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依石 作品

第 39 章 喬遷


 秋華年故意愁眉苦臉道,“我又不是小孩了,怎麼會偷偷不喝藥?”

 杜雲瑟眼中浮現出笑意,華哥兒每次喝藥前對著藥碗運氣的樣子,可不是小孩子樣。

 “從府城買回來的藥還夠喝十多日,等喝完了,新的正房和廂房也差不多能蓋好了,到時候我們去縣裡給你配新藥。”

 秋華年想起那些發苦的藥汁,真心實意地嘆了口氣,好在顧老大夫的藥確實有用,這些日子秋華年頭暈的頻率越來越低,身體也沒那麼虛了,就是夏日裡手腳依舊是冰涼的。

 瓦匠父子三人為了趕工直接住在了杜家村,但沒有來後面秋華年家的草房住,而是直接在園子裡搭了個簡易的棚子,鋪了稻草和舊被子,當作臨時住所。

 他們也不和秋華年一家一起吃飯,自己帶了鍋具,搭了小灶,秋華年作為東家只用提供一些食材。

 秋華年不時在食材里加一些雞蛋和白米白麵,讓瓦匠父子們幹活幹得更賣力了。

 如今夏至已過,天氣開始炎熱,太陽西沉時暑氣仍未褪去,空氣中依舊浮動著讓人沉悶的燥熱。

 秋華年揭開鍋蓋,把裡面的酸菜熗鍋面撈出來。

 存蘭娘葉桃紅去年秋冬醃了幾大缸的酸菜,吃到現在都沒吃完,不時就給相熟的友鄰們送一些。

 天再熱一些,酸菜就沒辦法保存了,古代農村沒有冰箱,哪怕十分小心,酸菜缸上也會長出一層層厚白沫。

 秋華年收到的酸菜多,一直變著法的做,今天的酸菜熗鍋面就是其一。

 酸菜熗鍋面的原材料十分簡單,只用麵條、酸菜、雞蛋,調料也用的少,蔥、鹽、醬油和一小枚八角就夠了。

 做面的時候,秋華年先在碗裡打了三個雞蛋,用筷子攪散,倒進鍋裡炒熟,熗鍋面里加的雞蛋要炒老一點,這樣後面放進去煮的時候,才夠有味。

 炒好雞蛋盛出來,接下來的步驟就是一鍋出了。

 熗鍋面很重要的一味調料是蔥,一定要量大,秋華年從園子裡割了一整把蔥,洗淨後從中間劃開,用斜刀切成半釐米粗的眉毛蔥,在鍋裡倒入小半碗油,把蔥和八角一起倒進去炒。

 當鍋內的眉毛蔥變得金黃微焦,蔥葉因為縮水蜷縮,濃郁的蔥香已經飄滿了院子,九九停下手裡的針線看了一眼,正房裡春生的眼睛不斷欲蓋彌彰地往外瞟。

 濃香的蔥油成型後,秋華年把酸菜用清水淘洗了一遍,也切成細絲,放入鍋中和蔥一起翻炒,鍋氣與水汽升騰而起,院裡的香氣變得複合起來。

 酸菜炒軟炒得半透明後,熗鍋面最關鍵的“熗鍋”便完成了,接下來秋華年給鍋里加入水,把雞蛋和醬油、鹽這些調味放進去,大火滾到沸騰後,再放入手擀麵條,一道簡單家常的熗鍋面就做好了。

 手擀麵做的比較粗,在鍋裡多燜一會兒剛好,秋華年揭開鍋蓋,麵條吸足了湯汁,呈現出粘稠柔軟的狀態,金黃的色澤令人食慾大開。

 秋華年給每人都盛了一碗,招呼大家搬桌子吃飯。

 熗炒過之後,酸菜的味道沒那麼衝了,與蔥香融合在一起的微酸撫慰著被悶熱天氣影響的胃,坐在太陽已經西沉,天空尚未黑暗的院子裡,吹著夏日傍晚的涼風,吃上一口這樣的酸菜熗鍋面,幸福感油然而生。

 原本到了夏天,大家胃口都不太好,但今晚的酸菜熗鍋面九九和春生都吃完了一大碗,秋華年吃完後還意猶未盡添了小半碗,杜雲瑟添了一整碗。

 換做平時,春生恐怕已經在纏著秋華年多做幾頓這樣的熗鍋面了,但他現在自認為還在“鬧彆扭”期,扭扭捏捏了半天,也沒把話說出口。

 秋華年一眼就看出了春生的意圖,但春生不開口,他也當做不知道,笑眯眯的把鍋裡剩下的小半盆酸菜熗鍋面盛出來,送到前面園子裡給瓦匠父子三人加餐。

 湯麵不能留過夜,時間久了就成了糊糊,秋華年做的有點多,不如送給瓦匠們,他們乾的活重,吃多少都不夠吃的。

 杜雲瑟陪秋華年一起過去,順便看看新房子的進度。

 目前新房子已經開工十天了,秋華年出手大方,瓦匠們自然乾的賣力,加上還另外僱了幹雜活打下手的人,房子的進度比預期的還快,正房和廂房的底子已經差不多蓋好,就差上樑封頂,安裝門窗以及盤炕了。

