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第 39 章 愛與憐憫(第3頁)

 還好他還沒倒黴到這種地步。一直到換好新上衣,秦一隅都沒有醒過來。南乙把靠枕抽出來放在桌上,然後直接按頭,讓秦一隅趴上去。

 “你再睡會兒吧。”

 他反鎖了宿舍門,自己拿了套新睡衣進了衛生間洗澡。

 秦一隅醒的時候,窗外天已經黑了。他迷迷糊糊抬頭,愣了半天。

 好奇怪。

 明明他是上床睡的,怎麼一醒來,就趴到桌上了。

 難不成是做夢?

 他試圖起身,手臂又酸又麻,顯然不是做夢。

 甩了甩胳膊,秦一隅感覺不對,低頭一看,自己的衣服竟然也換了!

 他的白色針織衫呢?

 揪起衣服一聞,全是南乙身上的味道。

 奇了怪了……

 大腦遲鈍地運轉著,突然靈光一閃,秦一隅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有兩種可能:一、南乙趁他睡著時扒了他的衣服做了什麼,為了掩蓋事實真相,所以事後換了一件。

 二、南乙用他的衣服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兩種都挺變態的,他也想不出第三種可能了。

 太可怕了,秦一隅撩開衣服仔細檢查了一下,非常可惜的是,什麼都沒有。

 那就是第二種了。

 小變態人呢?

 秦一隅起身,轉了一圈也沒找著南乙,一抬頭,發現他竟然自己上床睡覺了。

 這人可真行,合著是把他弄下來自己回床上睡覺去了是吧?怎麼會有人這麼對自己的暗戀對象啊?這樣能追到手才是見了鬼吧?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來之前和周淮的聊天。

 [淮子:怎麼樣?小帥哥跟你告白沒?]

 告白?他完全想象不到這個詞和南乙掛鉤會是怎樣的場景。

 [一條賽級小魚:告什麼白啊?我們這是在正經搞事業好嗎,你以為都跟你似的,無業遊民,一天到晚滿地球當街溜子。]

 本來都到周淮店門口了,誰知道這小子被爸媽逼著回家,一氣之下帶著小男友跑到瑞士滑雪,害得他現在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他記得周淮的表哥也特別愛滑雪,明明是個工作狂,但每年休假都會去,這麼愛滑,乾脆直接把那個滑雪度假村買下來得了,反正有的是錢。

 [淮子:怎麼說話呢,我知道了,你這是嫉妒我,嫉妒我有人陪著滑雪,不行你也去找你家貝斯手唄,就是小心別被人家給吃了。]

 這話倒是給秦一隅指了條路,於是二話不說,他直接坐車去了學校,剛好司機停的那個門離摩托車暫放點近,一下車秦一隅便溜達著過去,好死不死就碰上了南乙。

 正要開口呢,發現他身邊站著一姑娘,他還從人手裡接過了奶茶。姑娘笑盈盈的,眼珠子都要粘南乙臉上了。

 距離近得剛好能看到她手上的小動作,遠得剛好聽不清兩人說了什麼,秦一隅找了個樹躲了躲,換了個角度,這下能看見南乙的表情了。

 姑娘伸手要去碰頭盔,秦一隅眉頭一皺。

 別啊,那頭盔本倒黴蛋戴過,晦氣得很。

 南乙阻止了。

 好樣的。秦一隅嘻嘻笑了一下,頓時舒服了,直接拿出手機打了通電話。

 本來還覺得挺開心的,結果一掛斷,他就瞅見南乙衝姑娘挑了挑眉,似乎還笑了一下。

 你到底對人有沒有意思啊?

 秦一隅困惑得不得了,做夢都在琢磨這事兒,夢見南乙被人圍追堵截,又覺得他這邊沒戲,乾脆跟那女孩兒在一起了,倆人還一塊兒出現在他們排練室裡,嚴霽和遲之陽還笑著說“恭喜恭喜”。

 南乙還給她買了個粉頭盔,簡直難看得慘絕人寰。

 越想越無語,秦一隅一低頭,看見自己的粉色球鞋,愈發煩躁,乾脆爬上梯子,想看看南乙現在到底睡沒睡。

 誰家好人晚上七點就睡覺的,這得是多缺覺?

