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第 24 章 靈感碰撞(第3頁)

 南乙的心跳忽然亂了一拍。

 的確是過去。

 是你在夢的趨勢下復現著自己的過去,被我寫了下來。

 他沒有告訴秦一隅自己創作的源頭,而這個夢的展開更加無從說起,可秦一隅只是聽了一段貝斯線,這一切都完完全全、毫無遮掩地攤開在他眼前,一覽無遺。

 對猜透南乙創作靈感這件事,秦一隅莫名感到興奮。

 他在腦中回憶著方才南乙的貝斯節奏,右手放在midi鍵盤上,調了鋼琴音色彈了幾個和絃,連接成一段旋律線。

 這條旋律初聽上去有種溫暖平和的氛圍,但收尾部分卻用了不和諧音,循環演奏時,達到了和南乙的貝斯共頻的效果。

 嚴霽覺得很有趣,“這個微分音用得好妙,一下子就把你剛剛說的熟悉感裡的扭曲帶出來了。”

 說著,他用合成器彈了一遍。第二遍時,做出了新的改動。

 “我加了一點lo-fi(低保真)效果,這樣是不是更像過去了?”

 “就是這種感覺!”秦一隅從椅子上起來,“立馬就有懷舊感了,很像是成年後做了一個小時候的夢,畫面是毛茸茸的像素風格。”

 南乙的貝斯也加入進來,秦一隅的旋律儘管只花了十幾秒鐘,卻意外地極為契合,幾乎不需要南乙對貝斯線做出更多的改動。

 合奏了半分鐘之久,快要結束的時候,遲之陽的鼓才終於加入進來。

 他並不像之前那樣活力滿滿,打起鼓來精準又暴力,拳拳到肉,相反地,他這次的鼓壓得很沉,節奏很拖,拽在貝斯的後頭。

 就像是一個不願意回家的小孩兒,夕陽下拖著長長的、沉重的影子,腳底好像黏著泡泡糖,每一步都和地面難捨難分。

 而他本人也的確陷入了這種暈眩的、充滿回憶的夢中,眼睛盯著鼓面,頭輕微的晃動,像在走神。

 直到嚴霽故意彈錯音,才把他從半夢半醒中拉回來。遲之陽猛地抬頭,排練室的燈光把他的頭髮照得幾近透明。

 “你想到什麼了?”

 吃飯的時候,嚴霽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遲之陽悶頭吃飯,不說話。南乙瞥了他一眼,給他夾了一筷子京醬肉絲,筷子頭在他碗邊輕輕磕了一下。

 這時候遲之陽才抬起頭,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髮,長舒一口氣:“沒什麼,就是想到我小時候的事兒了。”

 秦一隅其實挺愛聽人家務事兒的。他一度覺著自己上輩子可能就是村頭大爺大媽,這輩子也喜歡蹲在公園裡聽老大爺們下棋嘮嗑。

 可他現在竟然沒那麼好奇,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為什麼南乙不給他來一筷子京醬肉絲?

 照周淮的說法,他不是喜歡我嗎?秦一隅琢磨。

 “小時候?”嚴霽的聲音放得很溫和,“想聊一聊嗎?”

 遲之陽左手擱在桌上,手指躁動不安地敲著桌面,道:“其實也沒什麼好聊的,不知道怎麼回事,聽到你們彈的東西莫名其妙想到小時候一些不高興的事兒。”

 他語速很快,像倒豆子一樣,用最快速最簡略的表述,把自己兒時的事一股腦倒了出來。

 “我爸媽很早就離了,各過各的,我被判給我爸,但是他新老婆不喜歡我,所以就把我扔給我爺爺帶,我媽離了之後回老家了找了個男的,聽說過得挺幸福的,生了一對龍鳳胎。”

 遲之陽一閉眼,眼前就是父母還沒離婚時,家裡雞飛狗跳的場面,那時候的他明明很小,但記憶卻格外深刻。

 “也是奇怪,他倆,再算上我,家裡就沒一天安生日子。我媽產後抑鬱,照顧不了我,還有一次差點兒就把我扔校門口了,那時候我也就六歲吧,還是小乙把我帶回去了。”