 門窗這些得量好尺寸專門找人訂做,除此之外,房子多了傢俱也得添一些,至少常住人的幾間要佈置好,秋華年打算這兩天再去一趟縣城採購。

 加上他們離開時九九賣高粱飴的銀子,秋華年手裡現在有足足二十七兩銀子,可以在精打細算後買些好東西。

 買莊寡婦家的園子花了一兩半,瓦匠的工錢一共三兩,村裡的三個勞工加起來在一兩以內,磚瓦木料這些加起來花了十兩,目前新房子的花費已經超過十五兩了。

 不過房子蓋的夠大夠結實,什麼都值。

 第二天,秋華年和杜雲瑟安頓好家裡後,一大早天剛亮就趕著騾車出發去縣城,儘量避開正午灼熱的日頭。

 秋華年在城南找到一位風評很好的木匠,和他訂了正房和廂房的門窗,又挑了幾件現成做好的傢俱,交了定金,約好五日後送到杜家村。

 杜雲瑟看著這位年紀不輕的木匠,一直沉默著,秋華年注意到他的異常,出來後拉了拉他的袖子。

 “雲瑟,你還好嗎?”

 杜雲瑟回神,垂眼搖了搖頭,“無礙,不是還要買棉花和布嗎?我們過去吧。”

 兩人寄存好騾車,並肩走在南城彎彎曲曲的狹窄街道上,走著走著,秋華年目視前方輕聲開口。

 “你心裡難受可以和我說一說,別怕丟人,我們現在什麼關係呀。”

 清脆悅耳的聲音與街巷中的嘈雜一起飄到耳邊,杜雲瑟腳步頓了一下,微微動容。

 他沉默片刻,才啞聲開口,“我只是想起了父親。”

 “……太多年了,我甚至有些記不清他的樣子了。”

 “九年前,我考中縣試第一,自覺才學已足,想去府城考童生,父親未置一詞,默默賣了豬圈裡半大的豬,帶我啟程,”

 “府城開銷太貴,父親又因水土不服身體抱恙,考完府試我們便啟程回來了,到達漳縣,才得知我又中了府案首。”

 “那天,父親仰天大笑,在城南的小攤上買了一碗餛飩,看我吃完,突然抹了把淚。”

 “府試後一個月便是院試,父親希望我繼續去考,但家中哪有餘錢再去一次府城?”

 杜雲瑟緩緩訴說著,語速越來越慢,聲音飄出不遠便消散在空中,只有認真聆聽的秋華年聽到。

 “不久後,我十歲便連中縣試、府試案首的消息傳入當時的學政耳中,他與遊歷路過的老師一起來到杜家村見我,老師覺得我投緣,欲收我為徒。”

 “老師沒有太多時間停留,答應了就要立即動身,我當時年幼,心有猶豫,父親卻說男兒志在四方,讓我儘快去。”

 “出發那天早上,他在跟著在馬車旁走了很遠很遠,我一直回頭看他,最後一眼……就是永別。”

 杜雲瑟的尾音罕見地在顫動,許久沒有再說話。

 秋華年藉著袖子的遮掩,牽住他的手,與他一起前行。再多安慰的言語在此時都顯得蒼白,秋華年只需要做一個安靜的聆聽者。

 聆聽那些杜雲瑟十歲時未有機會說出口的話。

 兩人一路走到賣棉花的棚子,這裡做生意的老闆已經換了一個人,原本的商人離開了。

 秋華年一口氣買了十斤的棉花,又買了五匹顏色較為素雅的花布,用來給新炕做床單。

 布料鋪子的夥計還記得秋華年和杜雲瑟,問到杜雲瑟已經考中了秀才後,連連道著恭喜,如果不是秋華年“意志堅定”,說不定會被忽悠著多買不少東西。

 這些事做完,兩人又來到萬事鏢局,杜雲瑟想給吳深寄一封信,告訴他自己考中秀才的事。

 萬事鏢局的鏢師看見他們,一拍腦袋,“兩位來的正好,鏢局今早剛收到吳深小將軍給杜公子的信,還沒來得及送去杜家村你們就來了。”

 “吳深給我寄信了?”

