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4 章 秦教授
火車一路晃悠到了廈門。
雖然車廂裡沒什麼人,也就最後幾站路的時候,上來了不少乘客。大約是過完年假期不夠了,緊趕慢趕回去上班的。
但其實車廂裡的旅客總數還是不多,座位都沒坐滿。大家一路上都沒遭什麼罪,只是坐久了火車好幾個人都看起來有些憔悴。
秦政和扶蘇倒是神采奕奕。
到底是能在秦朝那樣的時代下多次巡遊天下的人,相比起來火車坐著可太舒服了。扶蘇下車之後依然活蹦亂跳,反倒是榮祿將閭幾個壯小夥沒什麼精神。
扶蘇嫌棄極了:
“看看你們,年紀輕輕的一點朝氣都沒有。”
將閭抹了把臉:
“座椅太硬也太小了,我在上頭睡著伸不開腿,現在只想躺下。”
他哥當然神采奕奕了!
他哥把他們趕去別的座位睡覺,自己美滋滋靠在父親身上睡。舜華想過去搶祖父的懷抱都沒搶到,被無良親爹冷酷地丟給了小姑姑。
扶蘇對此嗤之以鼻:
“你躺著睡我坐著睡,怎麼就是我比你舒服了?”
說著還指揮弟弟們:
“趕緊搬行李,難道還等我們這些老人家來搬?體力活就該你們這些小夥子做。”
將閭:……呵呵。
需要的時候,在扶蘇嘴裡他這種結過婚生過子的就是得被人照顧的老人家,而未成年弟妹們則是應該幹活的小年輕。
不需要的時候,扶蘇就成了風華正茂的大好青年,而弟妹們則是毛還沒長齊的小屁孩。
反正他總有他的道理。
將閭認命地去搬行李了,這年頭還沒有帶軲轆的行李箱,只能自己扛著行李走。
出了火車站,意外地發現四個分別許久的家人都在外面等待。
扶胥和秦高趕緊上前分攤壓力:
“我們借了三輪車,等會兒把東西放三輪上。”
將閭驚喜地扒著大哥叫喚:
“哥!哥!我好想你!你怎麼來了?”
扶胥好脾氣地任由他樹袋熊似的掛自己身上,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大腦袋。
他回答道:
“二弟給我打了電話,說你們今天到廈門,我們就過來接了。”
扶蘇可不會讓父親跟著他一起吃苦,所以肯定要提前安排好一切的。他借村裡辦公室的電話撥了廈門這邊大學的號,聯繫到了扶胥。
不僅是安排人過來接,還得提前安排好住宿。總不能一群人都到地方了,再去找房子住吧?那也太費勁了。
沒找到房子之前只能住招待所,但是招待所可不便宜,而且也不是特別方便。
扶蘇慢悠悠晃過來:
“你是當真想大哥了,還是大哥不在家沒人縱容你了,才想他的?”
將閭瞪向二哥:
“哼哼。”
扶胥一看就明白了,弟弟在家沒少被扶蘇欺負。不過他不管這個,畢竟人都是偏心的,比起將閭他肯定更縱容扶蘇。
所以扶胥假裝沒看出來,絲滑地轉移了話題,提起廈門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雖說如今的景區還沒怎麼發展起來,但一些地標性的建築也是可以逛一逛的。廈門從古代起就是繁榮大港了,留下了不少歷史底蘊。
可惜破四舊的時候部分古建築被損毀,如今放眼望去和別的大城市也沒什麼區別。
扶胥說起:
“聽本地人說,廈門以前是個島嶼,還有個天然的深水港,所以非常適合作為海運的港口。”
秦高也聽過,他補充道:
“後來一些小島被填海填出來了,又有海平面降低,更多的土地露出水面。”
將閭滿腦子就聽見個“海”了,鬧著想去看海,說自己都沒去過海邊。
之前在家裡的時候,哥姐嫂子往家裡寄了一些魚乾海帶之類的乾貨,大家都挺愛吃的。扶蘇還特意寫信過來,讓他們多寄點。
沒辦法,全家都愛吃海鮮。
扶蘇堅持選廈門作為目的地,也有這方面的考量。以前他在黑市裡偶爾弄到點幹海貨拿回家,就發現家裡人都愛吃。
約莫還是隨了父親的口味。
為了讓父親能天天吃到喜歡吃的,肯定要往海邊跑。
當然,開放的四個經濟特區雖然基本都臨海。扶蘇挑選廈門,就是單純的覺得四個地方相比起來,這邊緯度更高一點,家裡人來了萬一水土不服,症狀也會輕些。
扶胥當然沒有同意將閭去看海的要求,剛到目的地,當然是得好好修整一下。想玩隨時可以玩,不急於現在。
清婉也問:
“四哥,你剛剛還半死不活的,怎麼現在又有精神去海邊了?”
