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683章 解刳院雅座一位(第2頁)

  徐邦瑞記憶最深的就是,小時候母親的嘆息。

  徐邦瑞頗為感慨的說道:“現在,一斤煤只要十文,就是風霜雨雪的天氣裡,也只要十二文一斤,這已經是極其便宜的了,百姓囤煤也算是輕鬆了許多。”

  如果他年少時候,也有萬曆新政,也有十文一斤的煤,想來,母親就不會那麼頻繁的嘆氣了。

  “衣食住行,皆為邦本。”朱翊鈞對徐邦瑞的選擇,是非常非常滿意的,至少徐邦瑞沒有跳出來成為阻止新政的阻力,這是好事。

  徐邦瑞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樣,趕忙說道:“陛下,最近松江豪商孫克弘,拿出了五萬銀,來推廣牛痘法接種,臣起初也是將信將疑,這一個小小牛痘,就能把這疙瘩瘟神給降服了?”

  “孫克弘在松江府弄得風生水起,恰好這冬春交替,正是鬧瘟疫的時候,這青浦縣就鬧了天花,這牛痘果真是神奇無比!若不是有軍兵接種,處置得當,不知道得鬧出多大的亂子來。”

  “陛下,臣願意拿出五萬銀來,在南衙推廣牛痘法之事,還請陛下成全。”

  “好好好,理當如此。”朱翊鈞帶著一絲微笑的回答道。

  孫克弘喜歡往松江海事學堂砸銀子,主要是為了結下善緣,海事學堂的舟師上完了學,在選擇船隻的時候,會對松江遠洋商行有天然好感,這海事學堂越來越穩定,不需要那麼多銀子贊助了,孫克弘現在開始用別的法子,給衙門送銀子了。

  我給你申時行銀子,你申時行指定不要,甚至還有可能惡了申時行。

  噁心誰呢?就拿銅臭味的銀子考驗朝廷命官?在清流眼裡,這就是羞辱。

  但用銀子推行牛痘,你申時行總不能拒絕吧,而且這些都是你申時行的政績,也不求申時行能幫襯什麼,但只要申時行在松江,甚至入了閣,就可以嚇到一些宵小之輩,不敢對他們孫家用什麼惡劣的手段。

  孫克弘用銀子給申時行的鋪路,申時行不提供庇護,但提供威懾,這算是行賄嗎?
  至少在海瑞的定義裡,這不算行賄。

  徐邦瑞不是突然想起來,而是早有準備,他這也是慣用的套路,獻祥瑞。

  他徐邦瑞搗鼓不出什麼祥瑞來,就拿銀子出來推廣牛痘法,也算是生民有功。

  “賞。”朱翊鈞伸了伸手,讓馮保早就準備好的賞賜,賞給徐邦瑞。

  其實沒多少東西,就一百銀、國窖五瓶、麒麟大氅一件,再無其他,但就這麒麟大氅,就是徐邦瑞最迫切想要的東西,這玩意兒雖然不能當免死金牌用,但能當腰牌用,這能證明,他徐邦瑞是陛下的人。

  在開海的東風裡,魏國公府賺了很多很多銀子,拿出來一點,討陛下歡心,總比被陛下抄家了強吧。

  正聊的起勁兒,忽然都不說話,氣氛有些尷尬,因為徐邦瑞這次是真的有點猶豫,欲言又止了老半天,朱翊鈞也不急,等徐邦瑞自己權衡利弊得失,想明白了再開口就是。

  徐邦瑞最終還是拿出了一本奏疏,遞給了馮保說道:“陛下,臣愚鈍,這愚者千慮,必有一得,臣有個想法,寫成了奏疏,還請陛下過目,若是不妥,還請陛下就當沒看到,給臣留一份情面。”

  “朕來看看是什麼。”朱翊鈞拿起了奏疏,仔細端詳了起來,他看完之後,看徐邦瑞更加和善。

  “你的這個想法很好,朕打算廷議之後,再做定奪,朕先收著奏疏。”朱翊鈞肯定了徐邦瑞的提議,並且給出了明確的消息,這奏疏會走流程。

  “愛卿若是有什麼好的想法,儘管說來聽,真的不合適,也不會推行,哪怕是朕有想法,也要過廷議的,一人計短眾人計長嘛。”朱翊鈞試圖從徐邦瑞身上再撈點想法出來,因為這本奏疏的內容真的很好。

