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第 195 章(第3頁)
如果說顧若水的死守是因為對流雲仙宗的感情,那麼卿舟雪尚留在此處,護著山底下的一片蒼生,興許不是出於熱愛,她將它視為太初境掌門應該承擔的責任。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這天底下唯一能守一守的,現如今只有她。
壺天星君和她都打累了,坐在葫蘆上:“孩子,你的脾氣還挺倔,只可惜這一切都毫無意義。”
卿舟雪沉沉地盯著他,不說話。
“方才那喚出蒼龍之人在何處?”壺天星君道。
卿舟雪依舊不答。
壺天星君自腰間抽出了一根柺杖,在地上猛敲了三下:“看來這底下,還藏著一堆靈礦,本君不介意……”
風聲嗚咽之中。
卿舟雪這一劍驟然抽出,毫無徵兆,想取出奇制勝。
葫蘆身軀變大,反應更是快速,骨碌滾過來,正欲擋下這一擊。
然而壺天星君卻僵在了原地,眼眸微微睜大,不可置信地看向腹部。
噗嗤一聲,長劍沒入壺天星君的丹田邊緣。
只可惜未能完全破掉他護體的靈力。
壺天星君看著一旁軌跡挪偏的葫蘆,一名淺紫衣裳的女人手中結著固守的陣法,先他一步擋住了葫身。
他面前毫無遮擋,因此終於被卿舟雪刺透一劍。
壺天星君神色微變——那便是他們要尋的那位女子,補上天的罪人。
雲舒塵嘴唇動了動,吐出一口血,但是卻緩緩笑起,“你在找我麼?”
壺天星君驟然色變,彈開卿舟雪,一杖就要向她拋去,卿舟雪還未落地,就迅速踏空掠向雲舒塵,將她腰身攬起,飛離那一杖砸下來之處。
這一杖落下,塵灰四起。
地面上的深坑觸目驚心。
一層一層冰錐,拔地而起。
與此同時,卿舟雪身旁豎起來偌大幾朵冰蓮花,高低不齊,密密匝匝,將她與雲舒塵緊密包裹於其中。
蓮花之外,傳來破壞的層層擾動,像是有游魚在使勁兒地往裡鑽。
卿舟雪撐不了太久。
她將雲舒塵半扶著靠在身上,自納戒之中掏了幾粒丹藥餵給她服下。
雲舒塵剛才昏厥了一小陣,朦朧間唇瓣被人蹭開時,她才清醒了點兒。
卿舟雪攤開她的手,發現其中五行的光點之中那枚藍色的——也就是水靈根,現如今已經熄滅了。
這一次,她沒有再勸師尊離去。
卿舟雪渾身的靈力已經化為了這最後的萬重冰蓮,此蓮花陣一旦破開,她們二人都不會有生還的可能。
她也沒有力氣送雲舒塵出去了。
卿舟雪沉默地坐在一旁,清霜劍就放在旁邊,她環抱著雙膝,安靜打量著雲舒塵的臉龐。
“怕死麼。”
雲舒塵輕聲問。
卿舟雪看著她,緩緩搖了搖頭。
她將掌心中的一個物什拿了出來,點點燈火,照亮了逼仄狹小的蓮花心。
“還有星燧。”卿舟雪道:“一切都可以重來。不是麼?”
雲舒塵道:“現在也可以用了。你為何還留著?”
卿舟雪微微一愣,低聲道:“我覺得太上忘情,她的確要比我強一些,修習無情道後,還能反覆重來多次,很是執著。”
“……嗯?”
卿舟雪沉默地盯著星燧半晌,而後,她將其遞給了雲舒塵。
“我心中沒有牽掛。”
她垂下眸。
“也尋不到重來的理由了。”
雲舒塵眉尖微蹙,而後她神色松和下來,若有所思道:“……我到底也不算是。”
“你還記得當年在思過的石室裡,刻下的話麼?”
雲舒塵閒聊一般,換了個話題。
“前塵已過,後篇新起。”
卿舟雪重複一遍,她訝然道:“可是……”
她怎麼會看到?
雲舒塵好整以暇道:“你可知道你胡亂塗刻,為師還給掌門多繳了銀兩作罰款?”
