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特殊待遇
南乙腦子一片混亂。
秦一隅的指尖擦過耳廓的時候,他產生了一兩秒的迷惘。這明顯是超出他預設的動作,是危險的動作。
於是他下意識偏頭,躲了躲,而後重新紮好頭髮,低聲說了“謝謝”,企圖獨自走開,但很顯然,秦一隅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依舊吊兒郎當地跟著他後頭,寸步不離。
以前他從沒想過覺得這人會這麼難纏。
上學時他明明是個喜歡獨來獨往的人,儘管隨便開個口,就能呼朋喚友,但他更喜歡一個人待著,彈琴或是睡覺。
“南乙我餓了,想吃東西。”
究竟是受了什麼刺激,突然開發出自動跟隨的功能了。
“吃點藥吧你。”南乙說。
最後一次彩排已經接近晚上十一點,連續幾天缺乏睡眠,四人狀態都不算好,工作人員也連續熬了幾天,頗為疲累。
所有人都不太在狀態,而南乙卻注意到遲之陽表情不太對,直接叫停,走到鼓凳前。
“哪裡不舒服?”他問道。
遲之陽仰著臉,愣了一秒:“啊?”
南乙直截了當:“別撐了,說吧,你臉色表情都不太對,剛剛兩次彩排鼓都拖拍了,這不是你會犯的錯,哪兒不舒服?”
在南乙面前,遲之陽深知自己幾乎是透明的,也不好再瞞下去。他眉頭擰起,低聲承認說:“就……有點耳鳴,進錯拍子了。”
“你這兩天又沒戴消音耳罩。”南乙壓根不在乎拍子的問題,只是對遲之陽從過很多次了,這樣對你的耳朵不好,為什麼總是不聽話?”
遲之陽洩了一口氣,無力地辯解:“不見了,不是故意不帶的……”
南乙有些無奈。
“先休息吧。”
“不行。”遲之陽慌忙站起,“老師們我們繼續排,不休息!”
“你聽話一點。”南乙反過來攥住他。
嚴霽得知情況之後,立刻下去找節目組醫療隊尋求幫助。
“初步判斷可能是神經性耳鳴,原因可能是壓力過大、休息不夠,加上排練的時候沒有做好護耳措施,要好好休息。明天的演出最好是……”
“不可能!”遲之陽直接打斷了醫生的話,“我要照常演出。”
醫生頓了頓,也沒說別的:“我先給你開點藥。”
誰也勸不動遲之陽,連南乙的話他也不聽。
“我們現在也沒有別的選擇啊,明天就演出了,少誰都少不了鼓手的。”遲之陽看著他們,“我還能再撐一天,明天比完我就休息,好不好?”
最後還是秦一隅開了口:“就讓他上吧,不讓他去他肯定得哭。”
“我才不會哭!”遲之陽反駁。
秦一隅翻了個白眼,又衝他使了個眼色,遲之陽這才不說話了。
“好吧。”南乙只能同意,“今晚要好好睡覺。”
演出前一天鼓手耳鳴,這其實是很嚴重的突發事件,何況他們面對的還是五進一的淘汰賽,但誰都不想在這種時候去苛責,畢竟遲之陽也是排練過度加緊張導致的。
為了讓他放輕鬆,三人都儘可能地避開耳鳴的話題,讓氣氛活躍些。
南乙看向嚴霽,囑咐說:“霽哥,他的藥你要監督他吃。”
事實上,嚴霽也早就發現了遲之陽的問題,只是他深知自己沒有南乙這樣常年相處的交情,如果直接詢問,恐怕會傷害到遲之陽的自尊心。
現在南乙將任務下達到他身上,嚴霽當然樂得接受,順理成章說:“放心吧。我會照顧好他的。”
秦一隅本想陰陽怪氣學南乙叫“霽哥”,誰知剛一張嘴,就連打了三個噴嚏。
南乙聞聲看向他。
“不是吧,你也病了?”遲之陽苦著臉看他。
“我好得很。”秦一隅吸了吸鼻子,“肯定是有人太想我了,一天到晚惦記我。”
“自戀。”遲之陽重新戴了一下自己的棒球帽,對其他人說,“我現在覺得沒那麼難受了,我們能不能再排……”
直接拒絕是不可行的。
“啊,對了……”嚴霽靠近遲之陽,低頭對他耳語。
也不知說了什麼,他突然就不倔了,連連點頭。
南乙看得一清二楚。
“對,那我們還是先回排練室吧。”遲之陽語氣都變了,整個人一下子活了過來,“我……我還是想找找消音耳罩。”
嚴霽扭頭,對南乙和秦一隅說:“我想起來有個地方可能還調整一下,我們先去排練室討論一下,再回去睡覺吧。”
南乙默認了,視線在嚴霽和遲之陽身上瞟了瞟,又低頭確認了一下時間。
11點35分。
“快點快點。”遲之陽不停催促。
他心裡已經猜出七七八八,但還是配合了表演,和秦一隅跟在他們兩人後頭,往排練室的方向走。
路上,南乙低聲問:“你是不是感冒了?”
