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字驚鴻 作品

第 172 章 偽造詔書


 岐盛將聖旨遞交給楚王。

 楚王展開看了一眼,還想細細辨別真偽。岐盛以為他心中還有猶豫,連忙勸說大王趕緊行動,不要耽誤了時間。

 岐盛曉之以理:

 “皇后殿下身邊也沒什麼能用的人,汝南王勢大,不知收買了多少人。要是再這麼拖下去,難免走漏風聲,到時候就不好處理了!”

 楚王心知有道理,又聽他說宮中派來的黃門郎在府內等候。既然聖旨是有黃門郎一起送來的,那就必然不會有假。

 何況密詔密詔,就得秘密進行。驗證真假少不得要叫幾個人來協助,這樣便失去了保密的本意。

 楚王於是不再耽誤時間:

 “備馬,即刻出發!”

 秦政父子二人收到旱情消息本就在晚膳後,扶蘇匆匆入宮說明情況,賈南風立刻安排人手去引人入套。

 這一系列動作看似複雜,實則都發生在同一個夜晚。

 扶蘇夜裡入宮,刻意做過掩人耳目的佈置,趁著夜色不起眼,他也很懂怎麼才能避開宮中的眼線。

 賈南風也覺得夜晚的時機合適,安排人手假裝去向太保告密。岐盛得到消息之後果然沒有懷疑,畢竟夜晚可太適合搞事情了,夜裡告密一看就很合理。

 到了岐盛自己,他也覺得應該趁著夜色把密詔拿到手。白天進宮總容易被汝南王和太保的人手發現,而且他著急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肯定是越快越好。

 這一晚上宮門就沒關過。

 本來夜間宮門是要落鎖的,尋常人等無法隨意進出,非大事不能裡外互通。可架不住自漢末以來皇宮都被燒過幾回,好多規矩大家都遵守得不那麼嚴格了。

 又有賈南風故意給眾人放水,所以進進出出好幾趟也沒受阻礙。賈南風還在扶蘇的提醒下調開了疑似是眼線的宮人,確保汝南王等人不會及時收到消息。

 就這樣,等楚王拿到密詔時,正是凌晨三四點鐘,眾人熟睡的時候。

 楚王被叫醒接旨原還有些不高興,看清楚詔書內容之後,他才曉得為什麼聖旨在這種時候抵達。

 楚王回頭看了一眼強打起精神的士兵們,乾脆許下了重金賞賜的承諾。

 士兵們立刻精神起來,睏意全消。

 汝南王、太保及其黨派中比較重要的幾個臣屬府邸都被楚王直接帶兵包圍了。

 幾人被匆匆喚醒時,還很不可置信。他們一點消息都沒收到,何況楚王竟然如此大膽,隨隨便便就敢包圍他們的府邸。

 楚王騎在高頭大馬上俯視汝南王:

 “叔祖,你妄圖不軌,竟想廢黜今上而斷絕武帝的香火,實乃大逆不道。如今府邸已經被包圍,束手就擒吧!”

 汝南王怒髮衝冠:

 “豎子!休得胡言!”

 楚王才不管他,迤迤然掏出自己的舍人提前寫好的檄文,裡面細數了汝南王的種種罪狀。這種東西肯定早有準備,畢竟兩邊積怨已深,隨時都可能發難。

 楚王當著眾人的面直接唸誦起來,把汝南王作奸犯科的事情盡數抖落出來,堪稱是扒掉了對方身為宗室長輩的所有臉面。

 楚王得意地詢問:

 “你可還有話說?”

 還有什麼能狡辯的?

 汝南王卻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他冷哼一聲,質問楚王沒有聖旨私自調兵,是不是想架空皇帝,圖謀篡位。

 楚王卻又取出了密詔:

 “本王可是有陛下詔令的!”

 秦府內。

 扶蘇本來是想去睡覺的,這種變故雖然劇烈,在他看來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所以一點都不耽誤他去睡覺,他壓根不怕出現變故。

 但他見父親一直沒去休息,就乾脆陪著阿父。然後開著地府光屏打遊戲,越打越精神,徹底睡不著了。

 最後熬了個大夜。

 秦政原還想叫兒子徑自去睡,結果根本叫不動,乾脆也不管了。

 楚王今夜發難,對汝南王他們動手時難免牽連幾個無辜的官員。畢竟這種事情,少有不牽連旁人的。

 所以秦政需要時時調度,秦府一直有人行色匆匆,來往傳訊。

 也就小太子能無事一身輕了。

 扶蘇抱怨了一句這點破事害得阿父還要熬夜,都不能好好休息。秦政卻道這本就是他提前算計好的,就等著楚王凌晨發難。

 又有一人進來稟報消息:

