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第 3 章(第3頁)

 周淮實在沒忍住,給了他一腳。

 很可惜沒踢到。

 哼著今天剛教的兒歌,秦一隅打開車門,一屁股坐駕駛座上,貓著腰找了半天,沒看見錢包的影子,又轉過身伸長脖子檢查後座,也沒見著。

 “騙我是吧。”

 “行,看我不把你煙抽光。”

 他打開中控儲物盒,輕車熟路,只是沒找著周淮的煙,倒是看到藏在最底下的信。

 只看到信封上地址那一欄的雲南兩個字,秦一隅就一愣。

 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跡他再熟悉不過。

 這一瞬間,彷彿有個隱形的開關被按下,車裡瞬間沉寂無比,一切聲響都被阻隔在外,連光線都黯淡下來。

 他忽然想起周淮前幾天的怪異表現——打聽討債的有沒有上門,支支吾吾,說了上句沒下文。

 原來事出有因。

 信封是打開過的。裡頭就兩張紙,一張是信,另一張是鉛筆畫的畫,畫了大山,山下一群小孩兒圍著一個高高的人,那畫的是他,頭髮是卷的,睫毛畫得太長,長得像妖精,臉上還畫了一顆痣。

 畫裡的他帶著這些孩子唱歌,音符漫天飄蕩。

 和這張幸福的畫截然相反的,是信裡的內容,實實在在的樂景襯哀情。

 讀著讀著,秦一隅幻聽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實實在在地聽見了山裡孩子的聲音,也聽到了自己教過他們唱的歌,越聽越冷,一顆心直接從雲南大山的懸崖墜了下去,沒有盡頭。

 心臟病,休克。

 這些壞的字眼像飛蛾一樣在眼前撲騰不停,捉不住,也捉不完。

 車裡的時間彷彿是靜止的,周淮找過來的時候天都黑了。

 “讓你找個錢包你死裡面了啊?”他拉開車門,罵罵咧咧。

 可等他看到秦一隅手裡的信,愣在原地,半天才又開口。

 “你別怪我瞞著不說,我……”周淮如鯁在喉,“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就你現在這個情況,自己都一堆麻煩,哪兒有多的錢去給他……”

 “瞞能瞞多久?”秦一隅沒惱,只是直直看向他,臉上沒了往日嬉皮笑臉的模樣。

 周淮先急了,“那你說怎麼辦?!這孩子生的不是小病,心臟病都是要長期治療的,你自己現在都是泥菩薩過河,哪有錢去做慈善啊?真以為是以前嗎?”

 他說完,兩人同時陷入沉默。

 周淮嗓子眼兒好像有刀子在刮。後悔最後一句。

 最終還是秦一隅的笑打破這死寂。

 “你說得對。”他語氣輕鬆,拿著信下了車,“我回去了。”

 周淮試圖攔住他,“我先借你一筆,讓孩子先去城裡的醫院複診。”

 “再說吧,我自己先想想辦法。”秦一隅頭也不回朝黑漆漆的衚衕口走去,背對著他揮了揮手,“早點睡。”

 回到家裡,秦一隅從床底下拉出個蒙塵的琴盒,吹了吹上面的灰,把自己嗆得直咳嗽。

 打開盒子,裡面裝著一把亮橙色的吉他,床頭的小檯燈把它照得發亮,和新的一樣。

 當初他有一屋子吉他,擺得跟琴行一樣,後來扔的扔賣的賣,不剩幾個。

 留下這把,只因為這是他十八歲收到的生日禮物。

 當初媽媽嘴上怪他不務正業,但還是偷偷買了一把他早就想要的琴,趁他睡著悄悄放在他床頭。

 第二天一大早,秦一隅抱著琴跑到媽媽房間,對著正在化妝的她莫名其妙彈起聖誕快樂歌。

 “你又發什麼神經?”媽媽一邊說,一邊塗著口紅。

 “我今兒發現倆驚天秘密!”

 “什麼?”

 秦一隅彈出最後幾個音,一本正經道:“第一,原來聖誕節夏天也過。”

 他清楚地記得媽媽當時微皺起的眉頭和不解的眼神。

 “第二,聖誕老人居然是個女的!”

 想起這些,秦一隅就開始頭疼,疼得厲害。

 他起身從冰箱裡拿出一罐啤酒,一口氣喝了大半,坐回地板上,給老闆王亮發了個消息。

 [小魚:亮哥,上回不是託您表弟幫我在二手網站上賣了把琴嗎?我這兩天搬家,又找出來一把。]

 他寫了又刪,刪了又重新寫,最終心一橫點了發送,把手機也扔了。

 [小魚:勞煩您幫我賣了吧。]

 喝了太多酒,凌晨四點,秦一隅胃痛疼醒。

 他沒能再睡著,乾脆起來給周淮打了個電話,彷彿傍晚那會兒倆人根本沒吵過架。

 “你丫是不是有病!”周淮氣得破口大罵,但電話秒接。

 誰都沒提那封信。

 “可不是嘛。”秦一隅掰了四顆胃藥囫圇塞進嘴裡,嚼了幾下,說話含含糊糊,“哎淮子,你還記得我之前參加的那個音樂節嗎?”