將閭又哼哼兩聲:
“不要你管。”
扶蘇捂著嘴打了個哈欠:
“我餓了。”
陰嫚一言難盡地回頭:
“我還以為你是累了。”
扶蘇眨掉打哈欠打出來的淚花:
“不衝突,我想先吃點東西,然後去睡覺。之前在車上睡不好,一直沒法躺下。”
將閭是小小年紀個頭已經很可觀了,所以座椅不夠長睡不好。扶蘇身高也不矮,座椅肯定是沒有一米八的,只能委委屈屈地坐著睡,自然也沒太睡好。
但他依然看起來比將閭更有精氣神,叫人嫉妒。
將閭就認定他哥肯定睡得很好,現在只是犯了懶還想再睡一會兒而已。
扶胥左右看了看:
“前面有家海鮮館,去那邊吃吧。”
扶蘇不由驚訝:
“現在就可以開店了?”
這效率也太高了。
不是說今年才下達經濟特區的文件嗎?這才剛過完大年初一,這麼快的?
扶胥笑了笑:
“正式文件雖然還沒下,但是廈門當地早就有風聲了。最近紅袖箍抓這些也抓得不積極,遇到做小買賣的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大家都知道很快廈門就會開放,這個時候你抓人,不是故意得罪人家嗎?沒那個必要,衝業績也不是這麼衝的。
“剛才我們過來的時候,路上就碰到有人拉客。問我們要不要吃飯,裡頭有菜館,什麼海鮮都能做。”
當然,明目張膽地開店還是不成的,因而招牌並沒有掛出來,只是有人在路邊招攬潛在顧客。
畢竟扶胥他們帶著三輪車一起過來的,要麼是來接人的,要麼就是過來靠拉三輪賺點辛苦錢的。
無論哪一種,都會接到剛下火車的旅客。火車上吃不好睡不好,但是這年頭捨得坐車的誰手裡沒點錢?說不得就願意來下館子了。
餐館這頭很樂意和三輪車師傅交好,希望他們能多拉點客人過來光顧生意。
一行人很快在餐館坐下。
等菜的功夫,幾個小夥子先跟車去把行李放下了。他們租的房子距離火車站不遠,很快就把行李放好回來了。
回來後少了個人。
秦政掃了一眼:
“將閭呢?”
