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683章 解刳院雅座一位
大明皇帝比朱翊鏐好說話,大多數時候的確如此,但一旦有人突破了底線,朱翊鈞就會比潞王還要不守規矩,這一點,一次次的政治鬥爭已經證明。
皇帝不講規矩的時候,對於百官,就是天塌了。
朱翊鈞盤點了整個案件的過程,發現了一個南衙官員的特點,就是他們特別喜歡找個替罪羔羊,用海瑞的話說,這都是老手段。
試圖用一個、兩個替罪羔羊,承擔起所有的罪名,給所有人一個交代,從本該一死了之的菜農,到生藥鋪的單文,再到戴鳳翔,全都是替罪羔羊。
皇帝不是這麼較真兒的話,或者比較軟弱的話,這件事就止於菜農,或者止於單文了,一如當初的王景龍,一如當初的高拱,萬曆元年正月的刺殺案中,王景龍和高拱都是替罪羔羊。
大明皇帝要公審舒化、戴鳳翔以及一起集資的七個官員,除此之外,還有前徐州知府陳吾尹,以及公然兜售買賣礦產,以權謀私、兜售附籍、為難軍戶的七個反賊。
公審,朱翊鈞也幹了,這樣一來,也沒有人能再挑剔潞王了。
“臣徐邦瑞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魏國公徐邦瑞到了南湖別苑覲見,頗為恭順。
“愛卿免禮,坐下說話。”朱翊鈞笑了笑說道,他對大明武勳並沒有過多的要求,只要不搗亂就好,這次徐邦瑞就做到了不搗亂,在大明水師從松江府至南衙,接管防務的時候,徐邦瑞就沒有任何的不滿,拱手相讓。
“南衙的賤儒指望著愛卿能夠不讓大明水師接管,但愛卿倒是爽利,沒有任何的猶豫,朕甚是欣慰。”朱翊鈞直接開口表達了自己的想法,他素來如此,有話直說,猜來猜去的還容易猜錯。
徐邦瑞俯首說道:“陛下盛讚,臣受之有愧,實乃仰祖宗之德,臣有家訓,國公府與國同休,國在,國公府才在,臣前些日子研讀矛盾說、公私論,看到了元輔說:管子曰:以家為家,以鄉為鄉,以國為國,以天下為天下,恍然大悟,茅塞頓開,對家訓理解更深一層。”
“有國才有家。”
《管子》是雜家,其著作思想有儒、黃老、法家,也有兵家、縱橫家、農學家等等。
和儒家提倡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完全不同,按照儒家的說法一切都要先修身,而按照管子的說法,那就是國和家密不可分,並不是需要明確切割的概念,是一個包含和被包含的關係。
管子這話,其實就是一種質問,你不以家為家,以國為國,認別人的家為家,認別人的國為國,你怎麼修身?修出來的都是錯的。
“愛卿還看矛盾說和公私論嗎?”朱翊鈞笑容更加燦爛的問道。
“臣這也是閒來無事,和專門治學的書生不同,就是感興趣才看一看,感悟不深。”徐邦瑞趕忙解釋,他沒有研究的非常透徹,就是簡單的看了幾十遍而已,作為國公,把握政治風向,就是他的職責。
至於政治鬥爭?英國公張輔已經用自己的例子證明了,武勳是鬥不過這些讀書人,文官就是專門幹這個的。
只要不謀反,再大的風也吹不到他們國公府家裡。
“很好。”朱翊鈞的手指在桌上敲動了下,才開口說道:“愛卿,朕有件事要交給你辦,大功坊外搭了個大刑堂,就在愛卿家門口,愛卿是知道的,這是要公審,不知道愛卿要不要主持這個主審?沒什麼需要做的,坐在那兒就行。”
“臣遵旨。”徐邦瑞也沒有猶豫,立刻就接旨了,也沒有什麼不情願,他早就做出了選擇,不是這次接管防務,而是在更早之前,還是宋儀望在南衙做巡撫的時候,徐邦瑞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宋儀望在南衙推行清丈法,那時候南衙勢要豪右百般不願,徐邦瑞作為魏國公,帶頭讓宋儀望領著人清丈了自家田畝,而且這些年,他在偷偷摸摸的執行還田的政令,將田畝交給衙門,換取船引。
船引是個好東西啊,就是不自己下洋販賣,光是賣船引,一張船引一年都得一萬兩銀子了,可比在土裡刨食兒要強得多。
徐家一門兩公爵,北衙定國公、南衙魏國公,能在洪武、建文、永樂年間的劇烈動盪之中,仍然存續,家訓肯定是有點東西的。
田畝換船引,也算是審時度勢,還能趁著開海的東風,大賺特賺。
皇帝讓他主持公審,又不是讓他研判法律條文,就是以南衙最大勢要豪右的身份,做出表態,支持皇帝的決策。
“臣就是有些擔心,王次輔會不會以為臣越俎代庖,手伸的太長了些,若是這心裡擰了疙瘩,恐怕略顯不妥。”徐邦瑞說出了自己的擔心,王崇古會不會覺得本該屬於自己的位置,被魏國公給佔了去?
