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八十八章 元輔先生,朕帶你去看彩虹(第2頁)

 “宗室要錢糧、勳戚要錢糧、百官要錢糧、九邊要錢糧、養才儲望要錢糧、賑災撫卹要錢糧、疏浚河道要錢糧、平整驛路官道要錢糧、長城鼎建要錢糧,每年過冬,大明處處都問戶部要錢要糧,您來,三不徵,把這些張著血盆大口,我不給錢糧,恨不得吃了我的人,安撫下來。”

 “您來做這個戶部尚書好了。”

 萬士和立刻說道:“聖人說君子徵用其一,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離!法三代之上,用其一便可。”

 海瑞看著萬士和笑著問道:“萬尚書平日都是食元氣而活,以神明而壽?”

 海瑞這一句罵的很難聽,把萬士和這個儒學士直接開除了儒籍。

 子不語怪力亂神,他萬士和平素說話脫離實際,就像人脫離五穀不吃飯而活,只需要神性通明就能長壽一樣的不切實際。

 萬士和被罵了一句,也不知道怎麼還嘴,他表達的意思,卻是太脫離踐履之實了。

 “夠嗎?徵用其一二用,夠嗎?”王國光歪著頭看著萬士和問道:“聖人訓當然要聽,踐履實自然要看,國家財用大虧,入不敷出,若不是這次張誠、羅拱辰弄了二十四萬銀子回京,官署下個月的柴薪錢都沒有。”

 萬士和聽聞,嘴角抽動了兩下,終於沒辦法繼續還嘴,開口說道:“那是戶部的事!”

 “那戶部同意洋舶抽分。”王國光立刻接過了話茬,算是表態。

 “兵部也同意洋舶抽分。”譚綸代表兵部表了態,沒銀子、沒錢沒糧,怎麼讓進軍士們打仗?

 “元輔先生處置得當。”吏部尚書張翰是個老實人,他對這件事的表態就是元輔做得對,至於為什麼對,諸位廷臣們表述的已經很清晰了,就像人需要吃飯一樣,朝廷需要收稅。

 三部已經投了贊成票,按照大明廷臣的權重而言,這份廷議已經通過了,因為張居正的權重最高,他是閣臣,內閣捏著浮票,張居正不理他們,執意按自己的意思貼浮票,只要說服皇帝就能辦。

 之所以要廷議,這是張居正對皇帝的承諾。

 在張居正的陳五事疏裡,他對小皇帝做出了具體的要求,御門聽政、批閱奏疏、召輔臣廷臣,也對自己做出了要求,國事皆需廷議,對百官做了要求,京官需要考核。

 “刑部以為抽分洋舶唯恐紅毛番學澳門事,不應裂土繁衍,紅毛番素來無端無德,若是深入內地繁衍,怕是貽害無窮,為一牛皮而失國。”王之誥同意抽分洋舶,但是抽分洋舶不代表給紅毛番裂土。

 不懂就問葛守禮一愣,疑惑的問道:“為一牛皮而失國?這是什麼典故?”

 朱翊鈞也抬起了頭,這個典故很新鮮,他也是第一次聽說。

 刑部尚書王之誥解釋道:“呂宋被佛郎機所滅的典故,正德年間,時佛朗機紅毛番,強與呂宋互市,稍久,紅毛番見其國弱可取,嘉靖三十二年,佛郎機乃奉厚賄呂宋遺王,乞地如牛皮大,建屋以居。”

 “呂宋遺王不覺其詐,而許之。”

 “紅毛番乃裂牛皮,聯屬至數千丈,圍呂宋地,強其如約。”

 “遺王大駭,然,業已許諾,無可奈何,遂聽之。隆慶四年,佛郎機人,就是那個在月港和我大明互市總督弗朗西斯科,殺遺王,驅島上諸民入海,而建國。”

 海瑞看著葛守禮說道:“我在瓊州,曾聽聞呂宋遺民、大明海商皆如此說,呂宋確實已滅國。”

 “呂宋滅國了?”不懂就問葛守禮悵然若失,呂宋,也是大明的朝貢國,三年一朝貢,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朝臣們一時間有些沉默,今天議的是羅拱辰收洋船稅,結果討論著討論著,議題通過了,卻發現,海外似乎大變樣。