 “楚王手持詔書,汝南王等人抵賴不得。大軍不在身側,他們只能束手就擒。如今已經被士兵押解送去行府看管起什麼都不肯交出印綬。”

 秦政聽罷頷首:

 “楚王必不會為了這等小事去勞煩陛下,應當會私下裡仿製詔書,藉此行事。”

 汝南王這群老狐狸藉口多得很,現在說沒有詔書撤掉他們的官職,所以不肯交出代表官位的印綬。

 楚王固然可以進宮請陛下下旨,但一來一回太費時間了。楚王是個急性子,既然動手便肯定要速戰速決的,等不得這許多。

 何況這次是為了印綬進宮求旨意,過會兒汝南王又找別的方面挑刺,他難道還能次次都去麻煩皇帝?

 聖旨又不是大白菜,頻繁為了一點小事動用,實在是小題大做。

 於是天光大亮時。

 秦政又收到了消息:

 “楚王拿出了詔書罷免太宰、太保等人的官職,已經收回了他們的印綬。”

 扶蘇打了個哈欠:

 “這一來一回的,可真是磨嘰。”

 他猜,這群人接下來還得為了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圍繞著聖旨打嘴仗。

 秦政讓他趕緊去睡覺:

 “下回不許熬夜玩遊戲了。”

 他家太子如今越發玩物喪志起來,他是不是該管一管了?

 秦政沉思片刻,覺得不必。

 扶蘇還是有分寸的,如今的事情無甚要緊,他才會如此放縱。何況扶蘇秦二世當得不錯,現在已經是退休狀態了,過得悠閒自在一些也是他應得的。

 因而秦政什麼都沒說,只催促兒子快些休息,以身體為重。

 但扶蘇不想回屋。

 他乾脆趁著這會兒沒人,熟練地縮成一條小龍崽,纏到阿父手腕上睡。

 秦政摸了摸他的腦袋,放任了。

 又用功德之力護住兒子,順便幫他隔絕了外界的聲音。這樣來來往往的侍從就不會驚擾到他,能叫太子睡個好覺。

 中午的時候,傳是楚王又又又拿出了一封詔書,將汝南王和太保的下屬遣散了。

 他還說他將會把汝南王遣送回封國,暗示餘黨別掙扎了。汝南王已經失勢,以後只能在封國裡醉生夢死,當個富貴閒人。

 不過汝南王餘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想法倒是和楚王不同。

 他們認為,汝南王還能活著回到封國,說明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楚王一介毛頭小子,要不是靠著亂拳打死老師傅,哪裡能鬥得過他們大王?

 所以事情還沒到最糟糕的地步,不如暫且蟄伏下來,靜待後續——反正他們是不信大王如此輕易就能被人擊敗。

 秦政聽完有些無語。

 楚王還算有點小聰明,知道卡著時間放詔書。他要是太快拿出來的話,別人一看就知道是他偽造的。

 但他現在等足了時間,做出進宮請示過的模樣,別人就不好質疑詔書真假了。畢竟誰都知道他和皇后關係好,要弄詔書肯定能弄到。

 誰能想到楚王根本不耐煩進宮反覆求取聖旨呢,何況他也想趁機在詔書內容上動點手腳,拖幾個和他不對付的傢伙下水。

 可惜沒能成功。

 不知道這些人哪裡來的消息,居然跑得那麼快。軍隊將府邸圍住之後,發現府中主人家已經提前離開了,只剩一群僕從。

 楚王殺僕從也沒用,他又不是喜歡弒殺和遷怒的人,只能意興闌珊地撤回了包圍這些府邸的軍隊。

 扶蘇睡到下午醒來的時候,慢吞吞地把身邊的功德吸收掉,用能量稍稍充飢,就聽見有人在和他阿父彙報消息。

 來人表示:

 “楚王又拿出了一封詔書,說要赦免汝南王和太保的下屬官吏。這次陛下只清算他二人,屬官以下的一律不再追究。如果下屬們不執行詔命,就要按照軍法懲處。另外,能率領所屬部下先行投降的,封侯賜賞。”

 這是聽說有下屬將領領兵反抗了,於是緊急偽造詔書招安那些將領。

 扶蘇驚呆了,探出一個小腦袋,有很多槽想吐。但顧慮到外人在,他不能就這麼直接口吐人言。

 秦政擺擺手讓人離開。

 扶蘇這才出聲:

 “楚王是瘋了嗎?封侯的話也能說出來?”

