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船症候 作品

74 番外 陸蘭庭之二(第3頁)

    這次學乖了先翻價籤,確認在她的接受範圍裡,她嘴角就漾起來笑。

    從展示的包裝紙板上取下一對閃閃發亮的長頸鹿髮夾,是那種不規整的戴法,側邊斜插進去,啪嗒扣緊,被撐起來的頭髮像兩隻小精靈的耳朵,再把碎髮一縷一縷,不厭其煩地從臉頰撥到後面,陳望月轉身,用他的眼睛當鏡子,“好不好看,陸先生?”

    “很可愛,要不要試著把碎髮放下來一點?可能會更好看。”

    他吐出滴水不漏的讚美,因為總是輔以不冒犯的建議,不讓一句話有被誤解為敷衍的可能。她臉上的笑意就更深了些,“那我試試看。”

    掃描價籤的收銀槍滴了兩聲,陳望月從錢夾裡取出紙幣,買下那副長頸鹿髮夾,連同一隻臉上掛著鼻涕泡的加菲貓掛偶。

    陸蘭庭看到了錢包夾層裡的照片,和幾張銀行卡相對,一閃而過,但能分辨出和陳逐源擺在辦工桌最中間的是同一張。

    也許對這個女孩來說,世界廣闊又渺小,大到雙臂無法丈量,小到只能容納她和她的家人。

    熟悉又陌生的感受,潮汐一樣湧上來,陸蘭庭說不清那是什麼,大概是一種對未曾擁有之物的好奇,上城區的家庭,親緣寡淡是常事,站在祖輩肩膀上享受一些獲得,也默認承受另外一些缺失,這是世世代代傳下來,無人挑戰的非成文規則。

    好奇,也僅止於好奇,若是到了這個年紀還在渴求父母的擁抱和親熱,那麼這二十多年人生也算是枉過,有些東西,看他人擁有比自己觸及更美妙。

    他收回視線,陳望月找店員要了剪刀,除掉標籤的掛偶湊到陸蘭庭眼前,頂燈之下,兩隻長頸鹿和陳望月同頻對他眨眼微笑,“送給你的,陸先生,感謝你陪我,本來說是帶你逛一逛墾利,不知道怎麼就變成你遷就我了。”

    她請求他戴在求職的公文包上,陸蘭庭頓了頓,與她視線相交,她過度期待的表情顯示出充分的惡趣味,他完全看穿她的目的,還是把包遞給她打扮,如預期地得到她滿足時眉眼彎彎的笑容。

    線條平直方正的皮革公文包,拉鍊邊緣卻搭著一隻不著調的鼻涕蟲貓咪,隨著走動的步伐在半空中一甩一甩,又因為主人和主人身側女孩格外出色的相貌氣質,引發周遭的矚目和議論。

    陸蘭庭向來不在乎他人目光,只是安靜低頭聽她繼續絮絮叨叨,她剛說起前面那個街角有提線木偶藝人,同時操縱三十條線,小提琴表演栩栩如生,他像是驚覺什麼,匆匆打斷,“望月,我好像把東西落在禮品店了。”

    “啊,那我陪你去找。”

    “不用了,你在這家店等我,不要亂走,我馬上就回來。”

    他把她安置在陳家的連鎖餐廳門口,這裡大部分的店員都認識她,不會有安全問題。

    折返回那家禮品店,他找到陳望月試戴過的鬱金香耳環。

    “先生,不再看看別的嗎?”店員熱情地推銷,“還有這款海星項鍊,很符合時下的流行呢,如果是剛剛那位小姐的話,戴起來一定很好看。”

    因為一口氣買下了二十幾副耳環,被贈送了兩隻本該額外花費五卡朗才能得到的印花禮品袋,陸蘭庭提著滿滿當當的袋子走出店門,冷風撲進懷中,讓他的頭腦也降溫,他清楚、明白地告訴自己,他做這些只是出於憐憫,就像隨手丟給流浪漢的零錢,投餵鴿子的玉米粒,他覺得她可憐,沒有任何的附加意義。

    莫名其妙被與鴿子和流浪漢相提並論的女孩正坐在餐廳窗口位置,她過分出色的相貌既引人矚目又讓人不敢靠近,無數道目光集中過來,她沒有露出一點不適表情,心安理得地習慣充當人群視線的中心,像徵稅一樣強制向全世界徵收注意力。

    有一位一頭棕發的男孩幾乎把眼睛寄存在她的身上,視線失禮地相隨,得到她一個坦然的微笑作為回禮,四目相對間,他怔愣到不小心忘記避讓其他客人,如果不是反應靈敏,他大概會一頭栽進炸雞桶裡。

    陳望月嚇了一跳,忙衝過去扶了那男孩一把。

    “不要只顧著看我呀。”她笑著鬆開少年人的手臂,“也稍微注意一下路吧。”

    她不摻假的溫柔注視讓人確信,這家店此時目睹此情此景的男孩裡,有一半都在捶胸頓足,痛恨為什麼差點栽進炸雞桶裡的人不是自己。

    “謝、謝謝您……”棕發男孩結結巴巴,彷彿有什麼快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它逼迫自己一鼓作氣地說出心裡話,“小姐,您很漂亮……”

    她語調拐了一個上揚的彎,“我只是‘很’漂亮嗎?”

    刻意加重這個程度副詞,讓人分不清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不滿。

    “不,不是…是非常!非常…不,最漂亮!小姐,您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

    棕發男孩手足無措,大腦完全失去了對舌頭的主導權,他的同伴鬨笑著把他推到陳望月面前,大聲嚷著,“小姐,這傢伙看上你了,你就行行好,賞他一個電話號碼吧!”

    男生臉頰紅得像烘烤麵包的熱爐,“我,我……小姐,我能不能請您喝肉桂紅茶,就在路口那家保齡球店,是我小姨開的,她做的牧羊人派和開心果gelato也很好吃……還,還有,我想加您的ksChat,可以嗎?”

    “抱歉,不可以。”

    陳望月被一股不容分說的力量拉到身後,高大的影子覆過來,卡住她手腕的手掌,還攜著室外的寒意。

    “陸先生……”

    她滿臉錯愕,手甚至還維持著在口袋裡摸索手機的動作。

    隨便什麼人要聯繫方式都會給。陸蘭庭蹙了蹙眉,她似乎完全不會拒絕,就像今天下午躺在他的膝彎裡,毫無正常社交的距離感。

    他沒有怪罪的立場,但就是在心裡譴責起她的父親,陳逐源把她養得既純真又甜蜜,具備這個世界上所有值得被愛的品質,唯獨沒有培養她拒絕人的能力。

    如果你精心澆灌一朵玫瑰,就不應該剪斷她的尖刺,讓她看起來可以被人隨意折取。

    “你的,拿好了。”

    他把兩個袋子塞進她手心。

    被破壞了搭訕的男孩幾乎無地自容,突然出現的男人,極英俊的一張臉,薄唇濃眉,鼻樑高挺,氣勢迫人的眼睛,嘴唇的線條都像是鋼筆勾勒出來的冷硬,舉止中帶著王侯般的優雅與莊嚴,讓人憑空在他面前矮下去一截。

    他的同伴大著膽子問,“你是誰啊,憑什麼聽你的?”

    “我嗎?”

    陸蘭庭低頭,陳望月恰好也看他,鼻息輕輕,臉在暖氣裡蒸得紅撲撲,像他袖子底下寄住的一隻小鳥,探出枝頭張望。

    就好像也在期待這個問題的答案。

    於是他輕笑,“我是這位小姐今晚的監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