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萬物復甦
祝經誠回來後,挑了一個杜雲瑟沐休的日子,提前下了帖子,請他們一家到祝府小聚。
之前幾次都太過匆忙,現在在府城常住,確實該上門拜訪。
好不容易等到沐休,雲成小兩口有許多話要說,秋華年留他們看家過二人世界。他和杜雲瑟帶上九九和春生,拿了一盒自家做的各色果子做薄禮,駕車前往祝府。
祝家大房住在主院側邊的院落,大小有三進,裝飾富麗堂皇,祝經誠和蘇信白成婚後搬了出來,住在旁邊稍小一些的院落。
小宴設在祝經誠居住的院子裡,但過去之前,還要先去大房的院子拜訪一下祝經誠和祝經緯的母親。
大房夫人姓盛,嫁給祝家兄弟的父親後,共育有兩子,丈夫已經去世好幾年,原本的妾室差不多遣散了,只留了一位生了小姐的姨娘。
盛夫人去年就想見一見秋華年,今日總算能見著了,早早就讓人預備著。
她知道大兒子十分看好杜雲瑟,也知道小兒子的轉變多虧了秋華年,自然不會拖後腿。
因為庶女的年齡十一二歲,和九九差不多大,所以盛夫人讓人叫姨娘和庶女也出來見客。
小姑娘名叫祝嫻,模樣隨了親孃,臉龐飽滿,五官端正,是很大氣的長相。
從幾人的交談中,秋華年得知這位馮姨娘最早是盛夫人的陪嫁丫鬟,兩人相處的很融洽,盛夫人對家裡唯一的女兒祝嫻也很好。
祝家雖是商賈,但非常重視家風和對子孫的教育,祝嫻小小年紀,也已經開始讀書了。
盛夫人問九九都讀過什麼書,學了什麼東西,九九一一回答,盛夫人笑道,“到底是院案首的妹妹,比我家嫻兒學的更好呢。”
馮姨娘跟著打趣,“以後可得讓嫻兒好好跟著杜小姐學一學了。”
盛夫人想撮合九九和祝嫻結交,秋華年發現九九來到府城後,還沒有什麼好朋友,見祝嫻這小姑娘脾氣溫和大氣,沒什麼意見。
盛夫人送了九九一對纏絲金鐲子,一套筆墨紙硯,讓丫鬟們帶著兩位小姐出去玩。
九九和祝嫻剛剛聊了兩句,兩人都對對方印象不錯,九九得到秋華年許可後,和祝嫻拉著手出門了。
見姐姐出去,春生也有些坐不住了,盛夫人便讓幾個丫鬟好好帶他出去逛逛,祝經緯不想待在屋裡,也要跟著去。
“小弟頑皮,叨擾夫人了。”
“哪裡呢?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是這樣的,你別看經誠現在這麼穩重,他小時候也可纏人了。”
“我啊,現在到了年紀,整日呆在宅裡,就想多看些小孩子熱鬧熱鬧。”
盛夫人說到這裡,臉上的笑容突然淡了一點,很快又恢復正常。
祝經誠沉默不語,沒有接母親的話。
就在這時,丫鬟快步進大少夫人回來了。
盛夫人坐正了些,馮姨娘趕快整理了一下衣襬。
不多時候,蘇信白從門裡進,“本該在家裡等客人的,結果今早蘇府突然有事叫我回去,耽擱了一會兒。”
盛夫人沒有為難蘇信白,“你孃家的事更要緊,家裡沒什麼大事。”
祝經誠問蘇信白,“可有需要我幫忙的?”
