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三章 十日之期
從皇宮出來,陸羽並未急著回國子學,而是直接奔向了秦王府,如今已經給朱元璋立下了軍令狀,那必須要分秒必爭。
自接管錦衣衛後,秦王朱樉就搬出了皇宮,住進這秦王府中,陸羽此刻來秦王府,就是為了讓他手下的錦衣衛幫忙。
到了王府,見到朱樉後,陸羽並未客氣,直接說出了來意道:“殿下,國子學中出了命案,我想借殿下手下的錦衣衛一用。”
按說錦衣衛是天子私軍,不好隨意徵用,但朱樉似是早已得了朱元璋吩咐,當即便點頭答應。
“先生,您要怎麼查,只須給個話,這京城裡,還沒有我錦衣衛查不到的事兒!”
既然朱樉都這麼說了,陸羽也不會客氣,思慮片刻,他才說道:“當日那些學子的考核成績都是學丞金文徵拿給我的,若真的有冤,那肯定是金文徵有問題,我要所有有關他的信息。”
命案的根本是年中大考後的處罰,而這件事又起源於金文徵,而根據朱天子所說,生員自殺的原因,是“判罰不公”。
陸羽思來想去,自己的判罰完全是依據學規,若說“不公”,只能是金文徵提供的考核成績不實,所以先查他準沒錯。
面對陸羽的請求,朱樉信心十足,拍著胸脯就作出保證:“先生放心,只消給咱兩天時間,定能將這人的底細扒得乾淨!”
錦衣衛的根基是親軍都尉府,其暗查勘探更是他們的老本行,自不必擔心。
陸羽也點了點頭,鄭重道謝後,離開王府去。
……
雖說錦衣衛監察百官,但這金文徵畢竟只是個學官,並無實權,因此錦衣衛對其知之甚少,想要查清底細,還得花費幾日功夫。
可當下群情激憤,生員們可不願意給時間,國子學內的生員依舊罷課,甚至全集中到學舍外的廣場上靜坐抗議。
如此聲勢,雖沒嚇住陸羽,倒將不明情況的徐妙雲給嚇住了。
第二日早上,陸羽正要出門上值,就被徐妙雲給攔下了道:“夫君今日還要去國子學嗎?那些生員憤懣未平,此時再去,豈不羊入虎口?”
徐妙雲的意思,自然是先在府中休養幾日再說。
陸羽卻連連搖頭道:“畢竟死了人,生員們激動情有可原,只是那些生員年紀輕輕,激動之下難免做出極端舉動,我若不出面,只怕他們鬧騰出大麻煩,事態就更無法收拾了,你且放心,我自會與他們好生溝通,先將他們穩住,再將案子查清。”
安撫住徐妙雲,陸羽便坐上馬車出門。
一路上,陸羽已想好接下來的計劃,先將生員安撫住,再去勘探死者屍身,查看命案現場,最後再審驗那封遺書。
這件事發生得突然,生員的暴怒又來得太快,直到現在,陸羽都沒有細細核實案情。
若能提前排查出其他因素,查出這案子與自己無關,那自是再好不過,可若是查不出問題來,就只能指望錦衣衛那邊了。
計劃擬好,馬車已到了國子學門口。
卻在這時,陸羽聽見車外傳來熙熙攘攘的斥喝聲。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快抓住這殺人兇手!”
“不能放他跑了,將他圍起來!”
“害死沈淵,還敢回我國子學來,他這是有意在耀武揚威!”
“他瞧我等生員不起,咱們不必和他講什麼禮義廉恥,先將他抓下來打一頓得了!”
各種雜駁不一的語聲,意見卻出奇地一致——將陸羽拿下,替死者報仇。
陸羽被這吵嚷聲嚇了一跳,他原就知道生員群情激憤,可料想這些人畢竟是讀書人,總該有點基本的涵養和理智。
卻不料,那同窗之死戳中了他們最敏感的神經,今日陸羽還敢前來,更被視作挑釁,哀怒交加之下,趕來圍堵陸羽,當然其中是否有人在挑起學子的怒火就不得而知了。
眼看情況危急,陸羽正準備站出面來,與生員交涉,但好在,有人先他一步。
“你們不要衝動,老夫知你等心緒難平,可陸司業乃是朝廷命官,你等此刻衝撞,乃是大罪,你等且先退下,莫要圍堵於此,若真有話要問,你等可派幾個代表出面,與陸司業當面交涉!”