秦高無奈地搖頭:
“他看到床就走不動路了,趴上去呼呼大睡,叫都叫不醒。”
扶蘇就說不管他:
“我們先吃,給他打包點回去。”
榮祿樂呵呵的:
“那他只能吃冷掉的菜了,海鮮冷了就腥了,他肯定又要抱怨。”
魔鬼二哥扶蘇表示:
“慣得他,愛吃不吃。”
雖然但是,扶蘇還是特意等大家快吃完的時候,才點了幾道菜,讓人打包。沒點多少海鮮,主要以冷了不會腥的菜餚為主,廈門也不是隻有海鮮的。
等回到租房,菜還是溫熱的。
扶蘇過去拎著弟弟的耳朵把他揪起來:
“吃了飯再睡。”
將閭打著哈欠爬起來:
“哦。”
不情不願地磨蹭到了飯桌邊上,聞到香味才滿血復活,開始大快朵頤。
扶蘇嫌棄地和父親嘀嘀咕咕:
“他不洗澡就往床上一躺。”
秦政便哄道:
“無妨,那屋子就他自己住。”
既然是租房住,肯定就不用跟在家裡一樣湊合了。扶胥特意找了套房間多的小院,本來一人一間是綽綽有餘的。
但是扶胥忘記給商家幾人找房子了。
也不能說是他忘記了,畢竟扶胥是個靠譜的大哥。應該說是扶蘇忘記告訴大哥還有其他人也要來了,所以扶胥沒去找。
問題不大。
扶胥提起這個:
“周圍還有一套小院想租出去,我看環境沒這邊好,就沒租那個。你們可以租那套宅子,不過這兩天估計要在這邊擠一擠。”
畢竟談租房不是一兩下就能搞定的,萬一價格談不攏,或者商蔓她們看不上,還得重新找。
反正不著急,先在這裡住著。
這家有淋浴間,還通了水電。雖然沒有熱水器這種很多年後才會普及的東西,但是光有個淋浴間就已經很不錯了。
適合夏天在家裡洗澡,冬天不怕冷的話也行。
扶蘇表示他怕冷。
之前在家裡洗澡就很遭罪,好在可以拿著兌好的熱水在灶房洗。灶房燒柴暖呼呼的,勉強可以湊合。
來了廈門這邊,也不好繼續在灶房洗澡了,排水會是個問題。城裡不比鄉下,鄉下哪管排水問題。
扶胥默默掏出和人換的澡票:
“那就去澡堂吧。”
大澡堂從來都不是北方獨有的,很多南方人沒見過,要麼是從小家裡就有洗浴間,要麼便是年紀小沒經歷過。
在熱水器還沒普及的年代,學校宿舍那種大澡堂還是比較常見的。只不過這樣的澡堂一般只能簡單洗個澡,不會有東北那種豐富多彩的服務和娛樂設施。
隨著家家戶戶都有了獨立的衛生間,這樣的大澡堂就越來越少,直至消失不見了,只有在學校才能看到。
扶胥他們學校有澡堂,是不發澡票的。所以他的澡票是在外頭找人換的,有些工人家庭捨不得花錢去澡堂洗澡,就會把票給賣掉。
扶胥提醒他們:
“要去就早些去,去晚了湯池就泡不了了。”
早早去的話,湯池裡的水還是乾淨的。去晚了,一堆不愛乾淨的大老爺們進去泡了一圈,泥都不知道搓下來多少。
清婉還沒經歷過,拉著姐姐一起去了女湯。洗完出女湯里根本沒有池子,只有淋浴。
她問哥哥:
“男湯裡有池子嗎?”
扶蘇點頭:
“還有個搓澡大爺,不過池子不太乾淨,我們沒泡。”
扶蘇決定了,就算要泡也得早上剛換新水的時候來。不過他覺得池子本身就沒怎麼細細洗刷過,就算換了新水也埋汰。
秦政頭髮溼漉漉的走出來:
“在家裡放個浴桶吧。”
這樣也就是燒水和倒水麻煩了一些,比外頭乾淨多了。
反正家裡勞動力多。
秦政的目光掃過將閭榮祿,心想到時候就壓榨他們兩個去刷浴桶。年輕人還是要勤快一些,多幹點活沒什麼的。
扶蘇拿出乾淨毛巾:
“爹,我給你把頭髮擦乾在出去吧,不然去外頭吹了冷風容易著涼。”
秦政頷首:
“好。”
陰嫚立刻湊了過來:
“給我也擦一下。”
她頭髮長,擦起來可費勁了。二哥那麼疼她,肯定樂意照顧她。
扶蘇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她:
“自己擦,多大的人了,不許偷懶。”
陰嫚:可惡!
