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七十二章 少年負壯氣,奮烈自有時(第3頁)

  宣府大同在閱視鼎建,薊永山三鎮也在閱視鼎建,這三鎮的長城鼎建沒有問題,宣府大同問題這麼大,這就只能捱打了。

  戚繼光手中有六千南兵的銳卒,還有十萬三鎮之軍,手下有陳大成、楊文這等悍將,再加上朝中有譚綸、吳有朋兵部明公,而戚繼光本身又封了爵,成了武勳。

  晉黨對付戚繼光,哪裡有那麼容易?

  只要張居正不背刺戚繼光,戚繼光這個薊州三鎮左都督,就不會有什麼太多的顧慮。

  難忘那一年深秋,你我皆年少,心中有大志、胸中有韜略,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從此以後,同志同行且同樂,彼此攜手共進,風吹雨打,狂風驟雨誰也不能離間,終於多年以後,你功成名就,我糞土當年萬戶侯,緣分卻走到了盡頭。

  分手之後,大家還是朋友。

  最最最最重要的是,誰讓戚繼光一直打勝仗呢?

  “開始講筵吧。”朱翊鈞坐得筆直,看著張居正,讓他開始講課。

  “臣昨日和楊太宰夜談,略有所獲。”張居正開始講解他和楊博的夜談所得,主要就是萬物無窮之理之間的普遍聯繫、矛盾的定義、矛盾的無處不在、矛盾相向產生的疑惑,解決這些疑惑之後的影響,由人對萬物無窮之理,延伸到國家之制上。

  這些道理,張居正不知道小皇帝能不能聽懂,但是他一定要為陛下解惑,這是作為帝師的職責。

  “先生的《矛盾說》真的是令人大開眼界,茅塞頓開,先生大才!”朱翊鈞越聽眼睛越亮,能從君子小人對舉互言、結合知行合一,領悟出辯證法的真諦來,這張居正不愧是不器君子之才。

  “陛下謬讚。”張居正極為謙虛的回答道。

  張居正其實不是很在乎晉黨,大明制度設計,皇帝才是關鍵,張居正最期盼的就是皇帝陛下能成才,這才是張居正心中的重中之重。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不如將這個論述,刊刻邸報,發行天下?”

  大明的邸報就是每五天定時發行一次,發行的對象是大明官署,所有到下章各部的公文,每五日一送內閣,備編纂成冊,而後由提塘官,發往大明各地之府州縣等地。

  提塘官,就是邸吏、邸官,專門負責傳遞邸報,邸報到地方後,會有抄報房,由一些個考不了功名的文人,負責謄抄邸報內容,每日銀一分,給兩頓飯,算是窮酸書生的營生。

  六科編纂、內閣審核、雕版刊印、提塘傳遞、抄報房文人摘抄、傳播天下。

  若是比較重要的邸報,比如先帝龍馭上賓,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內署的三經廠、翰林院和國子監,都會刊刻,直接刊行天下。

  朱翊鈞所說的就是後一種,矛盾說,刊刻發行天下。

  “陛下,臣何德何能?刊刻邸報?”張居正鄭重其事的拒絕了,皇帝十歲、太后二十七歲!主少國疑,輔臣當國,張居正這個時候把自己的文章,刊刻天下,那不是自找麻煩嗎?

  天天參加廷議的葛守禮,親眼看著陛下親自下印,都這樣了,葛守禮都認為張居正有事沒事在威震主上、僭越神器、哄騙皇帝,這要是把自己的文章刊刻天下,那豈不是坐實了他張居正要做權臣嗎?

