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7 章 文暉陽
傳臚大典後兩日,早朝之上,新科狀元率眾進士在承天殿上表謝恩。
杜雲瑟的謝恩表寫得文采斐然、情真意切,其中提到的父母之恩、師生之情更是讓人動容。
元化帝讀罷後,主動問起了杜雲瑟的恩師文暉陽,杜雲瑟藉此為恩師求情,請元化帝解了文暉陽的禁足。
元化帝再次讚揚杜雲瑟“純孝”,當場下旨命文暉陽重任侍講學士。
文暉陽是當今天下最有名望的大儒,門生和故交遍地,又曾做過太子的老師,他重回朝中,對太子來說是個好消息。
一直致力於拉攏讀書人的晉王有些不忿,卻無法阻撓。
這是一身六首的新科狀元郎在謝恩時提的請求,求情對象是大儒文暉陽,打的還是“孝”的名義,任何人提出異議,都會被天下學子的唾沫渣子噴死。
站在文官前列的閣老畢詠時不動聲色,任周圍人如何悄悄打量,都沒有露出半分情緒。
畢詠時是宮中文妃的父親,二皇子的外祖父,身為兩朝老臣,他在當初元化帝爭奪皇位時出了許多力氣,如今算是朝堂上文臣之首。
隨著杜雲瑟不可阻擋地以連中六元的姿態邁入朝堂,文暉陽也被解除禁足,重回翰林院,許多朝臣敏銳地意識到,一場全新的浩大的紛爭即將在京中上演。
……
裕朝祭文廟的儀式是允許圍觀的,秋華年前一天就和杜雲瑟說好了,早上吃過飯就提前到了文廟。
文廟是祭奠先聖孔夫子的廟宇,各府各縣都有設立,京城的文廟尤為巍峨寬闊,位於北城的國子監隔壁,佔地足有三十畝,它們所在的坊被叫做崇教坊。
古代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文廟的香火向來旺盛,每日都有絡繹不絕的香客來替丈夫或家中子侄祈禱。
今天三百新科進士要在文廟行釋菜禮,數不清的人來圍觀蹭喜氣。
秋華年解釋了自己的身份,被迎入廟中,還有人專門上了茶水點心,請他休息片刻。
文廟佔地寬廣,有許多大大小小的院落和圍繞花園而建的亭臺樓閣,秋華年被安排在碑廊附近的一間廂房裡。
距離新科進士們從皇城來到文廟還需要一陣子時間,秋華年不急著去前頭行釋菜禮的地方,帶著星覓去碑廊上看石碑。
每屆殿試之後,禮部都會在文廟立一座石碑,上面刻著三百新科進士的姓名和籍貫,文廟的碑廊一眼望過去全是石碑,總共九十六塊,有一大部分是前朝留下的。
昔日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一屆屆新科進士們早已作古,但石碑上永遠銘刻下了他們的痕跡。
過些日子,杜雲瑟的名字也將出現在這裡,出現在最新一塊石碑的最前方。
秋華年從後往前看,把元化一朝的數塊石碑迅速瀏覽了一遍。
他發現考中進士的人裡,平民的佔比不小,但那些出名的世家每隔一兩屆就會出一位進士,這些進士又會有自己的同僚、故交、門生,藉助互相的關係往向上攀升,年復一年地積累下來,在朝中的積累可謂極深。
要對這樣的龐然大物下手,還要儘可能降低對國家對百姓的影響,真是困難啊。
秋華年垂眸深思,突然聽見身側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側頭看去,見碑廊上走來一位三十出頭的華貴婦人,身後跟著長長一串僕役。
秋華年不知來者是誰,點了下頭後準備去另一邊。
那婦人卻開口道,“久聞齊黍鄉君大名,鄉君可否陪我一敘?”
秋華年只好問她,“我初來京城不大認識人,夫人是?”