那她爹不比她大?尊老愛幼尊老愛幼,不能只尊老不愛幼啊!
清婉拿著毛巾捂住姐姐的髮尾:
“姐,我幫你擦。”
陰嫚感動壞了:
“還是我妹妹最貼心。”
將閭搞不懂他們在鬧騰什麼:
“一個頭發而已,有什麼好糾結的?自己動動手就擦乾了。”
陰嫚冷笑:
“你明天開始給我留長髮,到時候我看你還說不說得出來這種話。”
將閭老實巴交地“哦”了一聲:
“那我試試。”
將閭洗完澡感覺自己又餓了,和大家說了一聲就跑出去買吃的。等其他人收拾好自己出去尋他,才聽找過將閭自己摸回家去了。
也不知道和家長說一聲。
將閭振振有詞:
“那個看澡堂子的不讓我進啊!”
出去了就不讓進去了,他有什麼辦法?
陰嫚嫌棄他傻:
“你不知道跟她說一聲,叫她進來傳個話?”
扶胥打斷了他們的吵嘴:
“床鋪好了,阿蘇,你不是說困了?快去休息吧。阿嫚,不要吵架了。”
陰嫚於是拉著妹妹進入了給女孩子準備的房間,說今晚就住家裡了,學校那邊一晚上不回去沒事。
她和妹妹好久沒見,有很多話要說。
同一屋的還有舜華,不過小孩困得早,精力不濟,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扶蘇繼續和父親擠一間屋,空了個房間給韓信他們住。
扶蘇也困得很,但是躺在床上卻沒了什麼睡意。趴在枕頭上看著父親將帶來的書本整理好放進書櫃,嘴上問著要不要兒子幫忙,但其實根本起不來。
秦政回頭看了他一眼:
“你睡你的。”
扶蘇閉上眼睛小聲說了句:
“等經濟再開放一些,就可以僱幾個保姆了。”
現在還不行,太打眼。
秦政坐在床邊摸了摸他額頭:
“睡吧。”
他有些擔心扶蘇會因為疲憊發燒,畢竟扶蘇從小身體就不太硬朗。有些人趕路久了是會生病的,扶蘇還沒出過這麼遠的門。
可能是父親在身邊坐著,扶蘇就安心了一些。原本睡不著的,很快也呼吸平穩下來了。
秦政收回手掌,感覺溫度不高,稍微放了點心。不過還是不能掉以輕心,畢竟現在不發熱不代表一覺醒來不會發熱。
然而秦政掛心這個兒子,這個兒子反倒健健康康活蹦亂跳,沒有生病。反而是他很放心的壯得和小牛犢子一樣的另一個兒子,第二天爬不起來了。
秦政掃了一眼,發現早飯缺席了好幾個。
當時他沒有往心裡去。
畢竟他屋裡就有一個崽因為賴床不肯起來吃早飯,被他塞了一個包子,才爬起來坐在床上把包子啃了,然後就想躺下繼續睡。
秦政看不過眼,讓小兒子給他哥拿了牙粉牙杯牙刷過來,至少得把口腔清潔了再接著睡。
於是可憐的小苦力榮祿就只能端著盆伺候他哥刷牙,然後再去把盆洗了,東西放回原位。
陰嫚嘖嘖感嘆:
“秦扶蘇你真跟地主家小少爺似的,你這種人放在幾年前要被批鬥。”
可惜秦扶蘇已經倒回被子裡接著睡了。
家裡剩下幾個小輩就沒這麼好的待遇,年紀小的被長輩直接拎出被窩,強迫著刷了牙洗了臉吃了早飯漱了口,才塞回去接著睡。
還剩一個將閭,大小夥子了,大家也拖不動他。
秦政反正是不會動手的。
不吃早飯就餓著。
直到扶胥早上又急匆匆從學校趕過來,才終於有人管一管他了。結果扶胥進屋一看,弟弟額頭有些發燙,顯然是發燒了。
榮祿頓時自責起來:
“我和四哥一起睡的,我沒發現他發燒了。”
大姐之前還想進去掀被子呢,是他說四哥肯定就是坐車太累了,不用在意。而且四哥現在可要面子了,要是被姐姐掀了被窩一定會生氣。
咳,青春期的男孩子,懂的都懂。
哪裡想到他四哥其實是發燒了才起不來,早知道他就多關心一下哥哥了。
扶胥安慰他:
“你年紀還小呢,沒有你照顧哥哥的道理,沒發現也不是你的錯。”
正說著,秦政已經第一時間去拿了退燒藥回來。昨晚提前翻出來隨時準備給扶蘇吃的,現在正好方便了將閭。
扶蘇被動靜鬧醒,披了件衣服趕過來:
“怎麼了?他好端端的為什麼發燒?”