  萬萬使不得。

  “風氣清朗則海晏河清,惡劣的行徑無所遁形,筆為器意縱橫,教化萬民,以正以文,政可治、國可期、萬民之所向,既然是元輔先生和太宰商議,就以元輔先生和太宰二人共著好了。”朱翊鈞想了個辦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一作二作,功勞平攤,張黨晉黨,人人有份。

  張居正仍然拒絕,俯首說道:“陛下,禮樂征伐自天子出。”

  朱翊鈞眉頭緊皺,想了想說道:“元輔先生說笑了,朕沖齡德涼,如此學問通達之學,豈是十歲人主能說出來的?貪天之功,貽笑四方。”

  張居正卻非常肯定的說道:“新建侯王文成公在世時,更強調知行合一,而王文成公離世後,門徒都強調致良知,似乎只要致良知,就足夠了,知行合一,全然忘記了。心學變成了高談闊論之說,臣委實痛心不已。”

  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

  王文成公王陽明的心學,知行合一致良知的總綱領,還沒過三代呢,知行合一就沒了,只有唯心至上的致良知存在了,我覺得對,天下就該如此!

  就跟葛守禮彈劾張居正僭越神器一樣,只要葛守禮覺得是,他就能彈劾。

  天下的學問已經出了問題,禮已崩樂已壞,需要清朗風氣,這是禮樂,需要自天子出,意思是,小皇帝一作,張居正二作,楊博三作。

  “那好吧。”朱翊鈞只好答應了下來,以天子的名義,將張居正的矛盾說,刊刻發行天下。

  朱翊鈞看向了馮保說道:“馮大伴,此事由內署所領三經廠雕版刻印,刊行天下吧。”

  馮保還在思索這矛與盾,到底是怎麼碰撞出火花和疑惑,又是怎樣循環向前,突然聽到了陛下命令,才回過神來,這裡面還有自己的事兒,他俯首說道:“臣遵旨。”

  至此,《矛盾說》一作為大明至高無上的小皇帝陛下,二作為大明權勢滔天的內閣首輔張居正先生,三作為大明碩德之臣掌佐天子少傅楊博,由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領內署三經廠刊刻天下。

  但是這矛盾說,似乎仍然不是很完整,矛盾對事物發展的影響,具體是怎樣?又是如何體現呢?

  朱翊鈞看著張居正頗為確切的說道:“元輔先生,朕有疑慮。”

  “元輔先生所言矛盾說,令人耳目一新,只是這利矛總是對的?還是這堅盾總是對的?若是一會兒是利矛是對的,一會兒是堅盾是對的,亦或者說,有時候,利矛的一部分是對的,堅盾的一部分是對的,該怎麼辦呢?”

  張居正始終沒有講明白矛盾的對立與統一,放到楊博問題上,君子和小人是對的,但是放到楊博這個人身上,卻統一在了楊博的身上。

  張居正刻意避開了楊博問題。

  同樣,矛盾對事物的發展和影響,張居正的《矛盾說》,並沒有講明白,這個學問,仍然不甚明瞭。

  這是讓朱翊鈞頗為不滿的地方,哪怕是《矛盾說》刊刻的晚一點,也要把這個問題弄明白。

  張居正眉頭擰成了疙瘩,十歲的人主,突然變得面目可怕了起來,從一個陽光開朗的男孩,開始一點點崩解,而後變得不可名狀,不可觀察、一種莫名的存在,但是他想知道,迫切的想知道,皇帝陛下問題的答案,突破自己的認知的邊界,瞭解萬物無窮之理中,自己仍然不甚明白的地方。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論語·里仁》

  “臣,誠不知,容臣緩思。”張居正有些口乾舌燥,他覺得自己似乎明悟了什麼,但卻什麼都不明白,像是在霧裡看花、水中撈月,就像他這一生孜孜不倦追求的那樣,遙不可及。

  “朕不急。”朱翊鈞笑著說道:“今天要講論語,還是帝鑑圖說呢?”

  御座之上,一個不可知的存在,又慢慢變成了十歲人主,他樸素、好學、求知,笑容和煦而富有感染力,似乎剛才發問的不是他一樣。

  “臣為陛下解惑。”張居正再俯首,開始了今天的講筵。

  上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