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八十三章 《矛盾說》已然大成,成書刊刻天下(第2頁)

 朱翊鈞稍微思考了下,點頭說道:“無不可。”

 對於追擊徐階之事,海瑞當初提到的止還田。

 當然,徐階如果執迷不悟,那不能怪張居正這個學生不為他說話了,張居正已經仁至義盡,朝廷也已經仁至義盡,這田,不還也得還。

 至於徐階的生計,根本不用擔心,海瑞回朝的詔書是二月份下的,朝廷繼續追查的消息是九月份下的。

 也就是說,徐階有整整七個月的時間去準備,徐階的階級的確會在這次追查中,向下滑落,但那也不會像嚴嵩一樣,餓死在墓舍之中。

 嚴嵩臨終之前,因為皇帝嚴旨、官紳口誅筆伐,只能在墓舍偷別人上墳的貢品,當時連回籍閒住了兩年的胡宗憲,也再次被扔進了天牢裡屈辱自殺,嚴嵩連兒子都死了,更沒人管嚴嵩了。

 海瑞把開海事和查徐階兼併侵佔混為一談,不是海瑞不懂政治,而是南方開海的主要反對力量,就是沿海的縉紳,打擊沿海縉紳的同時,將松江府市舶司做成既成事實。

 廷議還在繼續,戶部尚書王國光補了徐階一刀。

 王國光拿著一本奏疏說道:“應天巡撫宋陽山上奏說:這素來蘇松膏腴之地田賦不均,侵佔拖欠數不勝數,聞之使人扼腕痛惜,今日聖主踐大寶之位,理當剔刷宿弊,為國家建經久之策。”

 “豪家田至七萬頃,沈氏欠糧至二萬,又不以時納,夫古者大國公田且三萬畝,而今且百倍於古大國之數,能幾萬頃,而國不貧?”

 “吹求太急,民且逃亡為亂。”

 應天巡撫的這本奏疏,乍一看,說的這個豪家,是松江的另外一半——沈氏,徐階的正夫人的沈氏。

 “七萬頃這個數字是不是有些誇大了?過於鼓譟聲勢了?”海瑞眉頭緊蹙,七萬頃是七百萬畝!

 大明攏共就七百萬頃田畝,徐階一家子能搞這麼多?

 松江府哪來的這麼多的地,海瑞任應天巡撫的時候,也查過徐階正夫人的沈氏,的確良田無數,但是絕對沒有七萬頃之多。

 “海總憲之疑,我也有,並且專門下文詢問,應天巡撫的本意是:南衙侵佔田畝已經超過了七萬頃,單算沈氏欠了兩萬石的藁稅。”王國光把這句話解釋清楚了。

 是整個南衙被侵佔的膏腴之田,超過了七萬頃,而不是沈氏,徐沈兩家多大的能耐,能侵佔七萬頃…

 剛收到奏疏的時候,王國光大感驚訝,還專門寫了信詢問宋陽山,沈氏什麼身份,能搞七萬頃田?

 宋陽山迴文,王國光才搞清楚。

 如果徐階不投降,被要求還田的就不僅僅是徐階侵佔的那二十四萬畝,包括了他正妻家中,以及整個南衙地面,七萬頃田畝,都要被追查。

 王國光拿出這本奏疏專門說事,就是逼徐階不要反抗。

 “如此,是我理解有誤。”海瑞瞭然,南衙地面十四府,佔了大明半數以上的藁稅,近年來,國家財用大虧,和南衙侵佔兼併之風愈演愈烈,有很大的關係。

 對於徐階還田事,在王國光補這一刀之後,暫時告一段落。

 張居正繼續說道:“陛下幼衝,群臣奏疏又晦澀難懂,僅有句讀,公文歧義連連,考成法第一事,公文可用俗文俗字,逗句要有,理當表述清楚,沒有歧義,減少冗雜內容為宜。”

 張居正為了小皇帝能看得懂大明朝臣們的奏疏,考成法推廣至全國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把公文寫明白,不是寫的雲裡霧裡一大堆,用長篇累牘,用垃圾信息轟炸塞滿皇帝的認知。

 張居正掌內閣,他看的那些個寫了幾千字屁話的奏疏也煩,一本奏疏洋洋灑灑幾千字,一句正事沒有,或者正事只有幾句,那不是瞎胡鬧?

