憲的親朋。

    若是宋陽山和汪道昆分道揚鑣,南衙還田令,不了了之,張居正也不打算做任何的妥協!

    譚綸大司馬說了:直接下令強行還田,不同意就抄家!

    辦事的兩個巡撫,沒頂住壓力,選擇了投降,或者被分化,事未成,張居正就打算親自下場,以武力為脅迫,白沒權豪侵佔田畝!

    殺他個血流成河。

    朝廷,從建立之初,就是暴力。

    張居正清楚的知道自己選的這條路,有多難走,所以他竭盡全力,無所不用其極的要走下去。

    科道言官們等到會試榜單揭曉的時候,才知道又上了張居正這個陰險小人的當!

    會試錄取的三百名進士裡,沒有張居正兩個兒子的名字,也就是說,張居正素有才名的兩個兒子,名落孫山!

    那張懋修,幼而穎異,初學作文,便知門路,可比小皇帝讀書強得多,七歲能成文,十六歲中舉,少年才氣,天下聞名。

    結果,落榜了!

    “元輔真的是…讀書人啊,他這是騙了所有人啊!”王家屏帶著濃郁的怨氣,出了貢院之後,王家屏就一直在準備彈劾張居正的奏疏,這準備了一發啞炮。

    目標消失了。

    全晉會館內,葛守禮頗為淡定的喝著茶說道:“記吃不記打,元輔玩這手暗度陳倉玩的爐火純青,張四維和王崇古都吃了這個虧,科道言官,那是一點記性不長。”

    “強調多少次了?說過多少次了?攻訐元輔,沒有任何一句話是多餘的,一定要踐履之實,一定要拿住確鑿的把柄,這次張敬修、張懋修二人參考,我就說了,不要起鬨,看看,現在丟人的是誰?”

    “沒靶放箭,惹人恥笑。”

    範應期想了想說道:“還是葛公高明大義,抓住高啟愚這個把柄,打的元輔措手不及,厲害啊!”

    “可不是嘛,主考是呂調陽啊,張居正的頭號門下走狗,居然沒給黨魁兩個兒子,一點點的優待,讓兩個人全都落了榜,嘖嘖。”

    “無毒不丈夫,張居正狠人也。”

    葛守禮頗為不滿的說道:“是無度不丈夫,沒有肚量的不是丈夫,你不要胡說,天下文氣散漫無狀,曲解甚多,都是這種話以訛傳訛,傳多了導致的,天下之事,壞就壞在了這裡。”

    葛守禮教訓完了兩個晉黨,坐直了身子微眯著眼看著王家屏和範應期說道:“我之前叮囑伱們,莫要收了舉人的銀子就行方便,你二人聽進去了沒?行了方便沒?”

    “我判斷,元輔很可能借著自己的兒子名落孫山,高舉清查科舉舞弊的大旗,止科場舞弊之風。”

    “你們要是做了,就現在跟我說,別到時候元輔打了過來,你們再跑過來號喪。”

    王家屏和範應期彼此之間互相看了一眼,彼此一笑,王家屏說道:“我收了銀子。”

    範應期也是附和的說道:“我也收了銀子。”

    正當葛守禮面色大變的時候,王家屏和範應期異口同聲的說道:“可是,我們都沒辦事。”

    “啊?”葛守禮一時間有些呆滯的說道:“只收銀子不辦事,你們這跟誰學的?這這這…”

    “跟巡閱邊方兵科給事中李樂學的。”王家屏頗為確切的說道,李樂耍了張四維和王崇古,吃了好處之後,仍然把宣府大同的長城鼎建這個雷給點了,張四維和王崇古能奈李樂如何?

    人家李樂是元輔罩著的,張四維和王崇古敢用下作的手段報復,元輔會讓他們知道什麼手段才叫下作。

    “說穿了還是跟元輔學的。”範應期面色古怪的說道:“好像也沒什麼,收了銀子不辦事,他們這些落榜的舉人,還得再過來送禮,請求指點一二。”

    葛守禮聽完,歎為觀止的說道:“你們倆,真的是壞事做盡。”

    “既然收了銀子,收了束脩,就是你們的弟子了,定要好好提點這些舉人,多多指點,別藏著掖著,否則屢試不中,憑生怨懟,若是他們金榜題名,你們也有賢德名聲不是?”

    “互利才有互惠,我們晉黨做不到張黨那樣同志而黨,既然是以同鄉、同窗、同師結黨,也不要做的太惡劣,引後人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