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蛐 作品

第 24 章 野犬(第3頁)

 那天地方電視臺來了不少人,扛著數不過來的攝像頭,繞著主席臺上下圍了一圈。

 學校為了上鏡美觀,通知高三各班班主任,讓學生們必須統一穿著校服。

 宣德私立中的校服是那種襯衫款,男生下身是長褲,女生是過膝裙。

 比起二月底的天氣,有些單薄,尚還能捱。

 但一場近一個半小時的細雨澆下來,襯衫黏在身上,涼冰冰的雨絲挾著刀片似的冷意,直往人骨頭裡鑽。

 主席臺倒是有個寬敞的頂棚,學校領導們一滴也沒淋著,抑揚頓挫地輪流發言。

 底下學生們怨氣沖天。

 偏偏電視臺長短鏡頭四處杵著,只在換人發言時,一片稀稀拉拉有氣無力的掌聲中,在不同局部響起一小片“怎麼又來”“還有完沒完啊”的連聲抱怨。

 但也都等不到高,就被各班的班主任扭頭兇狠地瞪回去了:

 “就你們矯情!”

 “剛剛的誓師宣詞都忘了是吧?!”

 “一堆大姑娘大小夥,連這點毛毛雨都淋不了,三個月後還怎麼去參加高考?”

 “……”

 學生們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別枝是敢言那掛的,換個日子,她肯定會安安靜靜清清泠泠地來一句:“我們都淋感冒了,誰去參加高考?”

 不過那天例外。

 恰逢例假第二天——她的每月一天劫,一個恍惚就能去天庭報道那種。

 別說敢言了,她疼得連哼哼的力氣都沒有。

 誓師大會不讓請假,班主任知道她情況特殊,各班隊列,男女各一列,各自從矮到高——但班主任特批讓她去女生的最後一個貓著。

 前面是山一樣的安全感。

 她疼厲害了,就蹲下去蜷一會兒。

 大概是她這個小矮個兒在周圍的“巨人國”裡實在過於明顯。

 和他們班隔著半個操場,庚野竟然也知道了。

 他頂著淋得溼漉分縷的黑髮過來時,蹲在大片學生方陣後的人工草叢裡的女孩,看著比淋了雨的小黑貓還要狼狽得多。

 “喲,庚哥!”兩個打鬧的男生餘光掃見人影過來,以為是巡查老師,嚇得一哆嗦,看清了才鬆口氣,“你這頭髮染回來,我們都認不出來了。”

 “滾。”

 庚野懶聲把人敷衍了,停到別枝面前,輕拎了下褲腿蹲下去,歪過頭看她,“哪疼?”

 他聲音低輕得發啞,和前面那句滾裡的冷淡判若兩人。

 別枝蒼白著臉,蹙眉看了他一眼:“回去。”

 “不回。”

 “你答應我的。”別枝兇起臉,可惜臉上一點血色都沒,也沒什麼威懾力。

 庚野卻服軟得利落:“那你告訴我哪不舒服,我就回去。”

 別枝遲疑了下:“肚子。”

 “……”

 庚野說粗心時比瞎子都粗心,哪個女生特意打他面前過三百遍,他都看不見。

 但說細心時,一點就透。

 沒用別枝再多說一個字,染回黑髮的少年點了點頭,起身走了。

 乾淨利落得叫別枝都有點懵。

 就算他這學期“聽話”很多,但也少有這麼乖的時候。

 不過很快她就顧不得思考了,又一陣痛意如潮水,一瞬間就將她意識神經五感全都席捲,從天而降的細雨濛濛更是雪上加霜——

 她懷疑那些涼冰冰的雨絲都變成了小刀子,從她周身毛孔裡鑽進去,然後狠狠捅向她的肚子。

 疼得四面八方的。

 別枝覺得自己堅持到海枯石爛了,其實過去十分鐘不到——身邊一串迅疾的腳步聲,從遠到近,像是踏碎了草叢裡的一處處水窪,跑到了她身旁停下。

 不等別枝積攢力氣仰頭去看,她眼前就暗了下來。

 一件校內小賣部特有的透明雨衣兜頭蓋住了她,跟著,一隻骨節修長分明的手就不容拒絕地伸進雨衣下,把她往上一提,另一隻手往她小腹和腿的夾角塞了東西。

 滾燙的,一隻熱水袋。

 疼麻了的別枝茫然仰頭,就看見庚野校服襯衫不知為什麼全敞開了。

 裡面的白t恤尾擺捲起來半截,正在被他往下扯,溼透了的衣衫很快覆上少年人清冷漂亮的腹肌線。

 別枝有點懵,下意識地虛著聲問:“你去哪兒耍流氓了。”

 “?”庚野氣笑地抬眼,眸底黑漆漆的,像清濯稀世的黑曜石,“老子是給你捂暖水袋。大雨天耍流氓,我腦子進水?”

 別枝恍然。

 從操場到食堂旁邊的校內小賣部,來回要穿過大半個校園,難怪打一場架也面不改色的少年這會都有些低低的喘。

 她低頭看了看懷裡,又伸出涼冰冰的指尖摸了摸,熱水袋確實是滾燙的,像是在她旁邊剛灌上的,一點都沒被外面的涼雨給淋到。

 不像面前人,彷彿剛從水裡撈出來。

 “還是疼得厲害?”