說著湊近查看了一下,發現枕頭上有點溼痕。但是將閭其實沒出什麼汗,所以這個痕跡哪裡來的就很清楚了。
扶蘇有些無語:
“頭髮沒擦乾就出來亂跑。”
冷風一吹不生病才怪。
清婉小聲說:
“他一路回到家,頭髮還沒幹啊?”
短髮不是很容易乾的嗎?
扶蘇想了想:
“他吃東西容易流汗。”
將閭是容易出汗的體質,每次吃完飯就渾身發熱,也會流不少汗。
本來頭髮就沒怎麼擦乾,又冒汗,還是在大冬天的戶外吹風,回到家睡覺前也不知道把頭上的汗擦乾,再加上前幾天在車子上累狠了。
多重debuff疊加,不生病都難。
橋松扒在床邊看熱鬧:
“四叔還不如我壯實呢,我都沒生病!”
扶胥把他抱走:
“別嘲笑你四叔了,人家是病號。”
兒子單獨在家被他二弟養了一兩年,學會了他二叔說話陰陽怪氣冷嘲熱諷拉踩成習慣,真是好的不學專挑壞的學。
扶胥決定把兒子帶去他大學,感受一下知識的薰陶,看看能不能掰回來。
舜華左右看看:
“我也想去大學裡玩。”
清婉眼前一亮:
“我也想去,姐姐——”
全家的撒嬌都是跟著扶蘇學的,或者說陰嫚跟著扶蘇學,清婉跟著陰嫚學。但偏偏這一套全家每個人都吃,所以陰嫚很快敗下陣來,一揮手錶示想去的都可以去。
留了秦高在家照顧弟弟,其他人分作兩隊,分別去陰嫚和扶胥的學校逛了逛。
扶蘇沒去。
肩負著養家重任的扶蘇要趕緊找工作,這些天只出不進,再這麼下去存款就不夠花了。
出門前,扶蘇興致高昂:
“爹,你在家等我的好消息。”
然後去外頭跑了一整天,回到家還是個無工作人士。
不過扶蘇並不氣餒。
現在沒工作是正常的,私人工廠還沒開起來呢好吧?他是出去做市場調研的,磨刀不誤砍柴工。
將閭可不知道這個,勉強退了燒的他趴在桌子上笑話哥哥說大話。
將閭哼哼一聲:
“你肯定找不到工作。”
扶蘇敲了他腦門一下:
“我要是找不到工作,就把你賣了。聽說深圳那邊忙著搞建設,需要很多農民工去幹苦力,你就很合適。”
將閭才不怕他,直接喊爹告狀:
“我哥說要賣了我!”
秦政忽略了他們的吵嘴:
“今日出門都看出什麼了?”
