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679章 諒腐草之螢光,怎及天心之皓月


 
  大明皇帝的行宮在三山門外莫愁湖畔,是大明皇帝南巡,唯一興建的一座行宮,說是行宮,其實就是南湖別苑,攏共不到四十畝地的小莊園,和動輒千畝的皇宮相比,確實小的多。

  南京皇宮,在洪武年間就出現了沉降的問題,到了永樂年間,又被成祖文皇帝拆了一輪,即便是一直維護也不能住人了,況且後來都不維護了。

  南湖別苑也是王崇古興建的,為了安全性,整個南湖別苑的地基都是混凝土澆灌的,保證了建築的整體穩定,也是保證安全,真的有人放火燒也燒不掉,哪怕是有人炮轟,沒有大口徑的火炮,也奈何不了這小小南湖別苑。

  這是南巡之中唯一興建的行宮,到了留都,再住燕字號酒樓甚至是民舍裡,陛下樂意,朝臣們還不樂意呢,這是帝國的臉面問題。

  陳璘將整個南衙打掃了一遍,處處都是非常的乾淨,陳璘甚至親自檢查了好多遍,確定街道都重新刷漆,煥然一新後才放心。

  應天巡撫李樂還專門把孝陵地面建築,重新修葺了一番,神道碑修補了下,神道的地磚更換,順便把給孝陵看門的孫權墓也修了修,防止太過於簡陋,讓皇帝膈應。

  總之,南衙終於在跌跌撞撞中,做好了迎接皇帝的準備,皇帝已經抵達揚州,抵達南衙的時間只要三天。

  海瑞在查清楚了陳吾尹的犯罪事實後,也從下蜀鎮進入了南衙。

  海瑞、沈鯉、袁洪愈這樣的人在官場是討人嫌的,但是大家都默契的認可這些人的存在,包括素衣御史這種角色,即便是在南衙,袁洪愈這種清廉的官員,也是可以生存的,雖然有些時候,也得把臉裝在口袋裡去求過去的下屬。

  這樣的人,在大明官場雖然少,不是沒有,因為官場需要這樣的人存在,官場是個複雜的生態。

  袁洪愈罵嚴嵩的時候,那可是嚴嵩如日中天的時候,嚴嵩最終也沒有過分的為難袁洪愈,只是把他趕出了京師,眼不見心不煩,海瑞當初在鄢懋卿冒青煙巡鹽的時候,直接用粗茶淡飯招待鄢懋卿,氣的鄢懋卿罵海瑞不懂變通。

  沈鯉都有這樣的經歷,包括兩袖清風的于謙也是如此,骨鯁正臣雖然不被人喜歡,但頂多被趕出京師,眼不見心不煩,不會趕盡殺絕,這也是官場的默契之一。

  因為有事的時候,絕對不能出任何紕漏的實權崗位,就需要這樣的人頂上。

  絕對的廉潔正義、絕對的人情世故、絕對的賢臣循吏,其實在官場上,都是難以生存的,因為是走極端的,長遠來看是極為危險的,對於任何組織都是如此。

  海瑞也是大起大落再次回到京師後,才理解了這一點,袁洪愈找海瑞說情,也是如此。

  “我在等南衙百官對我出手,他們要是不對我出手,我可要對他們出手了。”海瑞到了南衙坐班,就一直在等待著圍獵的進行。

  圍獵,是一個骨鯁正臣必然要經歷的劫難,而且一次比一次洶湧,海瑞經歷過一次,那一次是真正的圍獵。

  一千兩你看不上,那一萬兩、十萬兩呢?在很多人看來,忠誠不過是因為背叛的籌碼不夠多。

  銀子你看不上?那美人呢?美人也看不上,那一個知你、懂你的美人,你也看不上嗎?
  好,銀子、美人、書畫、金石、寶物你都看不上,你廉潔正義,那你的父母、配偶、子女呢?他們也跟你一樣看不上這些嗎?
  當一個人陷入圍獵的時候,很難抵擋其中的誘惑,個人可以用理性壓制貪慾,但親朋好友可不是什麼道德楷模。

  海瑞當年用行動證明了的確有這樣的人存在,對一切外物的誘惑都可以抵抗,這個時候,在很多人看來,就是不懂人情世故,給臉不要臉,就要上手段了。

  緹騎能護得住你本人,能護得住你的家人嗎?你的父母,兒女嗎?