蘇信白垂眼道,“已經解決了。”
兩人便不再說話了,蘇信白走到祝經誠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也不互動。
盛夫人輕輕皺了下眉,馮姨娘眼觀鼻口觀心一言不發。
盛夫人和秋華年聊了一會兒,謝了秋華年給自家二兒子找了個正經營生做,讓秋華年閒暇時只管自己乏了要去休息,讓祝經誠和蘇信白好好招待客人。
祝經誠早就讓廚房做了一桌宴席,擺在自家院子的穿堂裡,與秋華年一家邊吃邊聊,很是愜意。
下人們把九九和春生全須全尾領回來了,春生還得了一大堆玩具,都是祝經緯給買的。
見祝經誠要說自己,祝經緯立即舉手告饒,“大哥,你們都說這大半年我長進了,就別當著客人的面訓我了吧。”
祝經誠無奈搖頭,“你早就到該說親的年紀了,一直這樣的玩性,娘都不好給你找夫人,還是穩重些吧。”
祝經緯聳了聳肩,“這事情總得講緣分。反正我是小兒子,不用我管家業,我只要找個順心順意的,總不能像——”
祝經誠放下手中的酒杯,在桌上不輕不重發出聲響,祝經緯趕緊噤聲。
蘇信白搛了一小口菜送入口中,神情自然,彷彿什麼都沒聽到。
秋華年左右看看,與杜雲瑟對視一眼,理智的沒有選擇插話。
祝經誠有些時局上消息不好叫太多人聽見,吃完飯後找了個藉口,請杜雲瑟去書房細聊。
祝經緯帶著孩子們玩去了,春生還有好幾個玩具沒弄懂怎麼玩,纏祝經緯纏得很緊。
外面天色已經黑了,有些冷,蘇信白請秋華年去自己屋裡坐。
蘇信白自然是住在小院正房的,秋華年進去後,發現這三間正房擺滿了書架與書案,裝潢很雅緻,散發著淡淡的木香,架子上全是蘇信白平日喜歡看的書。
“我這裡平日不來客,沒什麼坐的地方,我們別見外,你跟我去裡間的胡床上坐吧。”
玉色柔絹簾後面的裡間,除了小炕,還設了一張紫桐透雕寶象紋的胡床,胡床前面擺著燒著銀木炭的火盆,上面鋪著丁香色提花緞的褥子,潔白的羊羔皮,擺了幾個朱柿色花鳥紋的軟枕,看上去既富麗又舒適。
秋華年發現,蘇信白的衣著打扮和這座房子的佈置一樣,是衝突的,既有素淨清雅的地方,也有華貴富麗的色彩。
這樣的衝突並不難看,反而讓他的氣質愈發神秘高貴了起來。
秋華年坐在柔軟胡床上,笑著伸了個懶腰,在暖和的室內打趣,“胡床坐起來比椅子舒服多了,信白你也挺會享受生活的。”
蘇信白沒有接話。
一旁的婆子笑道,“這是大少爺安置的。”
原什麼,眼睛在室內掃了一圈,發現了違和之處。
裡間的小炕上,只有一副有使用痕跡的被褥,紫銅雕花的衣架上,也只有蘇信白常穿的衣物。
看起來,這個裡間似乎只有蘇信白一人在住。
秋華年微不可察的蹙眉,祝經誠和蘇信白夫夫二人的關係,比他想的還要僵硬。
在秋華年看來,兩人明明都是不錯的人品,性格愛好什麼的也很相配,怎麼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也不知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才湊成了兩人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造成了現在這樣的局面。
直到蘇信白叫他,秋華年才從思索中回神。
“信白,你剛才說什麼?”
“二月十二的花朝節,襄平府的貴眷們要去岫巖山踏青,我問你要不要帶著九九去。”
“你要去嗎?”
“我估計要帶嫻兒,再帶一位孃家的妹妹。這次家裡叫我回去,主要就是為了這個。”
“蘇信月?”秋華年想起買貓時遇見的那個蘇家小姐。
蘇信白有些詫異,“不是她,不過華年怎麼認識她?”
秋華年含糊道,“之前在外面逛街時遇到過。”
蘇信白看秋華年的臉色,已經猜了個七八分。
“想來是她冒犯到你了。”
“與她起衝突的另有其人,我只是旁觀罷了。”秋華年索性說了心裡話,“你這位妹妹的性格,和你可真是一點兒也不一樣。”
蘇信白搖頭,“她是姨娘帶大的,繼母不怎麼管她,就那麼由著她去了。繼母知道她的秉性,不放心她帶小妹妹出去,才來委託於我。”
“你們這些大戶人家,妻啊妾啊的一大堆,孩子也一大堆,關係真不好認。”
蘇信白輕淺嘆息,此時屋裡只有從小陪他長大的下人們,他說話可以肆意些。
“我父親的後宅,已經算乾淨的了,也就一前一後兩位正室,還有兩位姨娘,要知道有些不過七八品的小官,後宅都要置妻妾十餘人。”
“就算是祝家,其餘幾房,能稱作半個主子的姨娘和妾室也動輒十幾個。”
“世人都說這是家族興旺,子嗣繁盛的兆頭。”蘇信白聲音頓了一下,“就當它是好事吧。”
從小陪蘇信白長大的小哥兒點墨撇了撇嘴,“哥兒何必這麼說呢?您心裡明明不是這麼想的。”
蘇信白要訓點墨無禮,秋華年卻笑道,“點墨說的是,這裡又沒旁人,何必說假話,一直不把心裡想的說出來,壓久了人也就病了。”
蘇信白不說話了,可也沒有反對。秋華年知道,蘇信白的性格,有時真像個鋸嘴葫蘆,不指望他自己說,直接和點墨交流。
“你來說說,你們哥兒心裡是怎麼想的。”
這些年蘇信白一直走不出話蘇信白能聽得進去的人,趕緊抓住機會。
“別的事情,我也不好說,就說納妾吧。今兒個哥兒回孃家,夫人跟哥兒提了一嘴,說雖然祝家敬著我們蘇家,但哥兒嫁過去幾年一直沒有動靜,祝家大公子這位祝家長孫年紀也不小了,祝家人心裡肯定在犯嘀咕。”
“實在不行,讓哥兒主動挑幾個好的收進房裡,先生個一子半女,免得讓外頭人說閒話,給哥兒扣上善妒無出的名聲。”
“秋公子你是不知道,我家哥兒的臉色一下子變了,要不是當時還有別人在,怕是眼淚——”
“點墨!”蘇信白打斷了後文。
點墨吐了吐舌頭,“您別怪我多嘴,這事不是能躲過去的,趁現在還沒鬧起來,您和秋公子商量商量,讓他幫您出出主意也好啊。”
“……”
“難怪我只不過感慨一下大戶人家人口多,你就說了一堆關於納妾的事情,原來是遇到事了。”秋華年握住蘇信白冰涼的手。
哪怕在燒著炭火的室內,蘇信白的身體依舊是涼的,秋華年這個長期病號都比他溫熱些。
秋華年能感覺到,雖然蘇信白一直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清冷模樣,但他的手指尖和眼睫一起,正在微微顫抖。
“你既然在乎這個,為什麼不好好和祝大公子說呢?”
