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山取草 作品

第 291 章 王不見王24

 章馳接過文件,走廊裡只開了一盞暗淡的壁燈,沒有書房的燈光明亮,她向前走了兩步,藉以看清楚文件上的字,然後,紀湛貼心地為她關上了身後的門。

 “咔噠”。

 聲音響在耳邊,章馳抬起頭。

 紀湛:“你可以坐下來慢慢看。”

 書房一共有兩張椅子,一張椅子在書桌的正後方,適合久坐的人體工學皮椅,另一張椅子在一個木質小茶几的旁邊,離書桌背後的椅子很遠,就近原則,章馳走到了茶几旁的椅子,可就在她坐下的時候,紀湛沒有挪動腳步。

 ——他並沒有回到他自己座位上的意思。

 在別人保持站立的時候坐下是一個不太禮貌的行為,通常,這樣的不禮貌只能夠為地位的參差消解——老闆坐著,員工站著,領導坐著,下屬站著。

 但紀湛審視的目光,以及過近的遮住她身前近乎一半燈光,乃至手中的文件也灑下一大片陰影的距離,令本來該由她處在上風的姿態完全顛倒。

 章馳突然坐立不安。

 這種不安感隨著紀湛不斷逼近的身體越發強烈,於是她蹭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貌似不經意地推開在身前的紀湛:“我站著看也行。”

 章馳迅速低下頭,瀏覽文件上的內容。

 這是一份通話記錄。

 賽樂,紀湛……聊得相當火熱,一共四頁紙,密密麻麻的白紙黑字。

 ——“紀先生,上次發過去的石種位置太過簡略,我重新做成了報告,備註了每個點五百米之內的街道名和建築物略縮圖。”

 賽樂賣了她。

 ——“好的,我現在就將報告加密發送。”

 紀湛得到了全部的石種位置。

 腦子好像一道閃電打了進來,她的神經滋滋作響,過多的記憶片段在同一時間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宴會,費林飛,白鴉,遊樂園……

 遊樂園。

 紀湛知道她瞞下來賽樂的存在,知道她提前獲知了石種的位置,這些已經是無法狡辯的事實——他想要的解釋是什麼呢?

 隧道。

 這是這份轉譯的語音文件上唯一沒有明顯指示的問題。

 他會懷疑隧道的事情是自己的安排嗎?

 除了海恩科技之外,她也是石種位置的知情人。

 二選一的問題。

 章馳抬起頭,剛好,對上紀湛幽深的眼瞳——他的目光一直沒有從她的身上挪開,在她低頭查看這份文件的時候。

 剛要出口的話滯了一下,在喉嚨裡面多待一會,把嗓子弄啞了:“我確實私底下聯繫過賽樂。”

 紀湛歪了歪頭,臉上劃過一抹詫異:“我以為會聽到你的狡辯。”

 章馳:“抱歉。”

 “可以說說你這樣做的理由嗎?”紀湛搶走她手上的文件,隨手扔到書桌上,“或者,說說你是怎麼跟賽樂聯繫上的,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章馳頓了頓,說,“那天坐在車上的人有四個人,我,白鴉,費林飛,還有賽樂。他是後面被費林飛叫過來收場的,我讓他殺了費林飛,他受我的威脅,照辦了。”

 “我和白鴉離開了案發現場。他留下來善後。”

 “從此之後,他開始替我辦事。”

 紀湛:“哦?費林飛不是你殺的。”

 章馳:“間接。”

 紀湛:“你怎麼讓賽樂聽你的話的?”

 章馳:“我錄下了他的殺人過程。”

 紀湛後退了一步,本來被他身體擋住的光源一下子袒露無疑,眼前的陰影消失了,這個角度,他更能夠清楚地看清楚章馳的臉。

 那張臉上太多情緒的波動,跟她說話的語氣一樣,冷靜至極。

 “我低估你了。”紀湛說。

 章馳:“抱歉。”

 紀湛話鋒一轉:“你拿到石種的位置想做什麼?”

 “我沒有想到會這麼順利,賽樂是寶石騎士的中轉站。”章馳緩慢地說,“他身邊有一個報警系統,那上面能夠看到石種的異常日誌,位置經過模糊,只有接入寶石騎士的時候才能夠訪問到具體位置。我只是跟他說如果費程允許他臨時接入寶石騎士,幫忙看一下石種的具體位置。”

 紀湛一板一眼地陳述:“他做到了。”

 章馳點頭:“他給了我石種的位置,就在前不久。”

 紀湛蹙了一下眉頭——

 “他接入寶石騎士是什麼時候?”

 章馳知道他想要問什麼:“上一次,成裡安帶著33號逃跑,寶石騎士定位了成裡安的位置,海恩科技派人抓33號回去,那個晚上,費程讓賽樂指揮行動。”

 紀湛:“你去水巢的時候賽樂沒有給你通風報信嗎?”

 章馳張口就要答,腦子一震——那個被他們抓來公寓關著的異血。

 在那時,她騙過紀湛,水巢的位置是從肖銀口中得到的。

 章馳立刻改口:“他不知道水巢的位置。”

 “你撒過的謊太多了,”紀湛朝章馳走近,審視的目光重現,從她的眉頭挪開,盯住她的髮絲,“我已經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章馳不明白他在看什麼。

 好像他在看她的頭髮,但頭髮有什麼好看的呢?也許他只是在看牆,一覽無餘的空白。

 如果紀湛真的想要從她的嘴裡套話,他大可不必將文件扔在自己面前。

 她不會知道紀湛跟賽樂到底聊了什麼,不會知道什麼是必須要坦白的,什麼是可以隱瞞的。

 紀湛只需要說“我知道你在和賽樂往來”,她就必須要拿出最壞的打算,最能夠全身而退的坦白。

 一個詭異的猜想就這樣跳上心頭。

 紀湛故意想聽她狡辯。

 他不是想要找出來叛徒,想要揪出過去生活中藏著的暗刺,認清楚她這個人假面下的諸多劣跡。

 他想要的是挑破這一個突然冒出來的水泡,然後等待疤痕癒合。

 紀湛:“還有別的要交代的嗎?”

 章馳:“我……”

 不知道為什麼,面對紀湛,好多次,章馳都覺得自己說不出出來的後果,而是……

 她不知道紀湛到底想要聽什麼。

 “很晚了,”章馳說,“醫生讓你早點睡覺。”

 紀湛沒有問關於隧道的事。

 為什麼?

 是沒有猜到,還沒有懷疑?

 紀湛:“醫生說我的手指會恢復百分百的功能,但是這個過程會很漫長。”

 章馳:“有什麼需要的話,叫我。”

 紀湛:“你真的很會避重就輕。”

 章馳好多的話卡在喉嚨,最後只吐出來三個字:“對不起。”

 紀湛:“你還沒有說,這麼做的理由呢。”

 章馳抿了抿唇。

 紀湛:“說不出口?”

 紀湛再度走近,到跟章馳只有半步的距離,他的身高形成了暫時的壓制,淡雅的香水味隨著上升的體溫散發在章馳的鼻尖,有青檸和薄荷的味道,冷冽的香氣,半臂之間,章馳很輕易就能夠將他推開。

 但她沒有動作。

 紀湛:“因為你信不過我。”

 “你在找能夠扳倒我的把柄。”

 “你有什麼疑惑,是我沒有解答過的嗎?”紀湛冷冷地說,“我有做過任何讓你不信任的事嗎?我給了你進入這棟樓,這個房間的權限,我答應下來你提的所有要求,錢,工具,秘密,我以為,我們經過這麼久的相處,已經能夠消除當初見面時的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