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八十七章 當國者政以賄成,吏朘民膏以媚權門



 朕真的不務正業正文卷第八十七章當國者政以賄成,吏朘民膏以媚權門不論從哪方面講,張居正都盡了全力,徐階這田,不還也得還了。

 徐階略微有些頹然的放下了手,書信從他的手中滑落,他彎下了腰,將書信撿了起來,朝廷要他的田,就是在要他的命!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到頭來,我居然落在了自己的學生手裡!”

 “張居正,枉費我傳道受業解惑,枉我提攜你入裕王府,你居然如此對我!”

 “那高拱對我追殺,都不如你狠毒!他弄那些罪名,還都是為了逼我不能還朝,伱這擺出的陣仗,是要殺了我!要殺了我啊!”徐階握著手中的書信,面色變得格外的狠厲。

 田就是他的命,沒有田,他徐階就不是徐公,別說在大明,就是在松江府,他說句話,都沒人會聽!

 他要護住自己的田,任何人都不能染指!

 徐階拿起了筆,打算往京中寫信,徐階的大兒子徐璠在一旁開始研墨,但是徐階拿起了筆,沉默了許久,而後放下。

 “父親?”徐璠看著父親猶豫的神情,面色凝重的說道:“父親為何停筆?這可是我們家生死攸關的大事!”

 “我能寫給誰?”徐階看著徐璠半伸著腦袋,眼睛無神的說道:“我寫給張居正嗎?海瑞回朝提起還田事,之後都是張居正主持的,他先在朝堂趕走了陸樹聲,而後讓陳堂彈劾了董傳策,就是告訴我所有的門生故吏,這件事,不能參與其中。”

 “否則董傳策就是他們的下場,貪腐?貪腐在洪武年間,還是個罪名,放到今日,還能算是罪名嗎?”

 “自嘉靖以來,當國者政以賄成,吏朘民膏以媚權門!”

 “所有的政令皆因賄而成,沒有貪腐根本做不成事兒,戚繼光厲害,俞大猷厲害,他們還不是得乖乖拿出孝敬來?錢哪裡來?吏員、地方皆是朘剝民脂民膏以趨附權貴!”

 “而繼秉國者又務一切姑息之政,為逋負淵藪,積重難返,天下以成兼併之私,私家日富,公室日貧,國匱民窮,病實在此!”

 “我不知道?天下何人不貪!張居正自己都貪得無厭,他不收孝敬嗎!”

 徐璠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海瑞?”

 “海瑞的確不貪。”徐階像是被噎住了一樣,這天底下,的確還有不貪的臣子,海瑞海剛峰,那的確是個清官,清廉到所有人都看海瑞不順眼,海瑞在朝,弄的大家都不自在。

 徐階悻悻的表情,變得再次兇狠起來,厲聲說道:“兒呀,這貪腐之事,其實好治理,搬出祖宗成法來,貪五十兩銀子,就剝皮揎草,立在土地廟裡,讓百姓們拍手稱好,誰還敢貪?但是這貪腐蔚然成風已經百餘年時間。”

 “你知道這貪腐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

 徐璠眉頭緊皺,這賄政已經破壞了大明的吏治,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怕的嗎?他疑惑的問道:“是什麼?”

 徐階嗤之以鼻的說道:“賄政之弊易治,姑息之弊難止。何也?”

 “賄政,惟威罰懲貪而已。”

 “至於姑息之政,倚法為私,割上肥己,明公姑息京官,京官姑息地方官,地方官員姑息吏員、富商巨賈,吏員姑息縉紳;皇帝以八議庇護勳戚,勳戚與官吏勾結,養群小、富商巨賈!”

 “上損則下益,私家日富,公室日貧,私門強則公室弱,國匱民窮,此天下大弊也,姻親、座師、同鄉、同窗,不過都是這利來利往罷了。”

 “我不知道?我當然知道,但是這天下大弊,如何根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無法處置!”

 “姑息之弊不除,賄政之弊如何能治?”

 “這天底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情錯綜複雜,魚身在水中又如何離開水?天下百官皆身在局中,又如何跳出五行之外?這姑息之弊,如何能除?要是能除,我能把這潑天的功勞留給張居正嗎?”

 徐璠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張居正?”

 “啊?好像是…”徐階又被噎住了,神情有些落寞。

 他手裡這封信,就是他的學生讓他還田的信,措辭之激烈,一旦他徐階不答應或者生什麼么蛾子,張居正怕是決計不會心慈手軟。

 這架勢,除姑息之弊,自他徐階起…

 徐階嘴角抽動了兩下,自己這個兒子,到底是來氣自己的還是來幫忙出主意的?