 別枝正走神,就見胸膛起伏的少年撐著她面前的草叢地面,弓下腰來看她低下的臉。

 別枝看見了他手上。

 屈起的修長指骨旁,食指內側燙了個新鮮的水泡,在他骨節分明的手上格外扎眼。

 剛剛還沒有。

 別枝低頭看了眼自己懷裡的熱水袋。

 那人似乎把她低頭當作了點頭,擰起凌冽漂亮的眉峰來:“我送你回教室。”

 “…別。”

 別枝回神,搖頭,按住了他那隻毫不在意就要過來抱她的手:“誓師大會不讓請假。”

 庚野聲音微沉:“誰管他們。”

 “庚野,”女孩聲輕弱,但堅持,“你答應過我。”

 “……”

 少年胸膛又劇烈而明顯地起伏了下。

 壓下情緒後,他眼眸裡愈發地黑,像曬乾了的墨意一朝著了雨,黑得淋漓盡致。

 但到底,這“緊箍咒”是管用的,庚野沒再要抱她離開。

 興許是這副模樣的庚野實在少見,沒一會兒,別枝就覺著附近的各班後排學生,好些在竊竊私語地往這兒看。

 別枝不喜歡被當猴兒圍觀:“你回去吧。”

 那人這次卻不聽話了,他蹲她身旁,比她高一截還大一圈,加上淋得溼漉漉的黑髮從冷白額角耷拉下來,像拴了只兇巴巴的大狗。

 聞言他扯了下唇角,冷得算不上個笑。

 “等你暈了,我好把你拎走。”

 別枝沒力氣跟他鬥嘴。

 直到上面副校長的演講又進行了漫長的十幾分鍾後,在一片哀聲裡換成了校長。

 雨不但沒停,還大了。

 後排兩個男生罵娘:“這還得多久啊?”

 “就咱校長那磨嘰性子,沒半個小時下不來。”

 “有病吧?沒見下雨?他倒是淋不著!”

 “這你就不懂了吧,電視臺都來了,雨看著又不大,校長肯定想,剛好讓他們拍下來上電視,展現一下咱們學校衝刺高考的決心和風貌。”

 “有毒啊……”

 庚野就是在這時候忽然起身的。

 那兩條長腿筆直撐起的下一秒,別枝有所預感,忍著疼揪住了他褲腿。

 女孩仰起疼得沒血色的臉:“你幹嗎。”

 庚野停了兩秒:“二選一。”

 “什……”突然的抽疼叫別枝眼前差點一黑,“什麼?”

 庚野:“選項一,我現在把你直接抱去醫務室。”

 別枝想都沒想:“不行。”

 “……行,”庚野垂手,插袋,“那就二。”

 他低眸朝她笑了下:“這是你選的,回去以後不準說我不守諾言。”

 說完,少年邁著長腿往前走。

 “?”

 別枝一慌,沒來得及拽住他。

 雨裡的學生們早就分得稀稀拉拉,偷空抱怨著或者彎腰捶腿,冷不丁見不知道怎麼進了他們幾個班方陣的庚野,就這麼大喇喇地從後往前來。

 雖然安分了大半學期,但三年餘威不減,學生們下意識地給他讓路。

 場面像極了摩西一杖分海。

 半分鐘,庚野已經切開了整個學生方陣,從最後一排走到最前。

 臨近那個班的班主任變了臉色:“庚野?你怎麼在這兒?還不回你們班——”

 庚野擦肩而過,一步沒停,直接踏上了主席臺和學生方陣之間的空地。

 被雨淋成暗紅色的橡膠跑道上,少年橫穿。

 主席臺上對稿演講的校長還未察覺。

 臺下,圍著的一堆電視臺的記者卻反應過來,幾個長短鏡頭跟著調向。

 正準地捕捉到了——

 離著主席臺還有七八米的位置,少年抬腿,助跑,長腿在一米五高的主席臺下躍起,手臂一撐。

 “譁!!”

 壓著學生方陣裡的整齊譁然,少年翻身上了主席臺。

 “……莘莘學子自當是以家國為擔,以學業為重——”

 校長的聲音猛地收停,驚駭地看著突然就從眼前冒出來的修挺清拔的少年。

 回過神,他臉色大變,扭頭去看兩旁電視臺攝像頭,壓低了聲音發火:“庚野!你給我下去!這是——”

 庚野一步沒停,這會正到話筒杆前。

 他俯身上前,給了懵住的校長一個滿身雨水的拍肩擁抱,順手勾走了話筒,轉身。

 “校長說了,人生三萬日,自當是以身體為重。”

 少年聲線清越,懶散,傳遍整個操場,迴盪在濛濛涼雨中:

 “高三全體——散,會。”

 “……!”

 死寂一瞬後。

 再壓不下,整個操場內掀起了歡呼連天,掌聲雷動。

 在高三學生們近乎宣洩反叛的起鬨聲和咆哮聲連成的海洋前,萬惡之首的少年握著話筒,懶懶回眸。

 廖文興臉色鐵青地起身,遠看口型像是“你完了庚野”。

 “讓我們說,”

 庚野不在意地笑了,轉回身,一錘定音:“謝謝校長。”

 “謝!謝!校!長!!!”

 作者有話要說

 #論庚野的學生時代幹了什麼能被罰寫三萬字檢討#

 下章就揭女主的病了(不是精神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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