扶蘇坐下先喝了一碗水,才回答:
“政策應該很快就下來了,已經有人租了廠房進了機器,還發了招工通知,最快五天內就可以開始投產。”
廈門的動作比他們預想的要快。
可見消息靈通的聰明人不少,真想抓住機會做生意的,可不會傻乎乎地等到政策下達才開始行動。
你說他們提前辦廠有問題?人家只是進了器械而已,還沒開始投產,也沒銷售。
非要說的話,我拿我的錢和票買點東西回來放著礙誰什麼事了?何況敢提前做準備的人,明顯有後臺,不會有人去抓他小辮子的。
那這種人很有可能就是不愁銷路的。
如今賣衣服還是走的供銷社路子,但是想把貨鋪進去,並沒有那麼容易。人家供銷社有穩定的合作伙伴,為什麼要收你的產品呢?
所以沒點關係,還真不敢直接就辦廠,得擔心貨砸在手裡頭。
將閭就問:
“那其他人豈不是辦不起來廠子了?”
扶蘇搖頭:
“可以辦,我打聽到有人在準備開百貨商店,貨源都聯繫不少了。據說半個月後開張,我猜是半個月後政策就下來了。”
果然,半個月後私營的百貨商店開張,搞得熱熱鬧鬧的。不過這年頭還沒什麼促銷活動,所以熱鬧歸熱鬧,後世常見的開業大促是沒有的。
扶蘇進去轉了一圈。
私營商店的好處是買東西不要票,但不要票的東西按照市場價就會貴一些。畢竟票也是得花錢換的,不要票的商品只是在售賣環節省了一些過程而已。
以前去供銷社買東西,人家是不會允許你不給票的,加錢也不成,必須得你自己先弄到票來再說。
除非是瑕疵品,瑕疵品不要票,可以原價購買。但瑕疵品一般輪不到外頭的人買,售貨員自己私下裡就消化了。
自家用不到,總有親戚朋友能用到。
扶蘇挑了一些性價比高些的商品買了帶回家,逛都逛了,不買總覺得白來一趟。
扶蘇把弟妹和小崽子拎過來上課:
“同樣是在百貨商場的商品,都是日用品香皂,有的貴一些,有的便宜一些。你們以前去過供銷社應該也見過類似的情況,知道是為什麼吧?”
將閭積極回答:
“生產成本低啊!這個也太簡單了,哥你問點困難的。”
扶蘇沒搭理他,點了清婉回答。
清婉想了想:
“供銷社那邊,可能真的是因為成本低。卻不一定是生產成本低,有可能還包括運輸成本。”
比方說本地附近生產的,運過來幾乎沒什麼運費。別的地方生產的,生產成本差不多,但是要多一些運費。
扶蘇點頭:
“不錯,還有呢?”
清婉眨了眨眼,不知道了。
她不懂經商。
她不懂,榮祿就更不懂了。剩下三個湊數的小崽子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不說話,見扶蘇看過來就齊齊露出討好的笑容。
活像學渣見到了班主任。
扶蘇嘖了一聲:
“家裡真是沒一個靠得上的,後繼無人。”
反倒是秦政,跟著兒子薰陶這麼久,或多或少領悟了一些商業套路。本來只是旁聽打發時間的,這會兒開口為晚輩們解圍了。
秦政提醒道:
“價格戰。”
三個大的還是一臉懵,三個小的……
舜華南嘉指望不上,橋松卻突然悟了:
“我知道了!廠子主動降價,想增加自己的銷售量!”