 周淮的聲音困裡帶著怨氣,“您紅的時候一年參加多少音樂節啊。我怎麼知道是哪一個?”

 “就阿那亞海灘邊辦的那次。夏天,中間還下暴雨了,風特大,舞臺下邊兒一哥們兒舉的旗都給吹天上去了。”

 “哦——你那天穿了件花襯衫。誰給你選的衣服,真他媽難看。”周淮罵完又想起點什麼,徹底醒了覺,“我想起來了!那天回來你非逼著我給你畫畫兒,我就跟派出所那模擬畫像師一樣忙活了倆鐘頭,一分錢沒撈著,我可真是個大冤種啊!”

 “對,就是那張畫。”秦一隅現在還留著,“我讓你畫他的眼睛,剛剛我睡覺又夢到了。”

 其實秦一隅對這件事始終很費解,但當它切切實實發生在自己身上,就更不可思議。

 怎麼會有人對一雙眼睛耿耿於懷的?

 那天可謂是他人生中最完滿的一天,拋物線的頂點。

 [無序角落]剛發佈新歌,在一場盛大的音樂節舞臺上宣佈了巡演的消息,幾萬人擠在臺下,仰著一張張臉望著他。當天的演出效果也近乎完美,他的即興solo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好。

 站在音箱上,淋著雨,那一刻的秦一隅擁有全世界。

 一陣狂風呼嘯,舞臺下許多人的雨衣都被掀起,捲起一陣絢爛的浪,每個人狼狽又快活。秦一隅笑著聽樂隊其他成員進行talk環節,目光卻被臺下一頂被吹翻的帽子攫取。

 帽子的主人戴著口罩。他抬起了頭,黑色短髮被吹亂,露出一雙淺色的瞳孔。

 那雙眼簡直帶著鋒利的鉤子,直勾勾望著他,通透的虹膜裡映著整個舞臺的光。對視的瞬間,秦一隅好像迎面撞上一頭誤入人海的狼。

 只是一晃神,那人如同幻影般消失不見。

 秦一隅幾乎懵在舞臺上,甚至沒能正確地進拍子唱下一首歌,他差點兒跳下舞臺鑽進人海里去找,想把那根鋒利的鉤子拽出來,但他來不及那樣做,貝斯手許司抓住了他的手臂。

 這樣的怪異表現甚至在之後成為嗑藥謠言的“實錘”。

 後來他想了很多辦法,甚至找主辦方要來了攝影師的硬盤,看完了也沒有那個人的存在。

 難道真的是幻覺嗎?可他那天上臺前滴酒沒沾,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即使是真實存在的記憶也有消失的時候,於是在飛地落地北京的第一時間,秦一隅就找到周淮,靠著描述讓他畫了出來。

 當時的周淮理解不了,邊畫邊吃瓜。

 [喜歡?就一雙眼睛而已啊,能喜歡到什麼程度?]

 秦一隅認真思考。

 [就是我煩到想把地球都炸了,但是會讓他先坐飛船跑掉,我炸完再去找他的程度。]

 周淮無語至極。

 [你他媽神經病吧。]

 “這都幾年前的事了還夢到,有病。”周淮罵完又開始抱怨,“老子那天給你畫完都凌晨兩點了。你居然還讓我給你紋了個紋身,我眼睛都特麼睜不開了!”

 秦一隅抬手摸了摸喉結。

 在夢裡,他都快認不出當時那個乖張的、意氣風發的自己了,卻還是能清楚地記得怔忡的那幾秒。

 那一瞬間的撼動太過強烈,當初的他鬼使神差地想留下來。

 幾乎是自嘲一樣,秦一隅輕輕笑了,“是啊,怎麼搞得,又夢到了。”

 sternstunde——人生軌跡中最具戲劇性與轉折性的瞬間。

 那一晚的他撿起周淮丟在桌上的素描鉛筆,在那幅畫的右下角寫下這行字母,告訴他,給我紋這個。

 秦一隅神經質地認為那是屬於他的恆星時刻。

 被一對神秘瞳孔捕獲的瞬間。

 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書好像也可以起一個更晉江風的名字《拒絕三連後發現對方是我的白月光》

 他們倆其實有很多信息差,就是對方互相不知道的事,反正挺命中註定的那種()後面都會慢慢展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