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679章 諒腐草之螢光,怎及天心之皓月(第2頁)

  這種毒可怕就可怕在它無味,就是說,只有入口的時候,才會察覺到那種苦澀,大醫官對這玩意兒頗有研究,因為它也是風溼頑痺、麻木癱瘓的良藥,而最佳用藥劑量和中毒劑量幾乎相同。

  除非迫不得已,大醫官們不會開這種藥。

  而現在一包牽機藥出現在了菜戶營的菜籃中,別說毒死海瑞,就是毒死十個人都夠了的計量。

  海瑞站了起來對著李樂笑著說道:“你看,李巡撫,他們就是如此的喪心病狂,你分析了那麼多他們不能做的原因,但還是來了。”

  “你雖然在應天府十餘載,但到底還是沒見過他們的真面目,一來,你有座師元輔迴護,他們怕,所以不敢;二來,你沒有觸動他們的根本利益,清丈、還田、考成、廢除賤奴籍、不得分包這類的新政,他們都有漏洞可以鑽,所以他們不急。”

  “而我,他們只有殺了我,才能安心,他們知道我是來做什麼的。”

  海瑞和李樂不一樣,李樂根本不會遭遇圍獵,這種來自統治階級的圍獵,是李樂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壓力,他之所以會認為不會發生,因為李樂有後臺,張居正只要還活著一天,這些人就需要擔心張居正的反應,畢竟張居正這個座師,有事他真上。

  而且還有一點,海瑞真的要奔著他們的命根子,甚至是殺人去的,所以對抗的手段會酷烈數分,和海瑞一比,李樂就跟個老好人一樣。

  “海總憲,緹騎們比這些賤儒們更懂毒藥。”陳末十分平靜的說道,保證海瑞的安全,就是緹騎們收到的命令。

  陛下每年過年前,都會到南海子墩臺遠侯家眷聚集的地方去視察,逢年過節,都會遣內官看望,自景泰二年墩臺遠侯建立以來,陛下是最尊敬墩臺遠侯的皇帝,沒有之一。

  緹騎不會背叛,能讓緹騎整體背叛皇帝的籌碼,實在是有些過於昂貴了。

  “走去看看吧。”海瑞讓陳末在前面引路,而他的腳步依舊四平八穩,並沒有因為有人要殺他,而有任何惶恐,這次再到南衙,風浪比過去要小得多,當初他在下蜀鎮的驛站,都被刁難過,夜宿良家、威逼利誘,圍獵的規模,遠勝於今天。

  一包牽機毒而已。

  海瑞健步走到了案發的現場,緹騎們在固定證據,而菜戶營的一名菜戶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你叫什麼。”海瑞走到了這菜戶營菜農的面前,語氣還算溫和的問道。

  “小人潘三貴,是應天府菜戶營菜戶,海青天饒命啊,小人一時豬肉蒙了心,才接下了這等差事,海青天饒命。”跪在地上面黃肌瘦的潘三貴,惶恐無比的不停地磕著頭。

  “你叫我什麼?”海瑞負手而立,看著菜農,面露幾分好奇的問道。

  “海青天。”潘三貴再磕頭。

  海瑞這才嘆了口氣說道:“那你知我是誰,還要害我,是我做了對不起百姓的事兒,成了狗官,你要殺我嗎?”

  “不是。”

  海瑞思考了下又問道:“那是我做了什麼,或者沒做到什麼,對不起你了,你要殺我嗎?當初我的確有許多未竟之事,沒有做完,讓百姓受苦了。”

  海瑞有很多未了的心願,南衙就是他最大的心願,還田、一條鞭法,他當初沒做到,現在一條鞭法只有松江府做到了,海瑞以為是當初沒做完的事兒,讓這菜農潘三貴懷恨在心。

  “沒有。”

  “受人脅迫?”  
  “海青天饒命啊!”潘三貴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再次磕頭求饒。

  海瑞看著潘三貴,吐了口濁氣,低聲問道:“接下來你要做什麼,是要自殺對吧,那些人告訴你,事不成就去死,是不是?”

  “啊?!海青天怎麼知道?!”潘三貴駭然的抬頭,猛的後仰,跌坐在了地上,看著海瑞已經滿臉的驚懼,這海瑞莫不是會什麼讀心的法術不成,連他在想什麼,要做什麼,都一清二楚!
  “哎,都是老手段了,都十四年了,都不能換點花樣嗎?還以為這些賤儒這次能整出點新花樣給我瞧瞧呢,就這?”海瑞略顯失望的說道。

  潘三貴即便是要害海瑞,還叫海瑞海青天,而不是狗官,因為實在是叫不出來,顯然是受人所迫,牽機毒可能會成功,但也可能會失敗,失敗之後,自然是會有連環後手,一旦潘三貴沒有經過審判,死在了牢裡,海瑞洩私憤殺人,草菅人命這個大帽子,就扣到他的頭上了。

  李樂真的沒有經過如此血腥的政治鬥爭,他比潘三貴還要驚訝。

  海瑞,當年在應天府到底經歷了什麼?
  “要殺我,首先就要讓世人誤我、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然後我才不是那個骨鯁的海瑞,而是奸臣,最後才會死的合情合理。”海瑞倒是有些坦然的說道:“他們知道怎麼對付我這樣的人,可惜了,我也知道怎麼對付他們。”

  海瑞看向了陳末,笑著說道:“陳千戶,莫要讓人犯畏罪自殺。”

  “得令!”陳末都嚇了一身的冷汗,他壓根就沒想到這一層。

  “審問清楚,這潘三貴並不是出自本意,因何而來,受誰指使,有什麼冤屈,定要盤問清楚,不能當個冤魂。”海瑞叮囑著陳末,並且做了具體的部署,讓陳末問清楚潘三貴到底受了什麼威脅,才肯前來。

  潘三貴是必死的,刺殺朝廷命官,而且還是無緣無故、無冤無仇的刺殺海瑞這樣的廉潔正臣,皇帝也不會也不能私宥,哪怕潘三貴真的是受人脅迫。

  但潘三貴不會做冤魂,威脅潘三貴的混賬,會為潘三貴陪葬。

  “我想想啊,還有什麼招數?”海瑞端著手,忽然眼前一亮,眉毛一挑帶著幾分笑意說道:“合該如此,我十六年前到過應天,該找差不多歲數的孩子,跑到府衙來認爹了。”

  “海總憲所言何意?”李樂有點懵,陳末也有點茫然失措,這海瑞在說些什麼東西?認誰當爹?這又是什麼神奇招數?
  “你的老師看來沒教你這些手段呢。”海瑞笑著說道:“就是我當年在應天府留下了許多的風流債啊,只要找十幾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到府衙來磕頭,認我這個父親,哎,真的沒別的招數了嗎?這潑人髒水,一次靈,還能次次靈不成?”

  “當年海總憲在應天府有風流債?”陳末有點耿直,他下意識的覺得這件事比較棘手,陛下沒教過他這種情況如何處置。

  海瑞連連擺手,陳末認死理,他要是承認,陳末會想辦法去處置,海瑞趕忙說道:“沒有,這都是賤儒的手段,當初我剛到南衙,冒出了好多我的兒子女兒,都是來自福建南平,我當時在那邊當教諭,可是把我弄得狼狽不堪。”

  “陳千戶,你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得令!”陳末越聽眼睛越亮,海瑞對這些個賤儒的手段瞭解,自然有辦法應對,他不由的說道:“要對付這些讀書人,還是得讀書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