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真相(第2頁)

 “留下。”

 辛檀的指節抵在防輻射玻璃上,印出蒼白的月牙,“她得聽見我叫她回家。”

 他對著正在調整管路的醫生九十度鞠躬,這個人生至今從未低頭的男孩,此刻後頸凸起的脊椎像把要刺破皮膚的刀,“求您……盡力。”

 醫生的嘆息掩蓋在無菌口罩下,“我們一定盡力。”

 五個小時後,陳望月再度被推出手術室,辛檀隔著無菌簾看見她裹著真空負壓敷料的右腿,猙獰的縫合口像條蜈蚣從大腿根一路啃噬到腳踝。

 他握著護士給的棉籤,蘸了一點蒸餾水塗抹潤溼她乾裂的唇。

 突然,他停下來。

 辛檀使勁眨了一下眼睛,不是幻覺,她無意識蜷縮的左手正重複著奪槍時的扣扳機動作。

 這個讓她在沈泠面前露出致命破綻的動作。

 基底節區損傷引發的刻板行為,卻讓他在滿室監護儀警報聲中笑出淚來。

 醫生說過,只要意識開始恢復,就脫離生命危險了。

 劫後餘生的狂喜攥住了心臟,他跪在地上,臉緊貼她傷痕累累的指尖,“沒事了,小月,我們沒事了……”

 緊鄰這棟大樓的住院部,自動窗簾拉開一角,高層的視角讓對面急救中心裡的場景一覽無餘。

 岑平南翻開剛送來的文件,外交部已正式通過對陸蘭庭的處罰決定,原本長官下月就將升任大使,這一紙處罰書下來,陸蘭庭被降職為普通文員,並停職三個月。

 軍方對他的越權行為極為不滿,陸總統的政敵也紛紛藉此機會發難,沒上軍事法庭受審已經是陸家多方斡旋後的結果。

 大好的前途,留下注定汙點的一筆。

 他頓住,聽見玻璃窗傳來細微顫動——是長官抵在窗沿的指節在痙攣。

 “要通知辛家現在過去探望麼?”岑平南小心問道,他看見屏幕上顯示出的畫面,辛家的繼承人正在親吻陳小姐的額頭。

 “或者,您先去處理一下傷口……”

 岑平南話音未落,望遠鏡金屬外殼已砸向牆面,飛濺的碎玻璃中,陸蘭庭扯開滲血的繃帶,暴露出鎖骨下方潰爛的傷口。

 薩爾維撤僑行動中留下的傷至今未愈。

 他聲音平靜,“不用。”

 “蘭庭。”

 一個熟悉聲音接在他的話音後面。

 陸蘭庭轉身,珍珠項鍊的冷光在眼底一閃,中年女人站在病房門口,她保養極佳的臉頰只有一點點細紋,貂絨披肩沾了消毒水氣味。

 她目光定在陸蘭庭鎖骨下潰爛的傷,皺起了眉,“你這又是何苦?”

 “母親。”陸蘭庭道,“您不該出現在這裡。”

 “你父親對你最近的表現很不滿意。”商沛惜吩咐岑平南去取藥,“他說你已經三個月沒有回過老宅,每次家庭聚餐都缺席,昨天你祖父也問起你。”

 “如果有人給您臉色看,那我明天回去一趟。”

 “我不是為了這個……你父親他是關心你的,蘭庭,他連你吃哪款胃藥都記得清清楚楚。”

 “父親確實很享受這種父慈子孝的戲碼。”

 商沛惜搖頭,“你們畢竟是親父子,外人看你們鬧得這麼僵,只會覺得有機可乘,那個私生子上週陪你父親去打獵……”

 “母親,您究竟是怕我丟了繼承權……還是怕您陸夫人的寶座沾了灰?”

 “您大可不必擔心。”他微微笑道,“那些野種,我能處理一次,就能處理第二次。”

 那笑讓商沛惜一瞬悚然。

 她當然知道這個長子的能耐。

 結婚近三十年,丈夫層出不窮的情婦讓商沛惜從一開始的憤怒到如今的麻木,她的要求

一降再降,只要陸豐林不像她有些手帕交的丈夫一樣把私生子領回家門,她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丈夫與初戀情人的私生子已滿三歲的消息,還是令她幾乎崩潰。

 最後是陸蘭庭讓她不要插手,他來處理。

 他說服他的叔叔,也就是陸豐林的弟弟,收養那個野種。

 在兒子光明正大享有陸家繼承權的天降誘惑之下,那個女人果然同意放棄撫養權。

 陸蘭庭付出遠超出對待同母兄弟的耐心,來親自教導這個私生子弟弟,他陪他吃飯,幫他系衣服釦子,就連生病發燒時也陪在身邊,一勺一勺喂藥。

 起初所有人都誇讚陸蘭庭的寬宏大量。

 直到那孩子越發依賴他,除大哥之外對任何人都不理不睬,無論是養父母還是陸豐林這個親生父親。

 只要有人靠近,他便會大哭大叫喊著哥哥的名字。

 旁人漸漸發現不對,但已來不及,這孩子被活活養成了一條生人勿近的狗,只聽陸蘭庭一個人的話。

 有一天,陸蘭庭把商沛惜和那孩子的母親請來。

 我不是你的堂哥,我是你的親哥哥。

 他指著父親的情婦,撫摸弟弟的頭髮,告訴他。

 你媽媽就在那裡,現在你可以跟她走了。

 臭婊\子!放開我!

 那孩子像瘋了似的掙脫親生母親的懷抱,指甲把女人的臉劃出血痕,他扇她巴掌,罵她下賤,讓她去死,又跪下來抱住陸蘭庭的腿,求他不要扔下他。

 陸蘭庭讓人把那孩子像野狗一樣拖走,笑著問商沛惜,“母親還滿意嗎?”

 商沛惜沒有說話。

 她恨過陸豐林,恨過這個毀滅她對愛情嚮往的女人,但那個瞬間,她心中只有兔死狐悲的齒冷。

 情婦在當晚吞藥自殺。

 寵愛多年的女人死了,陸豐林有不滿,但更多的還是對長子手腕的欣賞和自傲,這才擔得起繼承人的大任。

 至於那孩子,繼續在陸家生活,順順利利長到十五歲,卻在半年前悄無聲息地死了。

 他馬上要念高中,出落得很高大,據說也很聰明,他本可以好好活下去,以絕對的忠誠和兇狠,未來成為陸蘭庭的左膀右臂,承擔很多見不得光的髒活。

 但他死了,被用於一場以牙還牙的報復。

 在陸蘭庭從薩爾維回來的第三天。

 私生子從陸家老宅的四樓書房一躍而下,死在陸豐林的面前,血汙了總統閣下的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