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第 39 章 愛與憐憫(第2頁)

 他很難形容此刻的自己是什麼心情,彷彿混沌一片。他是開過想看他哭的玩笑,但沒想過會是這樣的場景。

 鹹的,有些發苦。

 人哭泣並不是多麼新奇的一件事,他活到現在,見識過各式各樣的哭法,因為被老師責罵而大哭,因為被分手而痛哭,甚至他站在livehouse的舞臺上,也見過臺下的人激動、興奮到突然哭泣。

 但南乙是不一樣的。他是釘子打出的一副骨架,是白色石頭雕出來的漂亮軀殼,比任何人都堅硬,好像不會有失敗,也不會在乎挫敗,水澆不透,火燒不穿,誰也看不透。他怎麼會真的哭呢?

 還是在夢裡掉眼淚。

 這一刻,秦一隅隱隱聽見碎裂的聲音,不知道是石頭塑像碎了,還是其他的什麼。

 他是很討厭看到別人脆弱的人。

 但這時候,說不清的一股衝動驅使著他抬起手,輕輕地放在南乙肩頭,一下兩下,生疏又小心地拍著他的肩背。

 他不知道這人有怎樣的遺憾,或者缺失過什麼,可以確定的是,這一定非常痛苦,他知道這種感受。

 但很快,秦一隅又為這種一無所知而感到不自在,南乙似乎從未在他面前坦白過什麼,他似乎不需要任何的傾訴渠道。

 他想從南乙身上探知到更多的秘密,想深入他的夢境。

 越是糟糕的夢,似乎就越會真實。

 睜開眼的瞬間,南乙渾身一顫,額頭沁出細密的一層汗珠。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看了一眼時間,凌晨兩點,坐起來望了一眼,宿舍裡竟然空無一人。

 夢裡他又一次回到失去外婆的那一天,明明做過很多次一樣的夢,可他還是真切地被痛苦浸住,好像被人綁在了生鏽的錨上,扔進水裡,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下沉。

 他忍著頭痛下了床,發現秦一隅的鞋和手機都不見了,第一反應是他醒了不告而別,但仔細一想這又不是他的作風。桌上的門禁卡也不見了。

 南乙披了件外套,也離開了宿舍。

 可剛出宿舍樓,他就聽到腳步聲,一抬頭,視線和回來的秦一隅撞個正著。

 他穿著他的衣服,手裡提著外帶的食物,在冷的夜色裡冒著白茫茫的熱汽,見到他之後露出笑意,揚了揚手裡的袋子:“你怎麼下來了?我剛剛去買了粥,正要帶回去讓你起來吃的。”

 不知為何,南乙莫名覺得這一幕充滿了煙火氣。

 不過他們沒上樓,秦一隅臨時決定,要帶他去一個地方,他聲稱作為大一新生的南乙一定不知道,可事實上那不過就是宿舍最後一排背後的一處半封閉的小花園,走過紫藤花長廊就能看到。

 他領著南乙走到一處石頭圓桌前,用餐巾紙擦了石凳,對南乙說:“請。”

 “謝謝。”南乙覺得他怪怪的,竟然沒有對自己莫名其妙被換了衣服這件事感到不解。

 “這家潮汕砂鍋粥特別好喝,每次回學校我都會買。”秦一隅拿出來擺好,讓他嚐嚐,南乙試了一口,剛睡醒,他其實嘗不出什麼味道,只覺得熱熱的嚥下去很舒服。

 “嗯,好喝。”

 他安靜地吃著粥,心裡卻很狐疑,因為秦一隅不像往日那樣話多,他一安靜起來,就很反常。

 於是兩人就這樣默默無語地吃宵夜。

 秦一隅似乎一直在看他,這眼神和平時很不一樣,像是在看眼色。

 但南乙沒說破,仍舊默然,他有些飽了,開始盯著粥裡埋著的一隻蝦出神。

 秦一隅突然很大聲嘆了口氣,然後說:“明天又要回cb營了,自由的日子真短。”

 因為都被你睡過去了。南乙本想說出口,但後來一想,自己也差不多。

 他其實應該趁著這個機會做更多事的。

 想到這裡,他更是徹底喝不下了,只單純拿塑料勺攪動。他感覺那個噩夢事實上還沒有遠離,它的陰影仍舊盤旋在他四周,隨時都會伏擊。

 是不是每個從創傷中倖存的人,都會循環地、無可控制地反芻當初的痛楚?即便像他這樣,日復一日學習從失控中調控受傷的自己,學會把粉碎的頭腦和心臟粘合起來,像個健全人一樣向前走,也還是很難逃過記憶的每一次勒索。

 就在他越陷越深的時候,秦一隅再次開口,像是深淵之上傳來的天音。

 “對了,差點忘了一件特別重要的事。”

 聽到他的聲音,南乙抬了眼,夜色中,秦一隅的一雙眼黑沉沉的,卻又格外明亮。

 他忽然意識到怪在哪裡了。

 只要他一沉默,秦一隅就會想辦法挑起話題。

 但這麼做的理由,南乙不明白。

 “什麼事?”

 “上次你說,過了第一賽段就告訴我你是怎麼找到我的。”秦一隅用掌根託著下巴,眼睛直勾勾盯著南乙,面帶微笑,“你現在可以說了。”

 南乙閉了閉眼,微弱的月光將他的面色照得蒼白,他盯著秦一隅臉上的笑容,感覺有些熟悉。他好像在可憐自己,就像他中學時會可憐那個被人欺負的孩子。

 “現在?”

