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六百六十二章 潞王殿下還是有些保守了



    人的一生大約就是孫大聖的一生,初時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孜孜不倦的去學習,掌握了本事之後,覺得天下唯我獨尊,很快就迎來了一次次的挫折,在挫折中不斷的沉澱,與現實不斷的妥協,最終和眾人一樣。

    與現實中客觀存在的條條框框妥協,就是那道金箍,孫大聖頭上的金箍,從來不是菩薩給他戴上的,唐僧緊箍咒也從來無法左右大聖的行為。

    大明皇帝朱翊鈞,從當上皇帝那天,就已經自己給自己戴上了金箍,這道金箍就是江山社稷,就是萬方黎民,他不能肆意妄為。

    而現在,朱翊鏐正是天下唯我獨尊的時候,而大明皇帝,就是朱翊鏐的天。

    朱翊鏐在京堂作惡多端,惡貫滿盈,敲詐勒索西土城富戶、大肆搜捕異見人士、炮轟連雲書坊、辱沒斯文將士人掛在城牆上、將十二家書坊連根拔起掘地三尺,現在還要把人送到午門的大刑堂進行公審,這就是大鬧京堂的朱翊鏐。

    現在朝中的留守大臣,居然一言不發,即便是以骨鯁正氣著稱的沈鯉,也就是簡單詢問了下駕帖的事兒,得知潞王是有駕帖才抓人的時候,選擇了沉默。

    廷議在繼續,但是朱翊鏐卻是哈欠連連,他有點懶散。

    都察院右都御史李幼滋眉頭緊蹙的說道:“有科道言官說:天厭其偽,亦已甚明,況依方而煉,計日而待,聖明所照,亦可以洞悟矣,今工役繁興,科派疊出,財榖耗竭,兵馬罷敝,生民困窮,日甚一日,若親儒臣、明正道、行善政,自足以感召嘉祥,培益聖壽,永享和平之福,何假於彼異端之說哉?”

    “這話的意思是,天厭惡虛偽,這是歷史證明的,就像是煉丹一樣,依照丹方煉製,只需要計算時日等待就可以成功,親儒臣、明正道、行善政,是大道,但現在陛下被矇蔽,假於異端之說。”

    朱翊鏐猛地坐直了身子,抽出一道空白駕帖來,厲聲說道:“何人所言,趙貞元,立刻將其拿下送北鎮撫司衙門!”

    殺人放火抓人敲詐勒索,是昨天作的惡了,今天,從廷議開始作惡!

    “皇兄在的時候,不敢說,皇兄去了南衙,一個個跳出來了,這言官什麼意思?假於異端之說?異端是什麼?是矛盾說,是公私論,是生產圖說,是階級論一二卷嗎!放他孃親的狗臭屁!萬曆維新十二年,無一事不證明矛盾說是正確的!”

    “被人矇蔽,被誰矇蔽?被先生?被王次輔?他敢把話說清楚嗎?!”

    “他這就是覺得孤是個孩子,欺負孤不懂事,糊弄孤,還要離間孤與皇兄的關係,其心可誅!”

    朱翊鏐這些年跟著御門聽政,到底是把賤儒那一套都學了去,扣帽子那叫一個得心應手,信手捏來,其實細看,科道言官們平日裡也都是這般說話,但立刻被朱翊鏐打到了離間親王和皇帝的大是大非上去。

    這些個賤儒平日裡最喜歡上價值,把小事拔到一個可怕的高度,比如朝日壇咳嗽劾罷譚綸。

    李幼滋和沈鯉目瞪口呆的看著朱翊鏐,這麼一大頂帽子,扣得如此絲滑?