雍容華貴的婦人微微一笑,“我是本屆殿試探花郎解檀光的姨母,今日來文廟觀看釋菜禮。夫家為遼州鬱氏,與鄉君算是同鄉,鄉君可稱呼我為鬱夫人。”
秋華年差點挑起眉毛,晉州解氏的姑娘嫁到遼州鬱氏,又是這個年紀,應該只有鬱閩的親嫂子,鬱氏一族本代的宗婦了吧。
就是她遮遮掩掩耍言語陷阱,請了個宮裡出來的嬤嬤蹉磨閔樂逸,害閔樂逸吃了許多苦頭。
像是察覺到秋華年的疑惑,鬱夫人輕聲解釋,“家夫鬱聞近月調任入京,任光祿寺卿,我也隨其入京。”
她明明全程都在笑著,卻笑意從不達眼底,像一尊木胎泥偶,骨子裡透著與生俱來的傲氣,令秋華年心中不適。
光祿寺是主管宮廷吃食、宴會與祭祀的部門,不算實權衙門,但油水不少,光祿寺卿為其最高長官,官職從三品。
看鬱夫人的年紀,她的丈夫鬱聞應該也只有三十出頭,這個年紀能官至從三品,還是有油水的京官,鬱氏一族的能量不容小覷啊。
兩人正巧站在元化十七年的進士碑前,順著鬱夫人的手,秋華年看見了鬱聞的名字。
二甲第三十五名,進士出身,一個位於前中段的名次。
按這個時間算,鬱聞六年前中了進士,在翰林院當了三年庶吉士,散館後去遼州任了個官職,藉助家族勢力攢夠了政績,不過三年便升到從三品的京官了。
一般的一甲進士也不見得升得這麼快。
秋華年知道鬱夫人的傲氣從何而來了,杜雲瑟雖是狀元,但出身農家,如果他背後沒牽扯著太子和元化帝的話,官途肯定不會有鬱聞順利。
鬱氏一族應該將這一代所有的資源都壓在了鬱聞這位嫡長男身上。
鬱夫人輕笑道,“我去年到襄平府辦事時,便知道鄉君了,可惜當時沒抽出工夫見一見,日後大家都在京中,少不得來往交際,今天認一認人正好。”
秋華年看著眼前的幾塊石碑緩緩道,“鬱夫人知道閔山長是雲瑟的老師,也知道我與樂逸交好,說這些話是希望我‘不計前嫌’嗎?”
鬱夫人笑了聲,“鄉君言重了,我不過是恰巧遇見鄉君,怕日後麻煩尷尬,所以好心勸一兩句罷了。”
“鄉君看看這碑廊上的九十六塊石碑,從前朝開始,每一塊石碑上都有與解家、鬱家有關的人,鄉君的夫君雖是狀元郎,也不過在一塊上面留個名字而已。”
“鄉君如果聽不懂好賴,那我也不必多費唇舌了。”
秋華年轉過頭,靜靜地瞧著鬱夫人,眼神似笑非笑,讓鬱夫人拿不準輕重。
“你……”
“好傲慢的味道啊。”秋華年緩緩說道,“與你相比,鬱閩不過是小兒科而已。”
他揚起下巴,示意碑廊上望不到盡頭的一塊塊石碑,距離遠的那些石碑碑面已經斑駁,充滿了歲月的痕跡。
“刻在石頭上的,不過是過去。千古以來,多少王侯將相的後人已了無蹤跡,鬱夫人背後的家族不見得有什麼過人之處,能長盛不衰下去。”
“還沒刻在石頭上的日後,才是鬱夫人真正要親身經歷的事情。”
秋華年說完後轉身離開,星覓小跑著跟上。
一直走出碑廊的範圍,星覓才小聲對秋華年說,“鄉君也太厲害了!說的話好有道理啊,一下子就把那位鬱夫人駁斥回去了!”
秋華年笑了聲,“好了,也快到時候了,咱們去前頭看釋菜禮吧,太遲了就搶不到好位置了。”
釋菜禮在祭祀孔夫子的主祠前舉行,新科進士們要用《周禮》中記載的各類蔬果祭祀先聖。
許多東西已經不是現在的主流食物,名字生僻到秋華年一時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念。
秋華年只帶了星覓一個人,比較靈活,見縫插針找了個靠前的位置,圍觀杜雲瑟率領眾進士完成了釋菜禮的步驟。
隨著最後一聲鐘聲落下,一排又一排煙霧繚繞的線香靜靜燃燒,從傳臚大典開始的新科進士慶祝活動終於落下帷幕。
秋華年回到馬車上等杜雲瑟,不一會兒杜雲瑟便過來了。
“怎麼樣?”
“聖上已經下旨解了老師的禁足,華年,我們去探望老師吧。”杜雲瑟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罕見的急切與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