宋訥畢竟是國子學祭酒,三言兩語,就將圍堵的生員遣散。
“多謝祭酒大人!”陸羽忙探出頭去,感謝道。
宋訥卻苦著臉擺手:“且莫管那些,先回你值房再說,另外,當下眾
怒難平,你總得給個交代,暫時穩住局勢,我已交代下去,待會兒便有生員代表過來商談,你可得做好準備!”
聽他交代完,陸羽乘車到了自己廨舍值房,稍作休整。
不一會兒,便有敲門聲響起。
“陸司業,我等乃是這些生員代表,還望陸司業能給個解釋,緣何會判罰不公,累得那同窗沈淵自戕身亡!”
前來談判的是四個青年人,年紀從十四五至十八九歲不等。
幾人一進門,便道明來意,而後又齊齊拱手,鄭重行禮。
光看他們拱手執禮的架勢,這幾人倒比先前學院門口堵車的那群人要老練沉穩得多,想來,只要自己能夠說服他們,外面的那些人就好辦得多了。
陸羽暗暗鬆了口氣,卻又聽幾人輪流自我介紹起來。
“學生方孝孺,天字學舍生員。”
“學生楊寓、黃觀、馬君則……見過陸司業!”
方孝孺、楊士奇、黃觀、馬君則……
方孝孺就不用說了,雖然名列建文三傻,但他至少是三人裡唯一一個稍微有些本事的,至於楊士奇、黃觀、馬君則,更是歷史名人。
饒是陸羽已見識過諸多歷史人物,仍被驚得啞口無言。
恍了好一會兒,陸羽意識到對面四人是來興師問罪的,他趕忙挺直身子道:“本司業對那沈淵的判罰,全是依據學規而定,絕沒有判罰不公之處。”
四人互看一眼,方孝孺率先站出來道:“可據沈淵遺書所言,他非但被罰繩愆廳笞刑,更被判罰張榜示眾,據我所知,同樣考核劣等的其他同窗,卻只有笞刑,並未上那違規榜單。”
沈淵之死,更大原因是自覺丟盡顏面,所加的刑罰便是主要因素。
陸羽解釋道:“那是因為沈淵曾因縱酒貪歡,觸犯過一次學規,此番考核劣等,當屬罪上加罪,故而從重處罰。”
“縱酒貪歡?”
方孝孺回頭,與幾位同窗對視一眼,四人臉上都佈滿迷惑。
楊寓站出來,攤手道:“我等都問過他的舍友,這沈淵並無飲酒之劣習啊?”
其餘幾人也是蹙眉搖頭,但臉上神色卻不很肯定。
方孝孺凝眉垂首道:“我也依稀記得,那沈淵家境一般,平素生活很是簡樸,更不可能去飲酒貪杯。”
“不過我們的這些猜測都是從沈淵的舍友那裡得來的,倒不能妄下定論。”年齡最大的馬君則卻說出了不同的意見。
幾人意見不一,但總體而言,態度還算和悅,並未直接質問陸羽,畢竟是國子學的學霸級別人物,哪裡會像其他生員那樣盲目。
“你們說的話,本司業已經明白了,雖然不知那沈淵是否酗酒,但此事定有內情,還請幾位轉告其餘學子。
我已經向陛下立下了軍令狀,十日之內定會查出真相,給大家一個滿意答覆,希望這段時間,你們能暫時勸住他們,莫再生事端。”趁這四人迷茫功夫,陸羽當即說道。
聽聞此話,四人當即大喜,諒這陸司業不敢隨意拿天子許諾,他這十日之期定不會有假,如此,他們也有話能安撫其餘監生,暫時穩住局勢。
“如此,我等便信陸司業一次,還望司業大人儘速查清原委,還沈淵一個公道。”
四人鄭重拱手,深揖一禮。
原本行完了禮,他們已打算退出值房。
卻沒想陸羽仍凝望他們,幽幽問道:“你幾人既能被派作代表,想來平日學業優異,不知住的哪間學舍?”
師長問話,自得老實回答。
馬君則拱手道:“我四人同住天字學舍。”
“哦?”