    “孤可不是皇兄,有那個耐心宣見來,語重心長細心解釋,諄諄教導,誨人不倦,孤就是聽不得他胡說,立刻去拿人!”朱翊鏐把御案拍的砰砰響,令緹騎去抓人。

    “等下,趙千戶等下。”朱翊鏐忽然伸出手,讓準備動身的趙貞元坐下。

    李幼滋趕忙說道:“陛下深居九重而言路之臣皆畏罪隱默,言臣若復不言,誰肯為陛下言者?殿下明事理,知言官為陛下耳目之臣,理當容其言談。”

    李幼滋還以為朱翊鏐幡然醒悟,明白了言官們的重要性,所以才選擇了罷手。

    “不不不,辛苦總憲,把御史們的奏疏都拿出來,孤要看看還有什麼逆天之言,一併抓了,省得緹騎一直跑來跑去了。”朱翊鏐連連擺手。

    顯然李幼滋誤會了他的意見。

    朱翊鏐不是不抓人,是打算,擴大化!

    就以為賤儒會這招擴大化,那就是大錯特錯了,朱翊鏐看了十二年,對這招了熟於心。

    要用宗教打敗宗教,要用魔法打敗魔法。

    李幼滋瞪大了眼睛,滿是不可思議的看了很久,才說道:“啊這,臣看看,看看還有幾本奏疏。”

    大明右都御史李幼滋已經汗流浹背了,他現在就一個想法,陛下南巡的時候,就該窮盡一切辦法,哪怕抱著車軲轆也要跟著一起南下才是,這伺候潞王,真的是巨大的挑戰。

    天下事,少無缺,既已得,必有失。

    那麼朱翊鏐如此肆無忌憚的行事,他失去了什麼?他對皇位沒有任何的覬覦之心,這就是朱翊鏐失去的東西。

    這比磨坊裡的驢還要累的皇帝位,誰愛幹誰幹,不是太子還小,潞王打死也不願意從美人堆裡走出來,處理這些個庶務,有功夫和萬國美人研究下繩藝,才是妙事兒。

    趙貞元在確定了‘意見簍子’的名單之後,帶著緹騎直撲都察院,在一陣哭爹喊娘之後,趙貞元帶走了三名御史,這些御史將會被關在北鎮撫司衙門裡,放出來,且等陛下回京後才有可能。

    廷議頗為漫長,長到朱翊鏐一直盯著文華殿上的座鐘,自從正衙鐘鼓樓建成之後,大明多了一個新的產業,鐘錶,各種各樣的鐘表,層出不窮,而這個座鐘,就是皇家格物院送給陛下的賀歲禮。

    上午十一點半,朱翊鏐立刻打斷了還在廷議的大臣,開口說道:“今日廷議到此為止,內閣擬票來看,下朝!”

    朱翊鏐說完轉身就走,根本不跟臣子們說話的機會,開玩笑,講筵的時候,那些個大學士們但凡是拖堂,他都牢騷滿腹,監國這事,就是到點下班,多一秒他都懶得待下去。

    “殿下,得去御書房批奏疏了。”李佑恭提醒著殿下接下來的行程,還得上磨。

    若是廷議事多,會拖後,陛下就會用過午膳直接去北大營操閱軍馬,如果有這半個小時,就會批閱一些奏疏,減少下午回宮後的工作量。

    “行。”朱翊鏐沒有意見,踩著旱鴨子到了通和宮御書房。

    朱翊鏐看著堆積的奏疏,驚駭無比的問道:“這麼多?”

    “昨天殿下去抄家,昨天和今天的奏疏堆在一起,就這麼多了。”李佑恭解釋了下為何奏疏會這麼多的原因。

    昨天沒幹,今天都得找補回來。

    “不看,不看!吃飯去!”朱翊鏐本來還想學著皇兄稍微勤勉點,但一看到如此多,決定偷懶,蝨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下午再看不遲。

    “陛下為殿下準備了一些個印,殿下若是厭煩,直接用印就是。”李佑恭沒有放朱翊鏐離開,而是排出了一盒子的印章,印章上都是‘孤知道了’、‘發南巡陛下’、‘下章六部議’、‘內閣擬票來看’、‘不允’、‘可’這類的話,就是為了方便朱翊鏐偷懶。

    朱翊鏐眼前一亮,看著那一排的印章,樂呵呵的說道:“哈哈哈,知我者皇兄也!知道我懶散,皇兄還專門給我準備了這些東西,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