 徐階面色又變了幾分,眼神變得晦暗不明,神情凝重的說道:“政令耳,易破之,兒啊,你知道怎麼破壞這政令嗎?”

 徐璠又看了看書信,搖頭說道:“我不知道,還請父親明示。”

 徐階猛地站了起來,帶著幾分篤定的說道:“吹求太急,民且逃亡為亂!”

 “夫,民之逃亡且亂國者,皆因貪吏剝下,而上不加恤;豪強兼併,而民貧失土遊墮也;今為侵欺隱佔者,權豪也,非細民也;”

 “什麼意思呢?”

 “這百姓逃亡並且聚嘯民亂,都是因為貪官汙吏姑息了這縉紳向下朘剝,而上面呢,不加撫卹,豪強兼併,百姓因為貧窮失去土地變成了遊民,今天侵佔田畝的是勢要豪右,有權有勢有錢,不是小民。”

 “張居正不是要收我的田嗎?我還!”

 “我不僅自己還,我還把全南衙的權豪們聚集起來,一起還!到時候,群議鼎沸,謠言四起,把這還田法鼓譟成井田法,到時候看誰敢執行還田的政令!”

 “我還不信了,還有人能降的住這個手段。”

 徐璠沉思了片刻,才覺得父親果然是父親,他好像也找不出什麼人能夠破這一招。

 這是,加倍執行!

 徐階都想好了,他還田,把田都還給官署。

 然後四處聯袂吹風,讓全南衙的勢要豪右們,都看看自己的慘狀,讓他們心有慼慼,而後四處鼓譟,就說朝廷收了他徐階的田,明天就會收南衙所有勢要豪右的田!

 到時候形成合力,鼓譟聲勢,那汪道昆,怎麼收的田,就怎麼還回來!

 徐璠還要說話,門房張皇失措的跑了進來,指著外面,氣喘吁吁的說道:“老爺,黃衣使者來了,已經快要到了,說是有聖旨!”

 俞大猷的南兵已經到了,他帶著三千南兵,護送著聖旨來到了那高大的太師樓前。

 旌旗招展,人頭攢動,每個人都帶著鉤鐮槍、腰刀,揹著火銃和二等弓,甲冑在車上放著,隨時都能披甲而戰,這些南兵都是戚繼光的嫡系,這次從薊鎮直接抽走了一半給俞大猷安定松江府,戚繼光根本就沒有任何猶豫,就讓南兵前往松江府。

 戚繼光練的兵,始終是大明的兵。

 “聖旨到!”兩個小黃門拉開了兩丈長的聖旨,大聲的喊道:“太子太師徐階接旨。”

 徐階帶著徐璠和一家老小,一看到這陣仗,可是嚇了一大跳,他知道俞大猷還南下,但不知道俞大猷還帶著這麼多的兵馬!

 三千銳卒,都能把松江府到廣州府的倭寇再耕犁一遍了!

 這顯然是打算好了,他徐階不還田,就殺他全家的打算!

 “臣接旨。”徐階帶著一家老少跪在了地上。

 張誠往前走了一步,大聲的喊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聽聞華亭有徐公,氣稟剛明,才優聞廣,文武兼備,茂著聲猷,彼時嚴黨奸佞在朝,正國步難危之日,公能殫竭心膂,保障家邦,中外賴以寧謐,人心為之晏然。”

 “然,朝中明公皆言胡襄懋瘐死,朝議鼎沸,諸公為之奔走。”

 “彼時國之飄搖,西北北虜叩關,東南倭寇烽火千里,社稷欲玉碎,天地有傾陷之危,襄懋忠心為國,抗倭有力,有平賊安邦之功,國之東南柱石,止東南天傾地陷,明公公議襄懋功過,得以昭雪,復少保,賜官葬祀,追諡襄懋。”

 “徐公有膺主宸極之功,襄懋有平賊安邦之功。”

 “朕,大糾結。”

 “元輔定策以徐公還田止朝中非議,朝廷有優老榮養之德,祖宗有蠲免養士成法,徐公以太子太師致仕,升官階一等,以正一品優老榮養,止良田萬畝,以示朝廷恩榮。”

 “旨至,即屬所司覆行。”

 “詔告天下,鹹使聞知。”

 “欽此。”

 張誠唸完了這封聖旨,徐階聽明白了聖旨裡的意思,面如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