 他本意是不希望從秦一隅的臉上再度看到這種表情的,可某個瞬間,南乙又覺得,能攥住這顆飄忽不定的心,好像也挺有趣。

 “嗯,我太好奇了,現在就想聽。”

 秦一隅望著他,眼中沒有其他任何人。

 作者有話要說

 在和室友對視的這一秒裡,南乙頭一次產生了不知怎麼辯駁的無力感。

 “那個……”

 室友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圓,視線在關閉的洗手間大門和南乙身上轉來轉去,小心發問:“洗手間裡有人?”

 “沒有。”南乙面上仍舊沉著,張口便說,“我剛剛準備洗澡,可能是東西倒了。”

 “這樣啊……”室友點了點頭。

 東西倒了這麼大聲??說是殺人藏屍屍體倒了還差不多吧?

 不,屍體是不會把人親成這樣的,除非人死了,嘴還活著。

 他的眼神飛到南乙床上,眼睛又睜大了些。一點不誇張,這還是開學後他頭一次見南乙的床亂成這樣,被子都快掉地上了,這得多激烈啊。

 果然他來得不是時候。罪過罪過。

 可要是女朋友幹嘛不大方點介紹呢?他想不通。

 不過南乙平時就是很有主意的人,可能也有他沒辦法介紹的苦衷吧。

 “我先找一下我的充電器。”他忐忑地跑到自己的床位——就挨著南乙的,貓腰想要拔書桌下面的充電器,下意識地往左邊瞟了一眼。

 好傢伙,這不是男生的運動鞋嗎?還是粉色的,南乙什麼時候穿過這麼花裡胡哨的鞋?衣櫃裡每天黑白灰開大會的傢伙。

 而且這個鞋碼好像也比南乙的大啊……

 操。

 他突然反應過來,洗手間那位……

 他撞破的好像不是室友的戀情,是性取向啊!

 “找到了找到了。”室友花了十秒鐘做好表情管理,起身,“那你洗澡吧,我先……”

 咚——

 洗手間再一次傳來“巨響”。

 室友嚇了一跳,然後乾笑著說:“好像又有東西掉下來了……”

 南乙殺人的心都有了。

 雖然他經常想殺人,但這麼迫切這麼情緒化不考慮手段和後果的還是第一次。

 看南乙不發一言,表情也有些恐怖,室友被這氣場弄得渾身一激靈,猶豫要不要現在就溜。

 “那我……”

 突然間,洗手間傳來乒鈴乓啷一連串聲響。

 這回倒像是真的一大堆東西砸下來了。

 南乙深深吸了口氣,閉了閉眼,扭頭走過去開了門。

 被關在洗手間的始作俑者此刻很是狼狽,因為他身上的針織衫被牆壁上的掛鉤勾住。

 很顯然這人力氣很大,在夢裡力氣就更大,為了能脫困,使勁兒一扯,不僅把掛鉤連著的整片收納架都帶了下來,掉了一地,他自個兒的衣服也破了一大片。

 對此,他本人還一無所知,睜著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珠子,像剛刨完土鑽出來的野兔。

 看得南乙想給他一榔頭。

 由於這場戲著實精彩,室友捨不得就這麼離開,乾脆原地站著,腦袋恨不得伸到洗手間門裡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

 可他怎麼都沒想到,裡面那位秘密情人居然自己跑出來了。

 這也正常,沒人想談不被公開的戀愛。

 等看到他的臉,室友又是一愣。

 長得真帥啊……怪不得連南乙這種都能泡到。

 誒?還有點兒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但他是喝多了嗎?走路慢吞吞的,光盯著前面,都不怎麼眨眼。

 “你好……”他嘗試和大帥哥打招呼,誰成想帥哥傲得很,好像壓根兒沒注意到這還站著個大活人似的。

 南乙立刻上前,拽住了他,把他摁倒在椅子上坐好,一連串的動作好像制服罪犯似的,然後轉身一本正經對他說:“不好意思,他這人很沒禮貌。”

 “啊?”

 “他不喜歡和人打招呼。”對於即將失控的狀況,南乙有些自暴自棄,手指點了點太陽穴,“這方面有點毛病。”

 媽呀,還是個傻子帥哥。

 他又忍不住瞥了帥哥一眼,只見他後背的衣服都爛了,布料和長長的線頭耷拉著,忍不住想象自己進來之前洗手間進行的事有多狂野。

 打住。

 再想下去可不行,他不想以後每次聽到妹子們提起南乙時都在心裡尖叫:別說了,我那個酷哥室友他在外面偷偷做0!

 而南乙似乎也忍到了極限,“那什麼,我……”

 沒等他說完,室友忙上前,右手搭在他肩上,一副心下了然的表情道:“我懂,我都明白,這種事很難開口,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往外說的。我這人很開放的,上個月那個lgbt友好觀影活動我還去幫忙了……”

 南乙越聽越奇怪,眉頭也皺起來,“不是,我……”

 “不用多說,我都懂,你就把心揣肚子裡,哥們兒一定替你保守秘密。”

 這副大義凜然的表情是什麼意思?

 南乙現在無比後悔答應收留秦一隅的決定。

 說完,室友便一溜煙跑了出去,幾秒後又跑回來,拿走了忘在桌上的學生卡,還衝南乙做了一個嘴上拉拉鍊的動作。

 “我今晚不回來了,你放心。”

 放什麼心?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失控,偏偏一遇上秦一隅,所有事都在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失去控制。

 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人,南乙氣到摘了後腦勺要掉不掉的皮筋,低下頭,看著被秦一隅扯掉釦子的襯衫,又瞟了一眼秦一隅那件後背漏風的針織衫,決定先把他的換掉。

 要不突然醒了,還得問是不是他給扯爛的。

 他從衣櫃裡找了件寬大的黑色棉質長袖衫擱在桌上,扶著秦一隅的雙手讓他乖乖舉起雙臂,替他脫掉上衣。

 這時候南乙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要是這時候秦一隅突然醒過來,就是真的地獄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