“以經誠的為人,只要你說了,他肯定會尊重你,祝家人也不敢勉強你。而且,我看經誠對你分明很上心,這屋裡的陳設,除了胡床,應該還有不少是他添置的吧?”
點墨在一旁點頭,“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所有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大公子從沒落下過一點,全是他親自按我家哥兒的喜好挑好送過來的,都是價值千金的好東西。”
“本來老爺要把哥兒嫁到祝家,我心裡也不平的很,但一年年看下來,祝家大公子這位姑爺,確實是極好的了。模樣人品才學都是上乘,更重要的是對哥兒上心,沒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就是哥兒還是……”
蘇信白微微皺眉,吐氣道,“你們不懂。”
秋華年和點墨等他自己說。
他沉默了好一陣子,才艱難開口,每說出一個字,都用了極大的力氣。
“我剛來祝家的時候,心氣不平,太傲了些,與他……已經是覆水難收了。”
“他如今對我好,不過和祝家其他人一樣,是看在蘇家的面子上。我也、不想去勉強這個。”
蘇信白像是已經用完了所有開口的份額,微微扭過頭去,擺出不想再談的架勢。
“等他親口跟我說,他要納妾,我就答應。沒什麼大不了的。”
蘇信白被燈火映亮的清絕側臉上,纖長的睫毛有些晶瑩,眼尾泛出紅痕,像添在茫茫大雪中的一抹硃砂。
“……”
秋華年知道,這樣的心結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開的,先不去刺激他,回頭有機會,再好好勸解。
今年的花朝節春遊在岫巖山舉行,清風書院也在岫巖山上,據說書院的閔山長已經點頭,屆時會讓貴眷們進入書院遊玩休息。
秋華年想去清風書院,看看杜雲瑟平時學習的環境,答應到時候帶著九九一起去。
春遊的名額和帖子,他都不用操心,以蘇信白的面子,加幾個人輕輕鬆鬆。
……
時間過得飛快,二月二龍抬頭一過,雨水節氣後,大地化凍,萬物開始復甦。
淅淅瀝瀝一場初春的寒雨,宣告著又一個播種季節的伊始。
秋華年約了蘇信白,一起去郊外的莊子上實地看看情況。
一大早,蘇信白先來秋華年家匯合,他進來的時候,秋華年正在苦著臉喝藥,小半碗的黑色藥汁分了好幾口才喝完,一放下碗,立即去抓蜜餞吃。
“你這身體,也太難養了。”蘇信白還是第一次遇見一年四季每日都要喝藥的人。
秋華年苦笑,“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養好,藥又快喝完了。”
這一天天的,銀子像流水一樣都成藥了。
蘇信白說,“缺了哪幾味,你告訴我,我讓人去給你找。”
秋華年鬆開苦得團起來的眉眼,“我打算把剩下的喝完後,去找顧老大夫複診一下,到時候如果有新方子,再按新的配藥。”
“是曾經在宮中供奉的顧聖手?”
“應該是他,雲瑟說顧老大夫是打宮裡出來的太醫。”
蘇信白點頭,“顧聖手返鄉後一直隱居民間,平時只讓兒子問診,輕易請不動,有他替你號脈,我就放心了。”
秋華年好奇地問,“顧老大夫醫術這麼好,為什麼會返鄉?如果能透露的話給我講一下,不能就算了。”
認識蘇信白後,秋華年的“吃瓜”版圖再次擴展,蘇信白的出身和生長環境,讓他知道許多普通人一輩子也不可能知道的事。
蘇信白在秋華年對面坐下,秋華年請他吃蜜餞。蘇信白矜持了一下,放入口中。
“我也只知道外面流傳的說法,這事與太子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