 南乙筷子停了一下,又繼續吃飯。

 他還記得那天,他和媽媽陪著遲之陽站在校門口等,最初烏泱泱的一大群人逐漸散去,只剩下他們仨,當時他就猜到,遲之陽的家長不會來了。

 所以他牽起遲之陽的手。

 [去我家吧,我爸買了飛行棋,一起玩。]

 “我爸天天喝酒,喝醉了倆人就吵架、打架,嚴重了還動刀子,給我嚇得躲衣櫃裡不敢出來,離了反而好點,雖然我爺爺天天罵我,但起碼不打人,他也老了,打不過我。”

 說到這裡,遲之陽竟然還笑了一下。

 “以前我最煩回家,回哪個家啊,我都不知道,哪個家我都不想回。”遲之陽夾起一根肉絲,又放下,“剛剛聽著你們彈,就突然想到放學回家那條路了。”

 說完,他拿著筷子猛地指向對面的秦一隅和嚴霽。

 “不準說好可憐你好慘好心疼之類的話,誰說我殺了誰!”

 秦一隅一口氣都嘆了一半,愣是給憋了回去,做了個給自己的嘴拉拉鍊的動作,然後學著嚴霽的樣子在胸口劃了個十字。

 阿門。

 “所以你今天的鼓那麼情緒化。”

 嚴霽想起他倚在床邊看蠟筆小新的樣子,滿眼都是羨慕,和他平時判若兩人。

 怪不得那麼喜歡。

 氣氛一度走低,誰知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們還在寫歌啊?寫得怎麼樣了?還有三天就要live演出了,需要幫忙嗎?”

 遲之陽一回頭,正好瞧見程澄的笑臉,心裡惱火,抬頭瞪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

 “你!”程澄沉不住氣,被一旁的uka笑著拉住胳膊。

 遲之陽直接把火連帶著撒uka身上:“趕緊帶他去做個頭發吧,髮根都長出來了不得去補補啊,到時候上臺一打光,不知道的還以為草莓布丁成了精跑出來唱歌了。”

 其他三人都笑了出來,秦一隅飯都噴了出來。

 “你有病吧!飯都噴我頭髮上了!”

 “等會兒,別動。”嚴霽忙著幫他摘頭髮上的米飯,都是白花花一片,難度頗高。

 “你操心你自己的頭髮吧!”程澄深吸一口氣,端著盤子跟個孔雀似的抬高了下巴,走之前還扔下一句,“祝你們成功!”

 遲之陽氣笑了:“還挺有禮貌。”

 “你不也是。”南乙嘴角勾著,笑了一聲,“頭一次見吵架互相關心對方髮型的。”

 遲之陽剛想反駁,發現嚴霽正在檢查他的辮子,立刻拽回來,“噴不到這兒!”

 秦一隅此時比了個舉手提問的動作,一臉乖巧:“遲老師,請問你為什麼要留小辮子?是為了耍酷嗎?”

 “就不告訴你。”

 這話撂下沒多久,遲之陽就後悔了,因為秦一隅會無孔不入、見縫插針、隨時隨地問他,簡直就是唐僧轉世。

 他想不通怎麼會有一個人這麼熱衷於犯賤的。

 “留這個是想打鼓的時候有東西可甩是嗎?”

 “是因為你喜歡給別人留小辮子是嗎?你喜歡釣魚執法,我悟了!”

 “難不成是因為你有編辮子的癖好?你居然喜歡女裝!”

 “你煩不煩啊!”遲之陽猛地起身,氣得狠狠推了秦一隅一把,“好好寫你的歌不行嗎?”

 誰知這人竟然直接裝柔弱,沒骨頭似的往後倒,背對著都直愣愣倒到南乙懷裡,跟裝了gps導航一樣。

 “他推我,他手勁兒真大。我可是傷員。”秦一隅扭頭,衝南乙展示自己早八百年前受傷的黃金左手。

 遲之陽氣得牙癢癢:“我殺了你……”

 “他那是長生辮。”

 南乙說完,把秦一隅扶正了。

 不是,我都倒他身上了,還這麼正經的。秦一隅琢磨著。

 南乙繼續道:“小時候老生病,天天跑醫院,他奶奶給他留的,不讓剪,聽人說可以保他平安長大。”