陸羽兩眼一亮:“看來你幾個都是這國子學的佼佼者啊,不錯不錯!”他一臉滿意,看上去確是真心實意讚賞。
方孝孺四人倒糊塗了,這司業大人大禍臨頭了,竟還有心情關心咱的學業。
陸羽卻又笑著拍了拍幾人肩膀,溫聲道:“國子學乃我大明官學,你四人又是個中翹楚,想來日後前途無量,你等可得記好了,須得用心課業,勤修德行,日後登上朝堂,定要克己奉公,為我大明百姓多做實事!”
幾人雖然聰明,畢竟只是一心讀書的青年,聞聽師長如此教誨,頓時感念叢生,再想起傳聞中,這陸羽乃是天家心腹,日後定要登閣拜相,他四人更激動了。
四人鄭重拱手,再鞠一躬:“師長教誨,我等受用無窮,日後定當竭
力治學,他日報效大明!”
目送四人結伴離去,陸羽不由長嘆口氣道:“但願……自我來以後,這方孝孺再不必受那誅十族之災,其餘三人也能仕途坦蕩,為天下百姓做些實事吧!”
唏噓感嘆一番,陸羽又將思緒拉回到這樁自殺案子上。
方才與幾人一番交談,他倒有個收穫:那沈淵家境一般,平素並非花天酒地之人,若這消息為真,便可證實另一個人說了謊。
陸羽真真切切地記得,當日評判處分時,金文徵曾親口說過,沈淵平素好酒濫飲,常去秦淮河畔狎妓笙歌,更因屢次觸犯學規,遭繩愆廳責罰,也正因金文徵的提點,陸羽才從重處斷,給他作了頂格處罰。
現在看來,金文徵很可能是有意矇蔽,刻意叫他陸羽做出錯誤處罰,以此製造評斷不公的現象,引發生員不滿。
當然,目前只是初步推斷,要想證實一切,還須更多佐證。
既然金文徵說沈淵曾因酗酒受罰,想必繩愆廳會有明確記錄,只要找到這記錄,便能證實金文徵是否撒謊。
想到這裡,陸羽立馬找上宋訥,要求調閱那繩愆廳的記錄,宋訥倒是配合,很快讓人搬了厚厚兩大本書冊來。
“這些便是近一年繩愆廳的《集衍冊》,陸司業儘可查閱!”
看著厚厚兩大本書,陸羽當真驚掉下巴,這麼厚兩大本,要查到猴年馬月?
這宋訥……到底是教書先生還是刑獄牢頭,怎麼他手底下處置過的學生,比那毛驤經手的犯人還多?
沒有捷徑,只能用最原始的辦法,一頁一頁地翻看。
接下來的兩天,陸羽泡在這籍錄中埋頭苦看,終於將這兩本籍錄通本看完。
他倒是找到有關沈淵的處罰記錄,但據記錄載,這沈淵只是因用餐時未能吃乾淨盤中餐食,觸犯奢靡浪費學規,被繩愆廳打了兩手板。
這種罪行,顯然算不上“屢教不改”,更不必在考核劣等後“從重處罰”,更顯而易見的是,這與金文徵所說的貪戀酒色,全不相干。
很顯然,金文徵說謊了。
確定了這一點,陸羽心中對整件事,已有了合理推測,是金文徵在生員檔案中動了手腳,誤導自己釀出誤判,繼而才導致這自殺事件。
理清其中關竅,陸羽心中已有了初步計較。
當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切實證據,證明金文徵撒謊了,畢竟當日值房內,就他們倆兩個人,只要金文徵一口咬定,自己沒有說那話,陸羽也沒辦法。
不過查案這種事,還是要找錦衣衛出馬。
散值時分,陸羽趕回府中,正待收拾一番後出門去搬救兵,卻沒想,這救兵倒自己找上門來了。
“先生,您讓我查的金文徵的消息,已經有結果了!”
說曹操曹操到,陸羽正想去找朱樉借兵,人家就自己送上門來。
既然朱樉查有所獲,陸羽自然要先看看他查到什麼。
朱樉一進門,便遞來一份籍冊,上面記載了金文徵的生平事宜,從籍貫家鄉,到少時經歷,再到初入仕壇,及之後的為官履歷。
這記錄得倒很詳實,只是……沒什麼乾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