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二九章 憶崢嶸兮天流華,洽今我兮劍飛花
黑夜吞下了天邊最後一縷殘霞。
在夜色中睜開雙眼,即將開啟狩獵時刻的林中獸,遙遙傳來了一道道兇獰的吼。
說書人護在一旁,十分緊張地望著身邊盤膝於地哥哥,怒斥道:
“你在藏劍!”
“無妨,只是略微活動一下筋骨。”
八尊諳道完閉上了眼,氣息斂盡,化如這片山林中隨意可見的一方大石。
“魁雷漢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說書人急了,“他們再重要,重要不過你自己,藏劍這麼多年,哪能為了他們破功?”
回答他的是山林的靜謐,以及林中獸悄悄逼近的微不可察的腳步。
“徐小受重要,還是你重要?”說書人止住了一腳將哥哥踢翻,打斷他當下狀態的想法。
後者依舊無有回應。
“會傷到你自己嗎?”
他語氣變得柔和,蹲下來,蹲在八尊諳的身邊,“你要是出事了,我沒法和月姐姐交代。”
對牛彈琴。
說書人眉頭一跳再跳,再也忍不住了,三十年的幽怨在這一夜傾吐而出:
“好,好,好!”
“就你們聰明,就我們是凡人,是累贅!”
“一個個都不說,說了也不理解,理解了也做不到,做不到還不如不問,是吧?”
“你這樣!溫庭也這樣!我們太虛都是廢物,就你們修劍的高在雲端……人家還懶得守你了!”
他勃然起身,甩裙而去,就要跳下山崖,讓八尊諳一個人餓死在這片山林之中。
不,不必餓死這麼慢。
他很快就要被野獸分食。
“唉。”
八尊諳輕輕一嘆,不得已破掉入定心境,睜開眼道:“回來。”
“欸。”
說書人屁顛屁顛滾回來,躺在哥哥身邊,託著雙腮,眼睛閃閃亮亮的,“快說快說!”
“封劍不是藏劍,二者也並無那麼絕對,只是修劍的人魔怔了,才會認為藏劍時絕不可出劍……八宮裡,我不也出了一劍?”
“嗯嗯。”
“我不會受傷。”
“嗯嗯。”
“……”
“還有呢?”
說書人見他說了兩句就停了下來,頓時大急,“八宮裡和斬神官遺址哪有可比性?你現在可是要穿越星空,去到另一方位面!”
八尊諳輕搖著頭,沒有多言,拾起一枚石子,從食指和中指間用力彈了出去。
說書人視線快速跟隨。
“啪嗒。”
石子劃過一個並不算優雅的弧度,有氣無力地落在了丈許外,滾了幾下後,停於大石頭前。
“懂?”
八尊諳自詡解釋得很是完美了,當即閉上雙目,重新入定。
是什麼是什麼是什麼……
說書人瞪大了眼,頭頂上冒出了三縷煙,絞盡腦汁都悟不透哥哥到底想表達什麼。
“裝什麼神弄什麼鬼啊!”
“有話直說你不行嗎!”
他惡狠狠上手,扒拉開八尊諳的雙眼眼皮,險些給那兩顆無措得亂轉的眼珠子摳出來。
“淬火。”老八無奈出聲,這才止住了說書人的暴行。
“什麼淬火?”
“曹一漢說,打鐵的最後一步,不是將劍胚舉到敵人面前直接實戰,還需要一個淬火凝鍊的過程。”
所以染茗遺址是那最後一盆淬火的水,你得過去完成“凝練”?
但水哪裡都有啊,為什麼要挑染茗遺址這一盆?
哦,知道了,肯定是這一盆效果最好。
說書人是有些腦補的悟性在的,若有所思完,望向了不遠處石子,指出最後困惑:“這和石子有什麼關係?”
“封劍至老,老我成聖。”
“我人在此處,去以念淬火,修完此劍最後一道工序,方可收劍歸匣,整裝待發。”
發?
發向誰?
說書人神情一緊,捕捉哥哥生死重點的能力他是極強的,“你要跟華……他打?”
八尊諳:“必有一戰。”
說書人沉默了,他並不是不看好哥哥,只是依舊認為時機未到。
華長燈總是領先一步。
華長燈於是步步領先。
華長燈都劍封聖帝,拿到五大聖帝世家最高掌權人的實權和資源了,不再能以單一的“劍中聖帝”去作衡量……
提起華長燈,說書人全是畏懼、全是無力、全是天縱之資外加資源背景以及絕頂心性的完美人設——假如八尊諳不姓八,而姓五大聖帝世家的話。
同時期的饒妖妖,聽說修劍只晚了華長燈三天,便用了三十年去追趕。
結果,差距不僅沒變小,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反觀八尊諳。
藏劍三十年,被落下三十年,想來已是望塵莫及……
說實在話,外人也許還記得“第八劍仙”風風光光的樣子。
說書人早早就忘卻了當年哥哥意氣風發的模樣,腦海裡這些年來,裝的只剩下源自生活的瑣碎了。
比如出行需要拐杖,飛行需要攙扶,風大會染風寒,咳嗽偶爾見血……
說句不好聽的話。
久病床前,尚無孝子。
經年未曾謀面之友再遇,見哥哥此下境況,誰都能表現出來幾分關心。
真正能因當年對著皇天后土有過那麼一拜,便無微不至照顧這般廢人足足三十年多年起居,甚至願意因此放棄自我大好前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