 “從小留到現在,就這麼長嗎?”嚴霽比了比,現在他的頭髮只到後背。

 “中途剪了一次,後來就沒那麼講究了,剪頭髮的時候就會修。”南乙簡略道。

 “為什麼?不是不讓剪嗎?”秦一隅追問。

 遲之陽瞪了他一眼:“因為我奶奶死了。”

 秦一隅愣了一下,然後輕輕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我錯了。”

 遲之陽沒說話,起身走了出去。

 嚴霽也跟著一起出去,“我們去買點喝的。”

 南乙點了下頭,等排練室靜下來,他才又輕聲開口:“放心吧,他沒生氣。”

 秦一隅盯著南乙,眨了眨眼睛。

 他在安慰我。他好在意我的情緒。

 “遲之陽總是裝生氣,是不好意思對大家說自己的過去,但他其實很喜歡被人關心。”南乙隨意地撥著琴絃,替發小解釋。

 “看出來了。”秦一隅也是故意的,打從幫他刷牆那天起,他就知道遲之陽是個很容易把別人當朋友和隊友的人。心很大,但臉皮薄,有心事也不好意思說出口。

 南乙低聲道:“全家只有他奶奶疼他。小時候他爺爺揍他,也只有奶奶護著。不過剛上初中,奶奶就走了。他哭著剪了一直留著的辮子,把那一小截和他奶奶的骨灰一起埋了,就當是陪著她。”

 秦一隅其實很怕聽到別人說太沉重的往事。

 他不知道該怎麼給予回應,但更討厭對方憋著,所以會用奇怪的方式讓他們說出出來會好受些。

 但真的說出來了,難受的就變成了他。

 “你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問南乙。

 南乙點頭,“一直到我們搬家都在一塊兒。”

 一直在一起。

 看到遲之陽本人,秦一隅就能想象到他小時候是個什麼樣兒,可南乙卻不是。

 他有些想象不到幼年期的南乙。

 也和現在一樣,一副聰明樣但就是不吭聲?還是會活潑點兒,像普通小朋友一樣。

 他會和遲之陽一起,揹著小書包,湊在玩具店門口的電玩機跟前看別人打遊戲嗎?

 秦一隅發現自己對南乙的好奇心有點過於旺盛了。

 大概是因為他太封閉,太無懈可擊,哪怕是在其他人坦白家庭和成長經歷的時候,他也不會洩露隻言片語。

 簡直就像是個根本不需要被任何人瞭解、沒有感情的怪物。

 想到這裡,秦一隅忽然靈光一閃。

 “我突然想明白了。”

 南乙不明所以,歪了下頭:“什麼?”

 他滑著椅子靠近,停在南乙跟前,手臂抱著椅子背,仰著臉盯住他的眼睛。

 “雖然我們排練沒有很久,不過據我觀察,你之前寫bassline,創作動機都很技術流,是去人性化,去敘事化的,一切都是從器樂本身出發。上次你給我那首小樣寫的貝斯線,就明顯有和吉他較勁的感覺,儘管你能聽得出來那首demo在情感上的特殊含義。”

 當他談論音樂的時候,會變得很正經,那雙總是笑眯眯的眼睛也放鬆下來,黑沉沉的、直勾勾盯著南乙。

 “然後呢?”南乙也垂眼望著他,長的睫毛投在他眼下投射出深深淺淺的陰影。

 “但你這次寫的bassline就很不一樣,關於夢的這條。”

 “我第一遍聽,就覺得有很強的敘事性,好像在寫你經歷的某件事,或者做過的某個夢,所以我也被帶入到夢的敘事裡,寫出了旋律線,遲之陽也一樣,他更誇張,完全被你帶進去了,搞得自己委屈巴巴的。”

 在漫不經心又一針見血地揭開本質後,他像個小孩一樣笑了,求誇獎一樣問:“是不是很有價值的一大發現?”