秦一隅皺了皺眉,“沒有啊,我怎麼會感冒?”
“你昨天跳到湖裡還凍了一早上。”
而且他昨天的空調確實開得也很低,想到這個,南乙有一點愧疚,但不多。
因為很快他反應過來,要不是秦一隅發神經,他也不會開那麼低。
歸根到底還是他自己的問題。
“我身體好得很,上次生病我都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秦一隅兩手插在口袋裡,說完故意湊到南乙身邊,肩膀輕輕碰了碰他的肩,“關心我啊?我們小乙這麼有良心?”
我們小乙?
南乙皺了眉,“別亂叫。”
果然害羞了。秦一隅嘚瑟地看向他,“遲之陽都可以這樣叫,我為什麼不行?而且你本來就比我小啊。”
南乙深吸了一口氣。
“論年齡確實是,論心智也不一定。”
秦一隅腳步一頓,睜大眼睛。
他這是……在懟我嗎?
這是不是他第一次懟我?秦一隅陷入思考。
他開始在我面前暴露本性了,這不就代表他對我的感情更進一步了嗎?
於是他開始反思自己做了什麼樣的舉動,引起了這種“鉅變”。想來想去,還是鎖定在為他過生日的行為上。
非常合理。秦一隅想。
不過被觀察對象此刻的注意力卻全然不在他身上。
排練室裡沒開燈,一片漆黑,遲之陽和嚴霽明明走在前頭,卻都不去開燈,更加印證了南乙的猜想。從小到大,遲之陽每一次的驚喜都有很多破綻,但每一次南乙都不揭穿,完全配合表演。
這次也是,他主動伸手按燈的開關。果不其然,房間被點亮的瞬間,嚴霽和遲之陽就提前溜了進去,一左一右“砰砰”兩聲,綵帶全噴在並肩的南乙和秦一隅身上。
“幹嘛啊這是?這麼大動靜。”秦一隅扒拉開糊了滿臉的綵帶,胡言亂語,“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倆結婚了。”
這話把遲之陽嘴裡的“生日快樂”硬生生懟了回去。
“你有病吧!我……”
嚴霽見狀,趕緊將話題扭轉回道:“生日快樂!”
於是遲之陽也立刻剎車,跟著一起祝福:“對!小乙生日快樂!”
南乙摘掉肩上的綵帶,笑著,將遲之陽手裡的綵帶筒拿過來,隨口問:“哪兒買的?”
“託攝影姐姐幫我帶的!”遲之陽得意地挑了挑眉,還展示了滿屋子的氣球裝飾,“這些都是阿滿小留和沙馬幫我弄的,他們還給你寫了生日祝福,快過來看!”
秦一隅杵在一邊,看著遲之陽猴子似的竄上忙下,給南乙看祝福卡、送小禮物、拍生日拍立得,由於臨近轉鍾,一切都很倉促,嚴霽也解釋說因為最近都在忙著寫歌,來不及認真挑禮物,之後再補。
而他,作為一個早就凌晨偷偷為南乙過過生日的人,心裡多了幾分特殊感,還故意在旁邊笑著打趣:“怎麼不叫上我啊?”
“我給你發消息了!”遲之陽白了他一眼,“你丫根本不回我。”
秦一隅這才想起來,從昨晚他就沒看手機。
“行吧,錯過了。”他撞了撞南乙的肩膀,嘴角抿著笑,“下次給你補。”
南乙瞥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可那短促的眼神彷彿又說了許多。
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變成透明的絲線,連繫著兩人。誰都不主動對第三人開口。
“誒?”秦一隅從南乙的眼神裡脫身,忽然發現不對勁。
趁著嚴霽給南乙拍戴著生日帽的拍立得,他湊到遲之陽身邊,小聲問道:“你都買了綵帶筒了,怎麼不訂個蛋糕啊。”
遲之陽撇撇嘴,說:“南乙過生日從來不吃蛋糕的。”
“為什麼?”秦一隅皺了皺眉。
“因為……”遲之陽本想直說,可這事兒說來話長,也不是什麼令人開心的回憶,他不想破壞現在的溫馨氣氛,於是把話嚥了回去。
“反正他很討厭甜食。我記得小時候,好像是九歲生日那年吧,當時叔叔阿姨給他買了好大一個巧克力草莓蛋糕,特別漂亮……”
遲之陽至今還能回憶起那個大蛋糕的香甜氣味,他過生日的時候從沒有收到過那麼精緻的蛋糕,有人記得都很不錯了,所以當時格外地羨慕,因此南乙後來的應激反應就讓他更加印象深刻。
“當時他就吃了一口,結果直接吐了。”
“為什麼?”秦一隅皺了皺眉,“蛋糕有問題?”