 “對。”

 杜雲瑟不知道吳深突然寄信是要說什麼,接過來拆開查看。

 他將簡短的信讀了一遍,眉頭微微蹙起,秋華年見狀問出什麼事了,杜雲瑟把信摺好收入懷中,說回去再說。

 回去路上四周沒有別人時,杜雲瑟才將信中的內容告訴秋華年。

 秋華年低聲驚呼,“邊境居然又起戰事了?”

 “大裕立國以來,邊境戰事一直不斷,不過自十幾年前被聖上率軍親征收拾過後,北邊的韃子一直是小打小鬧。”文暉陽從不是足不出戶的腐儒,杜雲瑟跟著他學習,對邊境之事亦有了解。

 “吳深說韃子最近進攻不知為何突然厲害了些,吳深在靖山衛英勇殺敵,立了功勞,不過因為他父親的原因,這次他應該很難得到明面上的升遷和獎賞。”

 吳深在信中沒有太在意這個,主要炫耀了自己的功績,順便提了幾句韃子的異常以及自己的擔憂。

 “聖上登基後大力整治軍隊,駐邊的盡是精兵良將,現在邊關的戰力遠不是二三十年前所能比的。上一次韃子攻破邊境,還是二十來年前東北幾州天災不斷鬧饑荒時。”

 “吳深在信裡說,這次來犯的韃子的糧草似乎比往年這個季節時充足,手中的刀刃也嶄新鋒利,雖然尚不及朝廷軍隊,最後依舊折戟而歸,但還是讓人不安。”

 秋華年皺眉思索,北方的韃子是遊牧民族,沒有能夠鍛造優質鐵器的生產技術,也種不出什麼的糧食。

 他們雖草場開闊,天然能養出成群的優良戰馬,軍隊卻沒有足夠多的兵器,而且缺少糧草,所以很難成氣候衝破裕朝邊境。

 歷朝歷代所有朝廷都會對草原實行嚴格的鐵器管制制度,裕朝也不例外。吳深信中提到的韃子手中有新兵器之事可不簡單,絕非小事。

 “難不成是中原有人私運鐵器給到草原?”

 杜雲瑟深沉道,“兵刃在我朝民間也是管制之物,普通商人沒有這個本事,恐怕是朝中另有內情。”

 文官、武將?勳貴、宗室?

 杜雲瑟抬手撫開秋華年皺起的眉心,他們現在還在鄉野之中,對這些事鞭長莫及,擔憂也沒有什麼辦法。

 “吳深肯定在奏摺中詳細稟明瞭此事,鐵器關係重大,聖上會細查的。”

 秋華年緩緩點頭,漳縣離邊關並不算太遠,快馬三四天就能到,希望現在和平的生活不要被打破。

 吳深信中的事,畢竟離現在的生活太遙遠,秋華年回村後忙碌起來,很快就把它暫時拋到了腦後。

 過了幾天,幾間房子連帶著遊廊一起提前完工了,木匠也把門窗和傢俱送了過來。

 秋華年請來盤炕的手藝人,給正房和兩個廂房都盤了炕住人,正房兩側的耳房則沒有盤炕。

 東耳房設了重新拋光打磨過的書案,新添了一個書架,作為書房;西耳房讓匠人順手盤了一個能放兩口鍋的大灶,以後就是廚房了;等後面的罩房蓋好後,留一間做庫房。

 正房秋華年和杜雲瑟一起住,西廂房給九九,東廂房給春生,這樣一來大家終於不用擠在一起,各自有各自的房子了。

 軟裝方面,秋華年暫時不打算做太多,但為了住的舒服,零零碎碎的準備也不少。

 比如每張炕上都要換新草蓆,買來的布要裁剪縫合成合適的大小做床單,褥子和被子也多縫了幾條,全部換了新布。

 傢俱方面秋華年和木匠買了一些新的,原本那些木料結實不錯的舊傢俱也沒有丟,秋華年和僱來的人一起用砂紙把舊傢俱打磨了一遍,刷上桐油重新拋光,搬到新房子裡,依舊漂亮好看。

 開工的第十八天,一家四人終於從舊草房搬進了收拾好的新房,前面的院牆也差不多蓋了起來,他們搬過來後,後面的草房就要被推倒按秋華年設計的蓋成後罩房和園子。

 搬家的時候,秋華年用老院子裡的灶做了最後一頓飯,之後做飯的地方換到了新耳房中,室內的廚房再也不用擔心颳風下雨時不好做飯了。

 站在亮堂寬敞的房子裡,秋華年還好,春生已經興奮激動到說不出話來,九九張著嘴半天,突然擦了擦眼淚。

 這樣寬敞亮堂的磚瓦房,這麼漂亮的院子,哪怕鎮上也沒幾個人家蓋的起,真的是他們能擁有的嗎?

 原本杜家村最好的房子是杜寶泉家的,比族長家的還要新一些,但那房子和秋華年家的這院一比,瞬間什麼都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