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七十六章 瘦徐家,以肥天下
朕真的不務正業正文卷第七十六章瘦徐家,以肥天下海瑞回朝後再次展開了對徐階的追擊,徐階不還田,海瑞決不罷休,對於兵部下轄的苑馬寺少卿戴鳳翔,就是那個彈劾海瑞魚肉縉紳的戴鳳翔,海瑞連提都沒提,根本不準備跟他們吵吵鬧鬧。
海瑞能夠分得清楚輕重。
海瑞只求徐階還田。
徐階徐華亭,華亭縣改名叫徐家彙得了,海瑞追擊就直奔要害,田畝,這是徐家的立根之本,是徐家的生產資料,不拿掉徐階的田畝,徐階掌控生產資料,就可以依仗田畝,對佃戶、遊民進行強人身依附,進而把持權力,為禍一方。
但是還田這件事,需要具體的章程,否則這還田事,就變成了徐階把田還給了徐階。
徐貞明繼承馬一龍的衣缽,之前在浙江山陰墾荒種田最後被侵佔之事,朱翊鈞歷歷在目,他時常唸叨,那是朕的田!
朝廷下令還田,徐階一定還,還田之後成為官田,而後徐階可以利用自己的人脈,利用自己的權力,用極小的代價,再把這些田畝歸到自己的名下,這些田可能在短暫的兩三年時間裡,不姓徐,但是在五六年以後,風波漸平之後,一定還姓徐。
海瑞在瓊州老家,總結過了自己的過往,這天下哪有什麼涇渭分明的清流和濁流,大明的事兒,壞就壞在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今天給我方便,明日我給伱方便,你幫我,我幫你,大家都是好朋友。
而海瑞拿出的還田章程,提綱挈領而言:海瑞要求繼續開海。
海瑞在這本奏疏裡尖銳的批評了隆慶元年的月港開關,只是一場扭扭捏捏的開關,是一場前怕狼、後怕虎,瞻前顧後的開關,一場做了但只做了一點點的變革,只能是開關,根本不算開海!
只是在大明海上貿易,打開了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縫隙。
月港的地理環境並不好,港灣狹小,水淺礁多,一天能吞吐兩百多艘三桅商舶已經是極限了,海外的四桅大帆船,只能駁船拖拽入港出港,不是深水港並不能算是良港,礁石太多,船舶停靠困難容易沉船。
應當尋找良港開海,那麼鄭和下西洋的起點,蘇州瀏家港、松江府黃浦江,就成了一個不錯的起點,松江府通衢九省之地,百貨集散方便,利於商貿。
既然要開海,要麼不開,把月港直接關閉,閉關鎖國,兩耳不聞窗外事;要麼就徹底開海,尋找良港,鼓勵商貿,補充公私虧空。
要幹就幹到底,扭扭捏捏止步不前,算什麼開海?
松江府通衢九省,乃是大明第一良港,若是在松江府設置市舶司,徹底開海,就涉及到了一個問題,武備不興,大明水師根本沒有戰力。
所以海瑞在奏疏中,設立的章程,就是徐階還田,還給軍屯衛所性質的巡檢司,以徐階還田田畝供養水師糧餉,調俞大猷前往松江府任海防提督,督辦大明水師,籌建造船廠,招攬船工建造新船。
海瑞的奏疏,一言以蔽之,瘦徐家,以肥天下。
這的確是國之大利害,自然需要小心籌劃。
張居正看到了海瑞的《條陳徐階侵佔善後未盡事宜以備遠略以圖治安疏》,這件事看似是海瑞在以私怨追擊徐階,但是張居正經年老吏,一眼就看穿了海瑞的把戲,讓徐階還田,不過是個由頭,把大明開海這個小小縫隙,狠狠的踹上一腳,把大門踹開。
天下之事,有常有變,海瑞之前除極弊之餘,奮不顧身,多少有點過激不近人情,招怨而不能成。
君子處事,有經有權,海瑞之前根本做不到識時通變,求治過急,更張太驟,勢不在亦強為難成。
經歷了隆慶年間,海瑞浮浮沉沉,這個舉人出身的海剛峰,依舊保留著他直臣的一面,但也知道了迂迴。
海瑞這次回京之後,上的這道《以圖治安疏》只是一個願景規劃,他是一個肯俯下身子做事的人,比如這第一步,先恢復俞大猷的職位,調任松江府,整飭軍備海防,訓練水師,在有了水師之後,再建一個船廠,造船給水師和商舶使用。
“講筵吧。”朱翊鈞並沒有立刻要結果,而是讓張居正細細籌劃,認真準備,既然要做,那就盡全功,若是不做,連提都不要提才好。
“臣告退。”海瑞不是講筵學士,所以離開了文華殿。
“陛下,海總憲乃是天下諍臣之首,有骨鯁之氣,不如讓海總憲來?”張居正還有些事沒想明白,想讓海瑞代課。
海瑞聽聞立刻俯首說道:“臣是個舉人,怎可為帝師?尊卑老幼有別,臣沒有學問,還是讓元輔來吧。”
海瑞可是和楊博聊過了!楊博告訴了海瑞,警惕元輔先生把講筵這事甩出去,這個功勞,還是讓元輔先生一人獨享為宜。
給陛下講筵,是一件美事。
朱翊鈞笑著說道:“既然如此,那元輔先生來吧。”
想逃?想都不要想!