  “臣活了這麼些年,就空得了這麼一個看起來靠譜的想法,真沒別的了。”徐邦瑞趕忙俯首說道,他真的沒有染指朝廷政務的想法,也沒那個本事,就是尸位素餐這麼多年,才有這麼一條看上去有些用的建議罷了。  
  “臣告退。”徐邦瑞的話說完了,也不多打擾陛下,立刻告退。

  “馮大伴,替朕送送魏國公。”

  徐邦瑞在門前和馮保小聲交談了兩聲,馮保告訴徐邦瑞,他馮保也算是內相,陛下不滿意,他這個內相不會出門送人,而且徐邦瑞提的建議很好,陛下真的很滿意才會兩次強調,不必亂想,好好做事就是,把大刑堂搞好就行。

  朱翊鈞拿著徐邦瑞的奏疏,頗為感慨的說道:“徐邦瑞說他自己尸位素餐,朕倒是覺得他其實是想做點什麼,但又不敢做,不能做。不敢做,是怕做了反倒是壞事;不能做,是南衙的風力輿論,不允許他這麼做。”

  “他說他讀了矛盾說、公私論,起初朕以為他在糊弄朕,沒想到他是真的讀了。”

  “他或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幹了什麼,他的猶豫,只是猶豫武勳要不要參與到政事之中,而不是猶豫這條政令。”

  徐邦瑞給了皇帝一本奏疏,裡面的內容是振武,當下大明京營、水師的軍餉是一年十八銀,這個銀子不算多,也不算少。

  但徐邦瑞希望能給軍兵漲點報酬,不過也不是無緣無故的白給。

  按照徐邦瑞的想法,有了家室妻妾,並且有一個兒子,每月多給一錢銀;如果有了三個及以上,每個月多給兩錢銀養家。

  這個想法,也不是徐邦瑞自己創造的,而是嘉靖年間南衙兵部尚書張鏊首先提出,並且在嘉靖年間推行的。

  而這個尚書張鏊,是現在四川總兵官劉綎的岳父,張鏊也是軍戶出身,和前四川總兵劉顯是世交。

  徐邦瑞的父親徐鵬舉在振武營譁變之中,被人戲稱草包,是因為真的很草包,而振武營譁變的原因,和浙江九營類似都是減餉,不過振武營的減餉,不是減的軍餉,減的是募補軍士妻室之月糧。

  振武營是客兵,就是募兵,軍兵妻室一個月的月糧是四鬥,按照米價折算,軍兵妻室一個月能領二錢銀,這筆銀子真的很多了,在倭患漸止,馬放南山的時候,南京戶部尚書馬坤就奏請革除妻室月糧,這自然引起了軍兵的不滿。

  徐鵬舉,在振武營譁變的時候,夾著尾巴逃了,而後立刻拿出了十萬銀子來懸賞客兵,矛盾進一步激化。

  不是南京兵部侍郎李遂出面撫揖士卒,恐怕真的要鬧出兵禍來。

  後來振武營這妻室月糧還是停了,振武營也在一次次的鈍刀子割肉的情況下,逐漸解散。

  興文匽武從來不是說說而已,包括陳吾尹膽敢兜售附籍,這些地方性的小手段,就是破壞軍屯衛所的具體實踐,朝中有人鼓譟,地方有人執行,各種各樣的刁難,興文匽武,慢慢的就變成了武備不興,被俺答汗直接到京師騎臉,被倭寇禍害東南。

  軍兵們也鬧了,鬧過之後,也無濟於事,滾滾大勢之下,連南衙振武營也成了一個歷史的剪影。

  整個過程中,徐邦瑞無法理解父親的決定,振武營滿打滿算才三千人,妻室一個月就二錢銀,一個月支出僅僅六百兩,在譁變之後,徐鵬舉拿出了十萬銀子來懸賞,平定譁變,而這十萬兩銀子,能養十二年之久了,只要不招新兵,這十二年足夠振武營自然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