 上鋪的光線很昏暗,南乙蓋著被子背對著他,很靜,好像的確睡著了。他蜷縮著身子,緊貼牆壁,看上去和平日裡獨來獨往、什麼都能幹成的樣子很不一樣。

 像個沒安全感的小孩兒。

 他的背後空著一片,秦一隅輕手輕腳上去,手撐在床墊上,人湊過去,想看看南乙到底睜眼閉眼。

 但就在他頭靠到牆壁,想看看什麼情況的時候,南乙轉了身,嚇了他一跳。

 好在南乙的確是睡著了,只是無意識地翻了身。

 那些碎髮看上去很柔軟,散落在他的臉側,沒來由地,秦一隅忽然產生了一種衝動,他想摸摸看這些頭髮是不是真的那麼軟。

 昏暗的空間裡,一切都被柔化,烏黑的頭髮略有些溼潤,被秦一隅輕輕撩開,如同扯開某件藏品上蒙蓋的深色天鵝絨,他的臉龐露出來,像光潔柔潤的白色綢帶,臉頰那一絲微妙的光澤被捕捉到了。

 他似乎也做了不太好的夢,眉頭緊蹙,手指也用力地抓床單,攥得骨節凸起。

 時間的流動不知不覺中變得緩慢,秦一隅沒察覺,自己正在仔細地、心無雜念地凝視著他的睡臉。

 忽然間,他呼吸一滯。

 南乙的眼角滑過一滴淚,沿著他的鼻樑緩緩淌下來。

 像一顆閃著光的珍珠從綢帶上滾下來,消失不見。

 秦一隅愣愣地伸出手指,在淚水滑落到下巴尖的時候,輕碰了碰,那一枚小水滴渡到他的指尖,浸潤了他的指紋和繭。

 他很難形容此刻的自己是什麼心情,彷彿混沌一片。他是開過想看他哭的玩笑,但沒想過會是這樣的場景。

 鹹的,有些發苦。

 人哭泣並不是多麼新奇的一件事,他活到現在,見識過各式各樣的哭法,因為被老師責罵而大哭,因為被分手而痛哭,甚至他站在livehouse的舞臺上,也見過臺下的人激動、興奮到突然哭泣。

 但南乙是不一樣的。他是釘子打出的一副骨架,是白色石頭雕出來的漂亮軀殼,比任何人都堅硬,好像不會有失敗,也不會在乎挫敗,水澆不透,火燒不穿,誰也看不透。他怎麼會真的哭呢?

 還是在夢裡掉眼淚。

 這一刻,秦一隅隱隱聽見碎裂的聲音,不知道是石頭塑像碎了,還是其他的什麼。

 他是很討厭看到別人脆弱的人。

 但這時候,說不清的一股衝動驅使著他抬起手,輕輕地放在南乙肩頭,一下兩下,生疏又小心地拍著他的肩背。

 他不知道這人有怎樣的遺憾,或者缺失過什麼,可以確定的是,這一定非常痛苦,他知道這種感受。

 但很快,秦一隅又為這種一無所知而感到不自在,南乙似乎從未在他面前坦白過什麼,他似乎不需要任何的傾訴渠道。

 他想從南乙身上探知到更多的秘密,想深入他的夢境。

 越是糟糕的夢,似乎就越會真實。

 睜開眼的瞬間,南乙渾身一顫,額頭沁出細密的一層汗珠。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看了一眼時間,凌晨兩點,坐起來望了一眼,宿舍裡竟然空無一人。

 夢裡他又一次回到失去外婆的那一天,明明做過很多次一樣的夢,可他還是真切地被痛苦浸住,好像被人綁在了生鏽的錨上,扔進水裡,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下沉。