“臣為陛下解惑。”張居正俯首說道。
朱翊鈞笑著問道:“今天講論語嗎?”
“陛下,要不講講帝鑑圖說吧。”張居正試探性的問道。
“還是先講論語吧。”朱翊鈞擺了擺手,他迫切的想學聖賢書,他熱愛學習!
“臣遵旨。”
……
講筵結束,朱翊鈞帶著馮保和張宏,向乾清宮而去,走在路上,朱翊鈞突然站定了腳步,低聲說道:“馮大伴,皇祖父八子,只活父親一人?”
馮保打了個激靈,俯首說道:“誠如是。”
嘉靖以旁支入大宗,說自己爹是自己的爹這件事,就鬥了那麼久,之後嘉靖更是被宮女刺殺,南巡被大火逼迫回了宮中,他能保住自己就不錯了,自己的兒子女兒,他就很難護得住了。
嘉靖的五個女兒,只有兩個活到了婚嫁,八兒五女,至今只有寧安大長公主安在。
這種夭折率顯然不正常,要是正常的話,中原大地,不過幾代就死絕了。
“張大伴,你也聽到了?”朱翊鈞看向了張宏問道。
“必當肝腦塗地,護陛下週全!”張宏面色極為凝重的說道,他因為抓捕王景龍有功勝任乾清宮太監,他的首要職責就是守護,守護陛下的三丈之內,不讓陛下處於危險的境地之內。
這一句張宏之前從廊下家走進乾清宮的時候,張宏就說過一次,這一次再說,便是做好了死在陛下前面的準備。
“馮大伴,咱們地裡的紅薯明天能夠收穫了吧。”朱翊鈞詢問著馮保的工作。
馮保這段時間除了在文華殿咬人以外,把全部的心思都撲在了保護寶岐殿的薯苗之上,那些個薯苗可是陛下的掌中寶,心頭肉,馬虎不得。
“徐學士說明天就到了收穫的時候。”馮保十分肯定的說道。
“明天,讓廷臣隨朕一起前往寶岐殿打糧食。”朱翊鈞甩了甩袖子,大踏步向前,聲音顯得幽遠而堅定的說道:“無論是什麼牛鬼蛇神、妖魔鬼怪,都不能阻攔朕的腳步,儘管放馬過來!”
屈辱的生是生不如死,對於朱翊鈞而言,他寧願壯烈的死,雖死猶生。
最近幾個月,太液池裡的游魚遭了殃,全怪馮保這個奸宦。
馮保給陛下的彈弓準備一種帶繩的一指長的短釘,朱翊鈞的彈弓已經打的極準了,整天去太液池裡用彈弓打魚,九中三四,美名其曰:訓練動態靶。
他的力量也足以拉開三十斤的輕竹弓,已經開始輕竹弓的訓練,只是因為年齡的問題,他的輕弓訓練要歷經兩百餘天。
次日的清晨,八月中旬,夏末的陽光極為耀眼,甚至有些酷熱,朱翊鈞起了個大早,用過了早膳之後,換上了短褐,短褐的意思就是用粗麻衣製作的上衣下褲,方便幹活,貧苦人、僕役的勞作時的便服,和雅歌儒服的長衫,完全不同。
朱翊鈞扣上了一個草帽,前呼後擁的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向著玄武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