 考成法的大棒,終於從京城砸向了地方。

 廷議結束之後,講筵的侍讀、侍講們開始入殿,張居正從袖子裡抖出了兩封書信遞給了張宏,俯首說道:“臣給應天巡撫宋陽山書,給徐階書,還請陛下過目。”

 朱翊鈞打開了兩封書信,這本是私人信件,不便朱翊鈞拆閱,但又涉及到了公務,自然要給皇帝看了。

 考成法中,內閣理應由皇帝考成,但是因為主上幼衝,這個考成不大好落實,但是這麼大的事兒,張居正還是決定讓皇帝陛下看一看,他也認為小皇帝應該能夠看得懂。

 給應天巡撫宋陽山的回信,主要是討論侵佔田畝帶了問題,侵佔的田畝需要司法庇護才能長期維持,這誕生了官場上的姑息之弊,也就是人人互相姑息、袒護之大弊。

 要督辦侵佔田畝之事,要吏治與清丈並行,方能成事,只清丈,侵佔田畝的問題,無法解決。

 而給徐階的信中,張居正的措辭就極為激烈了。

 朱翊鈞開口說道:“元輔先生說:異時,宰相不為國家忠慮,徇情容私,甚者輦千萬金入其室,即為人穿鼻矣。今主上幼衝,僕以一身當天下之重,不難破家以利國,隕首以求濟,豈區區浮議可得而搖奪者乎!”

 “有敢撓公法,傷任事之臣者,國典具存,必不容貸。所示還田諸事,俱當事理。”

 “元輔先生措辭有些嚴苛了。”

 什麼叫:有敢撓公法,傷任事之臣者,國典具存,必不容貸?

 張居正這封書信,是實打實的威脅,根本不講任何的人情,不還田,阻撓公法,甚至傷害任事之臣,國典具存,必不容貸!

 朱翊鈞讀書,知道僕在這裡,不是僕人的意思,是男子的謙稱,類似於鄙人一類的謙稱。

 “臣唯恐徐階不知輕重厲害,做下大逆之事,到時候,怕是覆水難收,無人可救,話難聽,是徐華亭事兒辦得難看。”張居正也是無奈的說道。

 貪就貪吧,貪那麼多,被人查的底朝天,這案子張居正怎麼迴護?二十四萬畝田,哪怕是按正一品一萬畝田去核算,徐階名下田畝是規定的二十四倍。

 作為張居正的老師,徐階有傳道受業解惑和提舉的恩情,這是張居正要還的私情,他不能不為徐階說話,但是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徐階要是再不識好歹,真的不怪張居正了。

 朱翊鈞將兩封書信遞給了張宏,馮保將兩封書信下火漆押好,送往九龍館驛,送往應天府和松江府。

 “臣為陛下解惑。”張居正看這件事辦完了,開始了今日的講筵。

 “朕前些日子的詢問,元輔先生至今未成解惑。”朱翊鈞問到過:矛和盾總是對的嗎?

 元輔先生遲遲沒有回答。

 張居正對這個問題其實已經想明白了,他俯首說道:“臣略有所悟,有道是:孤陰則不生,獨陽則不長,故天地配以陰陽。”

 “《道德經》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為和。”

 “單純的利矛和單純的堅盾,是不可能長久的,也不可能更加銳利,更加堅固,就像孤陰不生,孤陽不長,所以天地有陰陽,也有矛盾。”

 “道,獨一無二,道本身包含陰陽二氣,陰陽二氣相交而形成一種平衡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狀態,萬物在這種狀態中產生。”

 “萬物背陰而向陽,背陽而向陰,並且在陰陽二氣的互相激盪而成新的平衡,謂曰衝氣以為和。”

 “陰陽出於道,矛盾亦出於道,陰是陽,陽也是陰,矛是盾,盾也是矛,矛與盾如天地之陰陽二氣,矛與盾相擊而形成一種平衡的狀態。”

 朱翊鈞認真的聽完了張居正的說辭,這還是矛盾相擊,產生疑惑,並且解決,是矛盾在事物發展中的作用,和朱翊鈞想聽到的並不完全相同。

 “這就是元輔先生的答案嗎?”朱翊鈞沉默了許久,詢問道。

 張居正繼續說道:“矛和盾,本為一體,彼時為矛,此時為盾,並不總是正確的,有的時候,是矛被盾所阻攔,有的時候,是盾被矛穿破。”

 “這句話略微難以理解,臣以族黨為例。”

 “晉黨在最開始的時候,是利矛,為了解決與俺答汗衝突走到了一起,朝中反對和解,堅持不顧民生的打下去的風力是堅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