扶蘇頷首:
“對,就是這樣。”
國營廠子是不屑於打價格戰的,民營廠子可不管這個。剛起步的民營廠子為了能把貨給鋪開,並不介意壓榨一下利潤。
像扶蘇打探到的那個廠子,等政策下來了才開始生產,沒趕上百貨商場鋪貨,也不用和他們競爭價格。
可私底下肯定還有別的廠子,偷偷提前生產了一批。這種消息就比較隱蔽了,沒讓扶蘇這個初來乍到的打聽到,不然扶蘇都知道了,他們早就被抓了。
這一批就是明顯沒有後臺的。
所以為了能叫百貨商場願意接納他們的產品,少不得要進行讓利。
扶蘇猜測,他們應該把利潤壓榨得比較低。這樣才能在給百貨商場更多提成的情況下,還讓商品價格比別家要低。
扶蘇把商場裡幾個香皂的生產廠家和價格都羅列出來,讓弟妹們仔細看。
“這幾個價格高的,應該是從國營廠子拿貨的。國營廠子的貨不愁賣,想從他們手裡拿貨不容易,百貨商場說不定要許諾更少的分成。”
假如一塊香皂售價兩毛錢,生產成本是三分錢。
供銷社進貨價或許是一毛錢,百貨商場則可能是一毛五。這樣,國營廠子才會為了利潤勻一些貨給新開的百貨商場,不然肯定優先選擇合作久了的供銷社。
但私營廠子會報價五分錢,只要不賠本就行,哪怕只賺兩分錢。他們要求百貨商場定價一毛五,比國營廠子的產品便宜五分,藉此吸引顧客。
在百貨商場這邊看來,就是它賣一塊私營廠子的香皂,五分錢進貨一毛五出貨,淨賺一毛。買國營廠子的香皂,一毛五進貨兩毛錢出貨,淨賺五分。
可是,隔壁供銷社賣國營香皂是一毛八家肥皂票,加上票一起,價格上是相當的。
既然都是要花兩毛錢,人家要買國營香皂為什麼來你家?除非手裡沒票,不然肯定優選更值得信賴的供銷社。
橋松興奮地說:
“所以去了百貨商店的,肯定買私營香皂。私營的銷量會把國營的擠下去,這樣以後國營的就賣不出去了,大家都買私營的。”
“時間長了,百貨商店只能進私營的,這樣利潤多,而且能保證利潤一直都會有。可是店裡只剩私營香皂了,私營香皂還佔據著優勢,人家肯定要漲價。”
還想五分錢進貨沒可能。
打開市場之後,價格就可以升回去了。除非百貨商店找到別的門路進其他家的民營香皂,給這家一點。
但改開初期,能辦廠的誰不是聰明人裡的聰明人?聰明人才不會傻乎乎地擠去一個行業呢,肯定是換個商品生產銷售。
市場還沒到非得競爭的地步,空白的藍海那麼多,我去生產香皂和你打價格戰,不如學了你的套路,去生產衣服、生產其他日用品,這樣大家都可以賺錢。
將閭回過味來了:
“那百貨商場豈不是要吃虧了?”
扶蘇挑眉:
“吃什麼虧?只是賺得沒那麼多了而已,利潤水平恢復到正常情況。何況,你漲價太狠,百貨商店也可以反坑你一把。比如把你的香皂定價到兩毛,讓想撿便宜的人放棄購買。”
不過這招屬於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東西賣不出去,商店也賺不到抽成,沒必要。
所以兩邊會拉扯一下,最後商量出個合適的進價來。商品自然還是保證售賣價不變的,畢竟他們就是靠著價格優勢吸引人進來購物。
這年頭可不流行什麼“便宜沒好貨”,人民的收入條件還不到通過價格提升追求更好品質的地步。甚至很多時候明知道便宜的可能質量會有點差,大家也樂意選便宜的那種。
清婉突然想到一點:
“這麼算下來,其實真正吃虧的是國營廠子啊。”
大家都習慣了買百貨商店的廉價香皂,誰還去買價格昂貴的國營香皂?除非質量差別實在太大了,不然能湊合的肯定湊合。
清婉可算知道他哥為什麼說民營廠子會對國營廠子產生衝擊了。
民營廠子是一言堂,辦廠的老闆可以決定一切,包括價格。但是國營廠子不成,人家可沒辦法隨便降價,而且人家還有可能端著姿態死活不肯低頭呢。
這還只是一個香皂,其他行業遲早也會出現類似的情況。
榮祿撓了撓頭:
“那等其他同類型的民營廠子建立……好像也不行,那些廠子只會互相打價格戰,把價格壓得越來越低?”