  海瑞在等待著圍獵開始,陳吾尹已經因為謀逆坐罪,鬥爭的漩渦中心已經定調,南衙但凡是如此貪腐,都會同等處置,你死我活,生死存亡的邊緣,敵人一定會進攻,而海瑞就在等待著進攻。

  王崇古的弟弟王崇義都死在了刺殺之中,海瑞也不覺得自己能夠倖免於難。

  海瑞甚至已經推斷出了時間,就在三天之內,陛下從揚州來到南衙之前,因為陛下一旦抵達南衙,這些賊人就完全沒有出手的機會了。

  清單已經整理完畢,人數遠少於海瑞所預料,整個南衙六部、都察院滿打滿算加起來,不過二十七人,就是和陳吾尹一樣,藉著新政的風陰奉陽違謀取私利,兜售附籍的官僚,只有二十七人,而且這裡面夠得上謀逆論罪的就只有七人。

  謀逆又不是籮筐罪,什麼臭魚爛蝦都能往裡面放,胡咧咧幾句,不是謀逆,偷偷以權謀私往兜裡揣了一點,夠不著謀逆。

  “諒腐草之螢光,怎及天心之皓月?”李樂覺得不會發生什麼,在他看來,這些南衙的官僚們也就敢搞點小動作罷了,真的讓他們不死不休的跟朝廷作對,給他們一萬個熊心豹子膽,也不敢。

  陛下的刀,未嘗不利,真的對海瑞下手,官僚哪有這種膽子?

  “袁總憲倒不是騙人,實在是陛下緊隨其後,來得太快了些。”李樂再次闡述了自己的理由,已經失去了最佳的機會,陳吾尹的案子已經定性了,已經沒有更改的可能了,要麼在海瑞查清楚之前做,要麼就不做。

  南衙官僚的確都是混賬,但是混賬也是分時候的,皇帝是帶著兵來的,真的會搞大清洗的,南衙的官僚還沒有這麼不惜命。

  真的對海瑞動手,等同於失去了任何談判的機會,陛下從登基至今,從來都是可以談的,而且第一次談的時候,條件格外的優渥,甚至大部分人都可以接受的優渥。

  而且一旦南衙官僚真的按捺不住,對海瑞動手就會陷入一種誰先動手誰理虧的窘境,就連北衙的官僚想要為南衙百諸官說點好話都不能的窘境之中,天下士林根本挑不出皇帝的錯來,南衙官僚最大的依仗,風力輿論就完全沒有用了。

  當年燕王府起兵,還不是因為建文君逼迫的太過急切?燕王都裝瘋賣傻了,還不肯放過,那就是逼人家起兵,所以即便是南衙的賤儒,也沒有過分攻擊過燕王起兵的動機,主要批評是集中在朱棣登基後,手段過於劇烈之上。

  在李樂看來,南衙官員應該更害怕海瑞出事才對。

  這是李樂的看法,他是這麼認為的。

  “海總憲,有情況。”提刑千戶陳末匆匆的走了進來,面色凝重的說道。

  “發生了什麼?”海瑞站了起來,眉頭緊蹙的說道:“細細說來。”

  “菜戶營送菜來的時候,緹騎們找到了一包毒藥,是牽機毒。”陳末告訴了海瑞究竟發生了何事。

  牽機毒就是馬錢子,李時珍謂:狀如馬之連錢,故名,南後主李煜就是被宋太宗賜了牽機藥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