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靈魂出口(第2頁)
他沒說話,拿手機播放了這首demo,手指也輕按在琴絃上。
聽到最熟悉的吉他編排,秦一隅怔了怔。
幾分鐘前,他擺出一副“來打動我吧”的姿態,想象著南乙會選擇的曲目。腦中過了無數首,卻怎麼都沒想到會是這一支。
這是當年他寫給媽媽的歌。
detemo和數搖,吉他節奏跳躍。鼓的不對稱錯位編排也是秦一隅提議的,但當初,許司給的幾條貝斯線他卻始終不滿意,律動不對,只是附在吉他上,像沉重的錨,將整個旋律氛圍往下拖拽。
因此,他最終沒有將貝斯放進demo裡,也沒有將這首歌做成成曲。在音樂方面他有著近乎苛刻的要求,不行就是不行,差一點也不想要,何況是這麼特殊的一首。
可此時此刻,當南乙的貝斯進入的瞬間,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心中某一處塵封已久的灰色角落,忽然被點亮。
是死灰復燃的感覺嗎?
和之前所有的bassline都不同,從第一秒,南乙就拋出了堪稱華麗的雙手點弦技法,抓耳到極致,點弦之間穿插節奏感十足的slap,毫不沉悶,律動感奇佳。
只花了十幾秒,獨特的貝斯基調就被打下,並非只是墊著,做託底,做陪襯。
而是毫不掩飾地與他的吉他拉扯、交鋒。
是你來我往,勢均力敵,卻又保持著同一頻率的情感共鳴,每一處律動都恰到好處,渾然天成,好像能完完全全聽懂他寫的歌。
手下意識握了拳,這一刻,年少的靈魂彷彿重回這具身體,跟著眼前這個男孩兒,一起放肆、酣暢淋漓地合奏著。
南乙低著頭,打溼的額髮半掩眉眼,黑灰色漸變的貝斯幾乎和他整個人長在了一起,髮梢的水珠滴在琴上,似乎也變成音符。
指法、律動和節奏編排都無可挑剔,乾脆利落,低音旋律如隔著玻璃的大雨,錯落有致,傾瀉而出。
如果閉上眼聽,一定會認為這段貝斯線出自苦練多年、技巧嫻熟的老手,就算是發出來讓人學,也沒幾個人彈得明白。
而他才十八歲。
想到方才南乙說過的話,秦一隅在心中否認了。
怎麼會是因為他才彈貝斯?
這個人……分明天生就是要成為貝斯手的。
最後一個音結束,南乙輕輕將手壓在弦上。
一首demo的時間不過兩分鐘,很短暫,但彈完這一曲,他卻好像花了數年。
拿著自己擁有的第一把琴,彈完為秦一隅的歌寫過的第一條貝斯線,南乙終於走到了他面前。
射中的不是十環,算達成目標嗎?
南乙不確信,但他喜歡把選擇權交到對方手裡。
“謝謝你的音箱,效果還不錯。”他拔下來,背好琴,也撿起地上的帽子,看了一眼垂頭坐在沙發上的秦一隅。他頭髮散落在臉側,遮掩了全部的情緒,安靜得反常。
南乙沒告別,開門離去。
下樓時,心依舊跳得很重。他深深吸了口氣,撥了遲之陽的電話,但只有忙音。
外面雨勢依舊,他戴上帽子,打算和來時一樣騎車去排練室。
突然,他聽到了聲音,但並非從電話裡傳來。
“哎,貝斯手。”
循著聲音,南乙在雨中抬頭,雨水恣意落在他臉上,模糊了雙眼。回憶在恍惚間也一同鋪展開。秦一隅打開了窗,和六年前的樣貌重合。
探出小半個身子,他歪著頭,扔下來一把傘。
“別淋壞你的琴。”
作者有話要說
秦一隅徹底鬆開了南乙的衣領。
他後退了幾步,也笑出了聲,笑了一會兒好像又快哭了。太黑了,忘了戴眼鏡,南乙懷疑是自己看錯。
就這樣,他們在昏暗的房間裡保持長久的靜默。
十分鐘後,秦一隅好像找回丟了的魂,轉過身,坐到沙發上,隨手打開手邊的檯燈。
昏黃的光線充盈了整個空間,照亮堆了滿地的舊書、酒瓶、深藍色單人床,以及塗鴉過又貼滿備忘錄的壁紙。
這裡沒有吉他,沒有音箱,沒有監聽耳機,沒有編曲設備,甚至連一張樂譜都看不見。秦一隅生活的空間裡已經不存在任何與音樂相關的事物。
他沉默地仰頭靠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片刻後,扭頭看向南乙,盯著他的雙眼,眼神中閃過想要問點什麼的衝動。
南乙讀不懂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不甘心,有困惑,好像又有點難過。
很快,那一絲衝動被他盡數收回,再開口時,變成不痛不癢的寒暄。
“你之前……在哪個樂隊?”
他的語氣明顯比之前柔和很多,甚至讓南乙想到了第一次遇見時的場景,難得的有幾分認真,也特意放輕聲音說話。
但他不明白這轉變的緣由。
“沒有。”
秦一隅皺了下眉:“什麼?”
南乙稍稍停頓了一下:“我之前,沒有在任何一個樂隊待過。”
這下他臉色變了,變成極為明顯的疑惑,南乙覺得好玩,心想他現在大概率很想罵人。
但秦一隅沒罵出來,反倒笑了笑。
這是南乙第一次判斷失誤,併為此感到奇怪。
他又問:“你們排練室在哪兒?”
“中關村東路,興運大廈後面那棟藍屋頂矮樓的地下室,最裡面一間,我們每天晚上都在。”
“哦。”秦一隅問完,又一次陷入沉默。
南乙發現,他一直在盯著自己的眼睛看。
下意識地,他垂下眼。
秦一隅也收回視線,瞥向立在一旁的琴包。
“來都來了,彈一首我聽聽吧。”
不是根本不感興趣嗎?
南乙心有疑惑,但沒太在意,秦一隅的性格本來就無常,做出什麼舉動他都不意外。
只是這裡不像排練室,他臨時改變主意要來,什麼設備都沒拿。
似乎是從這份遲疑中讀出了什麼,秦一隅起身,走到房間裡,沒多久,他拎出來一個spark吉他音箱。
“先插這上面吧。”他將第一個旋鈕轉到bass設定,更改了效果器設置,“低頻沒貝斯音箱效果好,湊合能用。”
南乙挑了眉。
還以為他一口氣把所有和樂隊有關的東西都燒了。
“嗯。”他拿出貝斯。
秦一隅看過去,那是把極其普通、甚至可以說入門級別的琴,黑灰色漸變,新人愛用的街琴。
坦白講,這也挺符合預期。
他對南乙的器樂水平其實沒抱多大期待,畢竟年紀擺在這裡,又是個從來沒有過樂隊經驗的純小白。
可能就是一時的新鮮感作祟吧。喜歡音樂,所以去看了音樂節,順勢喜歡上無序角落,喜歡上過去的他,於是一頭熱地前來邀請,根本沒考慮那麼多。
但凡換另一個人,秦一隅根本一點餘地都不會留,直接掃地出門,更別提讓人在自己面前彈貝斯,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偏偏是他。
如果真的一點機會都不給,未免太過殘忍。
對他自己也殘忍,畢竟當初那一瞬間帶來的悸動是真的。
他根本沒察覺,至始至終,他都在不由自主地望著那雙眼睛。
南乙插上音箱,垂眼調音:“想聽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