那樣國營廠子死得更快。
扶蘇起身:
“接下來的事情你們自己琢磨去,我要去找工作了。”
眾人:又找工作啊?
他們真挺擔心二哥找不到工作的,但是轉念一想,扶蘇對形勢的判斷這麼準確,應該不至於。
秦政叫住他:
“這次是認真找了?”
扶蘇回頭笑笑:
“我哪次不認真了?只不過之前都在做市場調研,還不著急罷了。”
扶蘇出門去了。
他找到的就是之前打聽過的有門路的廠子,直接點名要見廠長。
門衛本見廠長?
結果扶蘇掏出了一張精美的名片:
“這是我的名片。”
門衛識字,接過去一看,首先感慨了一下這個做工很精緻。然後仔細看上頭的文字,“市場營銷顧問秦扶蘇教授”。
門衛:不明覺厲.jpg
門衛肅然起敬:
“原來您是一位教授,居然這麼年輕就當上教授了。”
扶蘇毫不心虛地頷首:
“不值一提。”
扶蘇無師自通了後世電視廣告裡那種隨便拉個人上去就能掛上專家頭銜的操作,反正這年頭網絡不發達,你到底是不是教授這誰知道呢?
偏偏扶蘇氣質唬人,看上去也細皮嫩肉的,一瞅就是文化人,說是教授也不怎麼讓人懷疑。
廠長聽說有個教授上門了,有些意外。
雖然奇怪為什麼教授會找過來,但是看到名片之後,心裡有了點數。
現在國家弄了經濟特區,研究這個方向的教授當然不會幹看著。有些教授是實幹派,可能會下來找場子做調研什麼的,深入一線研究經濟發展。
但最後還是為自己做學問服務,研究完了估計就回去寫論文去了。
廠長有些受寵若驚。
他可猜不到有人會冒充教授出來行騙,這年頭的人啊,還是太淳樸了。
以前市場被壓制,騙子們沒機會出來做大做強,頂多在周邊搞點小騙術,甚至淪落到去搞仙人跳了。
現在市場開放了,騙子能幹的就多了。
當然,扶蘇還是有真才實學的,和他們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他有本事不代表別人有。
84年曾經出現過轟動全國的“水變油”騙局,一個草根“科學家”拿著自己折騰出用水就可以製作出石油來。
關鍵是這個騙術騙到了很多國營廠子,許多官方人員都把他奉為座上賓,歡迎他來自己的城市演講。
招搖撞騙了好幾個月,才有人拆穿他假專家的身份。還是通過別人揭穿他在實驗器具瓶子上造假,而不是查到了他這個人的真實履歷。
可見這年頭想冒充個專家教授的,一點難度都沒有。
扶蘇的教授身份當然也沒被拆穿。
廠長和他聊了幾句,立刻信了這是一位對經濟很有研究的專家大拿。
而後廠長問起了他的來歷:
“教授是想在我們廠子裡做學問?”
扶蘇搖頭:
“我是來實踐的,紙上得來終覺淺,實際操作才能驗證我的本事。”
廠長倒沒覺得有什麼。
和後世經常覺得專家只會紙上談兵、實操不行不同,這年頭專家的含金量很高的。各大場子多的是教授蒞臨指導,並不會每天關在家裡寫論文。
雖然市場營銷的專家頭一次見,但廠長覺得應該也差不多。
事實上市場營銷這門學問也確實如此。
很多在這個領域混到專家的人,實操能力也非常驚人。
哪怕在二十一世紀,也多的是大佬放假了去找個大公司幹兩個月,賺個百萬提成。然後公司給他發個帶薪長假,放他回學校繼續上課當教授。
大佬的世界就是如此精彩。
扶蘇給廠長講了講市場營銷是幹什麼的,廠長點頭在心裡總結,就是幫他研究買家偏好和銷售商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