 朱翊鈞一直在聽政,聽到都安靜了下來,放好了筆,坐直了身子說道:“諸位明公,朕有一言。”

 小皇帝一開口,所有人都看向了臺上的皇帝陛下。

 朱翊鈞看了一圈開口說道:“鴻臚寺卿孫鑨奏稟,倭國尾張國大名織田信長,流放了室町幕府,成祖文皇帝冊封的倭國國王被驅逐。正德十二年起,大明和小佛郎機人,在屯門島發生了三次衝突,而後在舟山剿滅紅毛番海寇。”

 “現在朕聽諸明公議事,朕有疑惑。”

 “小佛郎機人從西,大佛郎機人從東,他們自稱從泰西而來,諸位明公都是我大明社稷之臣,這大小佛郎機在哪裡?都是從泰西而來,他們一個自西,一個自東,怎麼到的大明?”

 小佛郎機人就是葡萄牙人,大明瞭解比較多,畢竟正德年間,葡萄牙有兩名使者,長期留在京城,一個叫火者亞三,一個叫託梅·皮列士。

 嘉靖元年,葡萄牙使者火者亞三,被剛登基的嘉靖皇帝下旨處斬,嘉靖三年葡萄牙宮廷藥劑師託梅·皮列士死於獄中。

 大佛郎機人是西班牙人,這個大明接觸不多,他們的船長和呂宋總督剛剛在月港和大明發生了大帆船交易,四百萬兩白銀抽分了二十四萬白銀。

 兩個都來自泰西的國家,一個從東一個從西,都能到大明,這是為什麼?

 朱翊鈞作為一個富有求知慾的小皇帝,小皇帝不懂就問,這倆國家在哪裡?

 朱翊鈞是知道葡萄牙和西班牙的地理位置,同樣也知道地球是個球,從東從西都到大明,但是朝臣們不知道。

 群臣緘默。

 萬士和俯首說道:“陛下,大小佛郎機國,不過是番邦小國不值一提,西北極邊海夷罷了,不聞王化更不通禮儀,不足為慮。”

 朱翊鈞看著萬士和問道:“萬尚書,不足為慮?”

 “大弗朗機人的一個船長,船上貨物除外,就有超過了四百萬兩的金花銀,萬尚書,四百萬金花銀,都能不足為慮,我大明已經富碩到如此地步?朕德涼幼衝,你就是這麼哄孩子嗎?”

 “臣不敢!臣有罪,還請陛下寬恕。”萬士和嚇得趕忙跪下請罪,這罪名要是坐實了,他就是欺君了。

 朱翊鈞看著萬士和,冷冰冰的問道:“萬尚書知道大小弗朗吉在哪裡嗎?”

 “臣誠不知。”萬士和跪在地上回答了這個問題。

 朱翊鈞看著萬士和,語氣不善的說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這個禮部尚書,還要朕一個小孩,來教伱論語不成?”

 “你不是禮部尚書嗎?鴻臚寺歸你管,大小佛郎機在哪裡,你不知道?你這個禮部尚書是怎麼當的?”

 “祖宗成法你不知道,論語你都沒學明白,管鴻臚寺卻不知道海夷究竟在何方,你每天都在做什麼?”

 “你入朝這兩個月以來,每到商議到有可能損害縉紳利益時,你都在胡攪蠻纏,被戶部罵,被兵部罵,被總憲罵。”

 “你在給大明當官?還是在給縉紳當官?”

 “臣臣…”萬士和被小皇帝問的沒法回答,小皇帝聽政,他說的每一句話小皇帝都聽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每到涉及到縉紳的事兒,他都會跳出來。

 “回答朕!”朱翊鈞的語氣更加冰冷,看著萬士和說道:“抬起頭來,看著朕,回答朕,你在給誰當官?”

 “大明,還是縉紳?”

 朱翊鈞省略了前面的問題,單獨問這一個問題,問得多了,萬士和回答不上來。

 朱翊鈞只是想開口提醒下大明明公們,注意海外發生的改變,倭國正在走向統一,大小佛郎機從東西兩個方向而來,相繼攻破了果阿、滿剌加、呂宋等朝貢國,大明十五個不徵之國,已經滅了三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