 他忍著頭痛下了床,發現秦一隅的鞋和手機都不見了,第一反應是他醒了不告而別,但仔細一想這又不是他的作風。桌上的門禁卡也不見了。

 南乙披了件外套,也離開了宿舍。

 可剛出宿舍樓,他就聽到腳步聲,一抬頭,視線和回來的秦一隅撞個正著。

 他穿著他的衣服,手裡提著外帶的食物,在冷的夜色裡冒著白茫茫的熱汽,見到他之後露出笑意,揚了揚手裡的袋子:“你怎麼下來了?我剛剛去買了粥,正要帶回去讓你起來吃的。”

 不知為何,南乙莫名覺得這一幕充滿了煙火氣。

 不過他們沒上樓,秦一隅臨時決定,要帶他去一個地方,他聲稱作為大一新生的南乙一定不知道,可事實上那不過就是宿舍最後一排背後的一處半封閉的小花園,走過紫藤花長廊就能看到。

 他領著南乙走到一處石頭圓桌前,用餐巾紙擦了石凳,對南乙說:“請。”

 “謝謝。”南乙覺得他怪怪的,竟然沒有對自己莫名其妙被換了衣服這件事感到不解。

 “這家潮汕砂鍋粥特別好喝,每次回學校我都會買。”秦一隅拿出來擺好,讓他嚐嚐,南乙試了一口,剛睡醒,他其實嘗不出什麼味道,只覺得熱熱的嚥下去很舒服。

 “嗯,好喝。”

 他安靜地吃著粥,心裡卻很狐疑,因為秦一隅不像往日那樣話多,他一安靜起來,就很反常。

 於是兩人就這樣默默無語地吃宵夜。

 秦一隅似乎一直在看他,這眼神和平時很不一樣,像是在看眼色。

 但南乙沒說破,仍舊默然,他有些飽了,開始盯著粥裡埋著的一隻蝦出神。

 秦一隅突然很大聲嘆了口氣,然後說:“明天又要回cb營了,自由的日子真短。”

 因為都被你睡過去了。南乙本想說出口,但後來一想,自己也差不多。

 他其實應該趁著這個機會做更多事的。

 想到這裡,他更是徹底喝不下了,只單純拿塑料勺攪動。他感覺那個噩夢事實上還沒有遠離,它的陰影仍舊盤旋在他四周,隨時都會伏擊。

 是不是每個從創傷中倖存的人,都會循環地、無可控制地反芻當初的痛楚?即便像他這樣,日復一日學習從失控中調控受傷的自己,學會把粉碎的頭腦和心臟粘合起來,像個健全人一樣向前走,也還是很難逃過記憶的每一次勒索。

 就在他越陷越深的時候,秦一隅再次開口,像是深淵之上傳來的天音。

 “對了,差點忘了一件特別重要的事。”

 聽到他的聲音,南乙抬了眼,夜色中,秦一隅的一雙眼黑沉沉的,卻又格外明亮。

 他忽然意識到怪在哪裡了。

 只要他一沉默,秦一隅就會想辦法挑起話題。

 但這麼做的理由,南乙不明白。

 “什麼事?”

 “上次你說,過了第一賽段就告訴我你是怎麼找到我的。”秦一隅用掌根託著下巴,眼睛直勾勾盯著南乙,面帶微笑,“你現在可以說了。”

 南乙閉了閉眼,微弱的月光將他的面色照得蒼白,他盯著秦一隅臉上的笑容,感覺有些熟悉。他好像在可憐自己,就像他中學時會可憐那個被人欺負的孩子。

 “現在?”

 他本意是不希望從秦一隅的臉上再度看到這種表情的,可某個瞬間,南乙又覺得,能攥住這顆飄忽不定的心,好像也挺有趣。

 “嗯,我太好奇了,現在就想聽。”

 秦一隅望著他,眼中沒有其他任何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