這要是擰出疙瘩,甚至是結了仇,就得皇帝出面調停了。
“那倒不會,王次輔釣魚去了。”朱翊鈞說起這個就是一臉的難繃,南巡說好的休假,結果其他人都在休假,就他皇帝忙的腳打後腦勺,看完奏疏還要接見朝臣,還要辦案。
“啊,釣魚?”徐邦瑞只知道張居正和戚繼光釣魚了,王崇古也釣魚去了?
釣的真的是魚嗎?恐怕是人。
元輔、大將軍、次輔,這多好的目標,一旦將他們做掉,大明皇帝立刻丟了左膀右臂,一如當初世宗皇帝沒了張璁。
朱翊鈞搖頭說道:“他們一條魚沒釣上來,不是沒魚,那邊魚很多,大抵是平日裡不釣魚,所以不會吧。”
不是一語雙關,是真的沒釣到一條魚,王崇古都急眼了,要抽水!
南衙這魚不識趣,不會自己主動蹦到魚護裡,駱思恭買了很多魚扔進了龍潭裡,但三位大老爺,愣是一條沒釣到。
獅子山是個古戰場,朱元璋建閱江樓是因為獅子山好觀察敵情,而戚繼光選擇獅子山釣魚,也是因為這裡好觀察敵情,大明京營已經從浦口渡江,就駐紮在龍江造船廠之外,一旦南湖別苑有情況,京營可以最快馳援。
戚繼光是有準備的,當然他不覺得賤儒們會喪心病狂到襲擊京營所在的獅子山,人的命畢竟只有一條。
這三位在龍潭釣魚,沒有釣到魚,也沒有釣到人,主打一個空空如也,氣急敗壞。
“陛下,新政挺好的,臣支持,拆分南衙,臣也贊同,不瞞陛下,臣幼時,家母每到冬季就唉聲嘆氣,嘆民生多艱,一到風霜雨雪,一斤煤、木炭、木柴,就要賣到一百文,一斤柴才多少,就要一百文!一群畜生東西!”徐邦瑞說的咬牙切齒。
他是真的恨。
徐邦瑞的童年並不幸福,他是庶長子,母親也不受寵,而徐邦瑞的父親徐鵬舉,更喜歡小妾鄭氏的兒子徐邦寧,並且徐鵬舉賄賂嚴嵩、嚴世蕃,一番活動之下,小妾鄭氏一躍成為了魏國公夫人,而鄭氏的兒子徐邦寧繼承魏國公的爵位,看似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嘉靖年間,南衙發生了振武營兵變,魏國公徐鵬舉被朝廷追責,連帶著鄭氏的魏國公夫人封號,被一起褫奪了,這一下子,大家都是庶子了,而徐邦瑞是長子,最終承襲了魏國公的爵位。
所以徐邦瑞還不是一般的天生貴人那樣,不認識五穀雜糧,因為父親的偏愛,導致他生活雖然算不上困苦,但自小也是精打細算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