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遠航之火
蘇茜·格蘭特從便利店走出來，挎著肩上的小包，顯得格外憂心，她再往前走幾步，就到丈夫的家裡了，但是卻在這扇大門前躊躇不前，這裡彷彿承載著千鈞重量。
然後她鼓起勇氣推開門，用輕快的步伐走了進去，她的丈夫馬提亞·庫茨扎克用一種被審判的目光盯著她，面如死灰。 不管怎麼樣，他還是帶著以往的情緒問候，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他說道：“今天怎麼樣，親愛的？” 蘇茜的聲音像是幽靈一般，沉重的張了張嘴想回應一句，卻又沒什麼好回應的。 說什麼呢，他們馬上就要相隔兩地了，還很可能相隔兩個時代。 馬提亞似乎意識到了，當他發現蘇茜沉默，就知道她做出了什麼決定，臉上的神情立刻僵硬下來，顫聲道：“你去報名了？” “是，我現在是遠航計劃的火種了。” 蘇茜難過道，注視著丈夫充滿痛苦的眼睛，略微低下頭。 她跟馬提亞在世界大戰中認識，他跟自己一樣，在博森德爾工廠中工作，在那段日子他們困苦勞累，但過得很充實，有一種來自精神上的滿足，彷彿他們的靈魂都飄向了帝國的那個命運戰場上，與無數士兵一同肩負正義的使命。 世界大戰是她最難忘的一段歲月，在那座工廠裡的時間，她才感覺自己終於融入了這個世界，被人們所需要，生命裡終於有了一件值得被稱為事業的地方，然後大戰結束了，在萬籟俱寂的炮聲中，勝利大遊行充斥著歡聲笑語，灑滿了整片維多利亞大地。 戰後，蘇茜跟馬提亞結了婚，他們孕有兩個孩子，現在孩子們也都大了，大戰之後的日子也越來越好。馬提亞不僅努力盡責，而且願意為兩個孩子積攢積蓄，從哪個角度來看，這個家庭都無比幸福。 只有一點，礦石病。 蘇茜是感染者，而馬提亞跟她結婚，他們的命運註定要跟礦石病糾纏在一起，兩個孩子依靠礦石病抑制劑度日，這樣的花費已經需要整個家庭的收入供養，蘇茜無論如何不可能再給自己花錢買抑制劑。 蘇茜咳嗽幾聲，蒼白的嘴唇裡面吐出虛弱的幾個字，她扯出一個笑容：“這下我不會有事了。” 馬提亞走上前，抱住了蘇茜瘦弱的肩膀，兩人相繼無言，他們以前經常會互相談到礦石病，談到以後總會有辦法治好這個病的，但是隨著蘇茜的身體越來越差，他已經不敢保證了。 「遠航計劃」是希之翼公司末日計劃的一部分，在戰略分區裡面屬於被動防禦。 希之翼末日計劃分為主動防禦和被動防禦，主動防禦就是指泰拉世界需要建立一支強大的宇宙軍事武裝力量，用於對抗外星威脅和末日威脅。 而被動防禦則縮小了概念，它指的是最大程度延續泰拉文明，也就是以防禦為主。 被動防禦裡面假設了泰拉軍事武裝力量全滅的情況，在這種情況下，泰拉文明需要最大程度保留種族延續，因此不可能固守泰拉一顆星球。 因此「遠航計劃」誕生了，希之翼公司會把一部分泰拉人裝入太空船，並且委託琉翼蜂群將這些太空船送入宇宙深空的宜居星球。 這與以前跟隨布琉遠征的阿戈爾軍隊所使用的是一種旅行方式，這些泰拉人是乘坐蜂群飛行器走出泰拉世界的，因此他們的命運也無法與泰拉世界相連。 泰拉世界將無法聯絡到這些遠航殖民船，這些殖民地在未來也無從得知母星的未來，但是有一點可以明確，那就是泰拉人類將被散播到宇宙各地，像是一個個互不聯繫的螢火蟲……也許有那麼一些火種在未來就能誕生出泰拉的希望呢？ 報名參加遠航計劃的人員，自動視為加入希之翼公司，感染者可以獲得無限的礦石病抑制劑，同時遠航人員會得到「永生製劑」也就是成為永生者，為了吸引報名，希之翼公司開足了價碼。 “前幾天，泰瑟姆太太走了。” 蘇茜嘆了口氣，她想起那個感染者去世的那天，街坊鄰居走過來，把他的屍體裝在保存袋裡面運出去。就像裝一隻死去的家畜，皮膚凹陷，表面長滿了透支生命的黑色源石，像是被一個個醜陋的長矛穿透了，她想象不出自己也會有這一天，也不想被孩子們看到這一天。 馬提亞搖搖頭，語無倫次，用悽慘的聲音的說道：“不要去……真的不要去！” “我們還有機會，你的身體還很健康，礦石病會被治好的！你聽到沒，萊茵生命的研究都在進行，你不用離開泰拉！” 蘇茜無力的眨眨眼，她一向在陷入爭吵的這種時候就會沉默下來，不過這雙眼睛和細微的表情都彷彿會說話，這次馬提亞就看出了蘇茜眼底的含義，她在問：你怎麼知道我能堅持到那個時候呢？ 是的，馬提亞意識到，妻子每日每夜都在忍受著難以言喻的折磨，礦石病一點點的挖開她的內臟和表皮，直到把她變成面目全非的樣子，她不想等到那個時候。 想到這裡，他的喉頭哽咽，輕聲說： “……蘇茜，親愛的，你知道任何事情都有結束的那天，不管是恆星還是宇宙，都有毀滅的那一天。我也知道你現在痛不欲生，但是我可以照顧你，不管你以後發生什麼，身體出現怎樣的殘疾，我都會一如既往的陪著你到最後。我們可以放棄那些偏執的事情，也不在乎塵世間的煩惱，兩個孩子也都長大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我們完全可以把房子賣掉，我帶你去周遊世界，如果礦石病還能賜予你兩年的歲月，那我們至少還能享受兩年無憂無慮的幸福時光……最重要的是，我希望我們在一起，而不是分開。” 說到這裡，馬提亞有點說不下去，他自覺失言了，把礦石病的痛苦說成了能忍受下去的事情，但是他緊接著就看到蘇茜的表情有一種他未曾見過的樣子，變得格外美麗而敏感。 “你說這些話的時候，就已經證明你對我的愛了。”蘇茜輕輕呼氣，然後這溫熱的氣流在馬提亞耳邊盤旋了一會兒，她的樣子跟當年那個在工廠邊微笑招手的少女沒什麼區別，當馬提亞恍惚了一會兒。 “但是不行……我們如果都走了，誰來照顧孩子們呢？” 蘇茜說道，她清純的目光是馬提亞所無法抗拒的：“我是認真的，我不是任性或者無法忍受才做出這個決定。” “……馬提亞，希之翼公司答應給我三份額外的「永生製劑」，你明白嗎，你們都能夠永生，我也可以，只要我參加遠航計劃，你們可以在泰拉享受永恆的美好生活……這種生活是搬去自由企業國的商業區，可以無憂無慮的過日子，不再需要為勞動和工作上的事犯愁，四百年，五百年……永遠。” “「永生製劑」我們一輩子都買不起，而且政府也在有意控制永生者的數量，這確實是優厚的條件了。”蘇茜嘆了口氣。 永遠這個詞讓馬提亞更加難受了，他質問起來：“那有什麼用，我不想用你來換什麼永生！” “如果你跟我，跟孩子們永遠分開，我們的永生難道就會幸福嗎？” 但蘇茜的眼神好像又說：這是最好的選擇。 時間會沖刷一切，會這樣的。 對，最好的選擇，蘇茜默默想著，用心看了一眼馬提亞，她想永遠把這張面孔記在心裡，記在腦海裡，在未來的幾個世紀裡，她的肉體都會在冰冷的外太空世界，但是精神一定會穿越距離，回到這個溫暖的家。 “馬提亞，全人類的命運都在我們這裡，在我這裡。” “我們的生活也是命運的一部分嗎？” “對，命運。”蘇茜樂觀的笑了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