 南乙只是佩服他對音樂的敏感度。

 “有沒有價值不清楚,不過你很厲害。”

 “那是,就差把你的靈感來源分析出來了。”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因為你壓根不承認自己夢遊的事實。南乙心道。

 兩人正說著,嚴霽帶著遲之陽回來了。

 南乙不清楚嚴霽私底下和他說了什麼,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勸的,只是發現遲之陽眼圈有些泛紅,但狀態很好,開心了不少,打鼓的時候也完全沉浸其中。

 非常默契地,秦一隅和南乙一起看向嚴霽。

 果然是非常會安慰人的人,不像我。兩人同時在心裡想。

 “煩死了。”遲之陽手轉著鼓棒,“剛剛路過瞄了一眼其他排練室,他們基本都在排整曲,都排好多遍了,聽不可知說他們晚上就去c組的livehouse做第一次彩排了。操,我們居然還在寫歌!別人飯都快吃完了我們還在種菜!”

 嚴霽笑著說:“沒事,我們也快了。”

 這話不假。

 有貝斯的敘事性打底,加上嚴霽給出的低保真音色,夢的氛圍輕而易舉被鋪就,靈感的火花相互碰撞,一個人寫出來一段,另一個人便可以立刻跟上,彷彿是合作了很多年的隊友。

 儘管他們總共認識不超過一週。

 合著南乙的貝斯,秦一隅右手放在midi上,斷續彈著一些不連貫的音,在腦中將他們整合起來,然後滑著椅子到南乙跟前,頗為順手地拿了他的筆。

 “哎,你自己沒筆啊。”鑔片咣一聲響,遲之陽瞪他一眼,“小乙最不喜歡別人用他的東西。”

 秦一隅哦了一聲,伸手扒拉了一下南乙的琴絃,打斷他:“帥哥,這筆我能用嗎?”

 南乙沒吭聲,順手把本子也扔給了他。

 秦一隅扭頭,嘚瑟地衝遲之陽wink了一下,把他氣得半死。

 南乙有些走神,思考著今天晚上回去說不定就能搞定最後一次夢遊實錄,他要整理出來發給秦一隅,讓他辯無可辯。

 計劃很美好,可惜總有意外,他們寫歌寫嗨了,誰都沒回去睡覺,四個人一起在排練室熬了個大夜,直到接近第二天凌晨4點時,才陸陸續續補覺。

 嚴霽和遲之陽睡在懶人沙發上,一個仰睡,一個側蜷著。南乙有潔癖,不想睡地毯,於是套上連帽衫的帽子,趴在桌上——男高中生最典型的睡姿。

 四人中最能熬的反倒變成了秦一隅,就在南乙決定補覺的時候,他還在奮筆疾書,不知道寫的是曲子還是詞,總之精神奕奕,彷彿進入了一種無我之境,很是興奮。

 看來今天是沒辦法陪他夢遊了。

 南乙的意識逐漸模糊,沉入睡夢中,大腦被深沉的黑佔據,落入一處無止盡的階梯上。

 好像教學樓的臺階。

 他一腳踩空。

 失重的瞬間,一股巨大的外力引發震動,樓梯崩塌,一隻手猛地攥住他的手臂。

 “南乙?南乙!”

 搖晃下,他從夢中驚醒,一臉懵然地抬起頭,雙眼迷離,神色昏沉,與平日那副鎮定自若的樣子大不相同。此刻的南乙似乎變成一個故障的機器人,對任何指令都格外遲鈍。

 凌晨的排練室裡靜悄悄的,落地玻璃窗被初秋的霧氣塗上朦朧的深藍,像一張被懸掛的藏青色畫布。

 “醒了沒?”秦一隅壓低聲音,手在他眼前揮動。

 “別動,暈……”南乙皺著眉,下意識握住了秦一隅亂晃的手。

 秦一隅怔了一秒,眼神在自己的手腕上短暫停留。

 不過很快,他反握住南乙的小臂,壓低聲音道:“聽我說,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咱們得溜出去一趟。”

 南乙眉頭依舊擰著,還沒徹底醒過來。

 “現在?”

 秦一隅深黑的瞳孔閃動著光點。

 “嗯,就咱倆,就現在!”

 作者有話要說

 要偷溜出去二人約會了耶!

 恆刻小劇場之恆刻四人組的遊戲暱稱:

 [再偷我撥片開夏威夷果試試呢]

 [是的沒錯我這吉他就是沒聲兒]

 [野原新之助動車]

 [毛利小五郎牙棒]

 (猜猜誰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