“一點問題都沒有,我也吃了,很好吃。”遲之陽說著,嘆了一口氣,“小乙就是不能吃,所有的甜食他都不喜歡,後來叔叔阿姨也不勉強,過生日的時候不會再買蛋糕了。”
這麼嚴重?
“不跟你說了,我也要去和小乙拍照了。”遲之陽說完便跑到南乙跟前,擠在南乙和嚴霽中間,對鏡頭比耶。
秦一隅陷入沉思。
可他昨晚吃了,還說好吃,提都沒提自己沒辦法吃蛋糕的事。
他想起昨晚南乙在黑暗中的欲言又止,也想到他衝自己說謝謝的模樣,心裡忽然間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
是因為他是特殊的嗎?所以明明很討厭,也願意忍耐著不適吃完他送出去的蛋糕。
秦一隅看向南乙,他正靠在桌邊,嘴角勾著似有若無的笑意,將多餘的綵帶悄悄繞在遲之陽的辮子上。
真是奇怪。明明這個人看上去漠然又散漫,長了一副薄情的、會輕易辜負任何人的面孔。
從小到大,秦一隅最喜歡的詞就是“特殊”,他就樂意當人群裡最特殊的那個,喜歡被人特殊對待,他就是最特別的。後來,見的人越來越多,喜歡他、願意特殊對待他的人也很多,他也逐漸習慣,閾值拔高,反倒不覺得有什麼了,只覺得是應該的。
但南乙的“特殊對待”是不一樣的,和所有人都不同。他就像在這個房間裡的氫氣球,被吹得很滿,飄在天花板上,拽都拽不下來。
這使他感到陌生,甚至很難入睡。
因此,所有人都離開之後,他依舊待在排練室,南乙也一反常態沒勸他回去睡覺。
這裡空無一人,秦一隅一點也不困,東忙西忙,給氣球放氣,看它嗖的一下四處亂飛,或者彈彈卡林巴琴,沒過一會兒,又打開那個迷你採樣器。
回放錄音時,他發現了一段新的聲音,前面是摩擦產生的雜音,很快,一個聲音出現。
[為什麼還要遵守規則?這裡只有我們兩個。]
[你明明不是怕犯規的人。]
是南乙。
鬼使神差地,他將這段採樣聽了好多遍,重播,又重播,彷彿回到了獨處的凌晨三點。
循環的某一秒,他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於是臨時起意,在演出開始的八小時前,對他們的歌做出一個大膽的改動。
而且他不打算讓南乙知道。
第二天上午十點,排完最後一次的恆星時刻被工作人員抓去做妝造,飯都來不及吃,還是碎蛇三人給他們帶了麵包,隨便墊吧了幾口。
短短一週,遲之陽和碎蛇的關係已經很親密,一想到他們馬上就會分開,他連麵包都吃不進去,耳朵嗡嗡的,愈發煩躁。
“不好吃嗎?”阿滿問。
遲之陽搖頭,小辮子也一甩一甩的,“很好吃,是我有毛病。”
阿滿笑了。他是經常會在房間裡打坐正念的人,因此對他說:“不要說不好的話,要說‘我特別棒’。”
一旁的秦一隅突然超大聲喊:“我倍兒棒!”把化妝師都嚇得一哆嗦。
正在任髮型師捲髮的南乙笑了出來。
“神經。”遲之陽也笑了。
演出開始前,所有的樂隊都被安排在livehouse二樓的觀戰席,和其他的比賽不同,他們只隔著一層單向玻璃,眼睜睜看著觀眾排隊入場,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填滿了觀眾池。
“我好緊張。”
遲之陽摸著自己的胸口,咚咚咚的,感覺心都快跳出來了。
“上次不是已經表演過一次了?”南乙說。
“那不一樣。”遲之陽深吸一口氣,“上次稀裡糊塗的,也沒有這麼多攝像,而且這次人足足多了一倍啊,還有三個專業評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