“……”
“不過,此言倒是不錯。”雲舒塵垂眸一笑:“人還是要往前看的。倘若總是執著用這種神器回到過去,找到失散的人與事物,反而會顧此失彼。至少,我已經不再有這種執念了。”
還有幾句話,她藏在心底沒有說出口。
就像我後來卻遇到了你。
“……嗯。”
卿舟雪見雲舒塵也沒有用星燧的意思,於是她將這盞小燈收了回去。
“往前看。”她唸了一遍:“師尊,我並非人魂,大抵是不能投胎的。”
死了以後,估計魂消天地間,也沒有什麼前路來生了。
“不過,”她平靜道:“挺好的。你若遇見我,總是多災多難,一輩子沒個消停……倒不如不見、不念、不記得來的強。”
蓮花外圍傳來破碎的聲響。
卿舟雪習慣性握起了清霜劍,這是最後一劍了。
此刻,她與雲舒塵都不再說話,靜靜地等待時刻的來臨。
四瓣,三瓣。三兩瓣。
最後一片蓮花瓣。
亦被一張無形的手,輕易撕毀。
卿舟雪方才閉目屏息,稍微恢復了一絲氣力,手中的清霜劍鳴陣陣,精神凝萃於極致時,劍刃上甚至泛起了幽冷的霜色。
冰霜自劍刃上生出,一點點蜿蜒纏繞,爬上整柄清霜劍。
當冰蓮綻放之時,面前一柄□□朝她如游龍般刺來。
她抬起手腕,使出了《歸一》中的第一劍。這只是尋尋常常的一記“輕雲出岫”,那時自己才剛剛知曉劍道,學得最為認真的,便是這一劍。
她永遠也沒有想到,後來她記了這一劍一輩子。
面前襲來一卷幽香,溫和地像是吹過了太初境深谷的和風。
卿舟雪眼前一花,感覺自己整個人被緊緊擁抱住,連帶著她手中的清霜劍,都被這樣柔軟的氣息包裹住。
清霜劍沒入血肉。
當卿舟雪反應過來,大驚之下想要撤開,但是雲舒塵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抿緊下唇,繃緊身軀——
她像是一隻撲火的蝴蝶,近乎決絕地迎上了她的劍刃。
那一刻,卿舟雪身旁的聲音彷彿都已經遠去,什麼風聲,悶哼聲,兵刃摩擦血肉的聲音,□□貫穿肩膀,而後再次抽出的疼痛,她也已經感覺不到。
整個人陷入了無知無覺的境地。
“你……”
卿舟雪整個人僵在原地。她一寸一寸挪著目光,朝下方看去。
清霜劍穩準狠地捅穿了雲舒塵腹下丹田之處,層層鮮血從她們相擁的地方不斷滲出,滴落在地。她的血染過的地方,清霜劍皆覆蓋上一寸寸鏽跡。
她再也站立不住了,徑直半跪了下來,那劍也不敢貿然拔出。
卿舟雪心中並感覺不到疼痛,只是覺得空空茫茫間,有某一根弦已經斷裂。
雲舒塵順勢倒在她的身上,雙眸輕顫著,似乎想要抬起來看一看卿舟雪,不過自從丹田完全碎掉以後,她渾身的力氣如散沙逝去。
那雙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口齒含糊間,更多的血溢了出來。
“你……欠我一個吻。”
她恍惚地低下頭來,吻過雲舒塵的唇,才只是輕碰一下,雲舒塵卻偏開腦袋,興許是覺得嘴裡全是血,不好去吻她。
雲舒塵感覺身子很輕,視線一點點模糊起來,呼吸也愈發急促。滿目血色之中,好像看見了大紅的喜堂,卿卿穿著紅衣在等她……是的,不是那個卿掌門,只是她的卿卿而已,只是她而已。
故人相逢,喜不自勝。
雲舒塵的眼底終於滑過釋然,她憋著的最後一口氣算是用盡了她的心力。
卿舟雪近乎麻木地感受著她的手一點一點地放鬆,然後鬆開了她,像是終於完成使命似地緩緩垂下。
那雙明若秋水的眼卻不曾合上,只是不再有昔日的神采。
一陣東風吹過,她的身軀在卿舟雪的懷抱之中化為滿天星辰。
那是來自渡劫期修士的靈力,浮光點點,像是銀河圍繞在卿舟雪的身旁。
自雲舒塵的心口處,有一個小光點冉冉升起,鑽入了卿舟雪的體內,時隔五百多年,她終於將情根還給了她。
卿舟雪卻感覺到了什麼,頓時如遭雷擊。
她睜大的雙眸之中,已被冰霜塵封多年。
然而現如今卻有什麼東西,徹底在眼中破碎。
卿舟雪愣愣地抱緊懷中的衣裳,她心口傳來一絲鑽心的抽疼,順著心脈而上,讓她渾身發顫。
丟失了多年的情愫,在此一刻悉數重拾。
“師……師尊,”她忽然一把死死抱緊懷中的衣裳,像是瞧見了什麼極為驚恐的事情——雲舒塵死後本應重回於天地的靈力,卻如水流一般聚攏而來,自發地朝她的丹田之內湧去。
“……不要!”她慌不擇路時,拿起一旁的清霜劍,一把往自己腹部扎去,彷彿想要把整個丹田剖出來,可是清霜劍一旦抽出,她的身軀又變得完好無損。
卿舟雪跪在地上,痛苦地重複著方才的行為,她恨不得殺了自己,她不要雲舒塵的靈力,她不要吸收掉師尊的一切,她不要!!
但是靈力還是溫和而強勢地湧入了她,自發成為她的一部分,逃不過,躲不掉。
卿舟雪抵抗不過,頹然坐在地上,忽然失聲痛哭起來。
手中的清霜劍一併落下,失去了最後一分顏色。
清霜劍廢。
無情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