 喝了幾杯酒啊醉成這樣。

 你是楚王又不是皇帝,你連攝政王都不是,你憑什麼左右朝廷封侯啊?何況下屬將領那麼多,一個個封過去你給得出那麼多爵位嗎?

 扶蘇深刻反思自己:

 “我錯了,阿父,我不應該覺得司馬家有正常人的。”

 他之前還覺得楚王人雖然桀驁了點,不怎麼聽勸,但畢竟是能被百姓建立祠堂祭拜的人,還是個挺好的小夥子。

 至於縱容下屬違法亂紀,這個真的沒什麼好說的。因為皇親國戚少有不幹這種事情的,每一個被清算的宗親基本都能加上這一條罪名。

 不僅是宗親,絕大多數官員也是。

 現在扶蘇可算發現了,司馬家就沒有正常人。無論楚王之前表現得多正常,他能隨隨便便偽造詔書說給投降的人都封侯,他就已經開始發癲了。

 果然,司馬氏盡出癲公。

 秦政倒是很冷靜:

 “你翻史書的時候要是能認真點,早就會發現這件事了。”

 扶蘇聽話地去翻了翻。

 還真是,這段就記載在史冊中。

 不過扶蘇也沒往心裡去,本來他看史書也就是為了看看八王之亂的始末,順便看看賈南風的執政理念。

 所以他當然不會跑去把每個細節都研究一遍,這又不是什麼值得學習借鑑的優秀經驗。他和阿父奪天下是用不著拿著史書記載當參考答案的,所以看不看其實都一樣。

 扶蘇跳下來變回人形:

 “阿父用膳了嗎?天都快黑了。”

 他剛剛吸收了一點功德之力,但是這東西只能緩解飢餓,並不會提供飽腹感。扶蘇還是想吃點東西的,而且他懷疑自己現在的胃口越來越大了。

 神獸不是應該辟穀了嗎?怎麼反而越發容易餓了?

 秦政讓兵馬俑去取膳。

 又教訓兒子:

 “你也知道天黑了,一覺睡到現在。”

 扶蘇顧左右而言他:

 “楚王不會著急把汝南王處死吧?京中可是需要再亂一段時間的。”

 秦政壓根不搭理他的話茬:

 “天黑才醒,今夜又不用睡了,明日接著白天睡覺夜裡清醒。”

 扶蘇:……

 來了,阿父久違的唸叨。

 一下子夢迴小時候不懂事,闖了禍差點受傷,被阿父抓著耳提面命,要求下次必須警醒一點。闖禍可以,受傷不行。

 扶蘇蔫蔫地聽了半晌的教訓,直到用膳時才被放過。

 他發誓:

 “我以後再也不熬夜了!”

 秦政這才滿意地接上之前的話題:

 “賈南風已經給楚王傳了訊,讓他先別動衛瓘。汝南王可以死,留著衛瓘拖延時間即可。”

 汝南王死後,他手下的兵馬一部分會選擇投降,另一部分格外忠心的大約會不管不顧追著朝廷的兵馬咬。

 這樣,便能將混亂延續至少數日。

 而衛瓘拖著不處理,則是為了等汝南王餘黨被清理掉後,接替他成為下一個目標。

 衛瓘自己沒什麼罪責,只是賈南風容不下他而已。這樣的老臣會是她執政路上的阻礙,不過也不至於就這麼把人處決掉。

 秦政準備留他一命,讓他提前致仕。

 畢竟衛瓘和汝南王不同,汝南王作奸犯科不少,衛瓘自己作風還是相對清正的。

 扶蘇懂了:

 “朝中會針對衛瓘是否無辜爭吵一番,而他們一旦爭執起來,就會效率極低。”

 有時候群臣能為著一件事反覆爭論許多天,拖拖拉拉一直不處理。這種情況下朝中屬於“還亂著”,自然也沒辦法去管外頭的事情。

 畢竟衛瓘可是太保,官職很高。

 衛瓘能留汝南王不能留,衛瓘是要放過的,這麼爭吵無所謂。針對汝南王如果也玩這招,那完蛋了,汝南王別想死了,最後結果一定是把人給放了。

 賈南風也是這個想法。

 她能接受衛瓘活著,但是汝南王不行。所以當隔日聽說楚王又雙叒叕偽造聖旨,把汝南王處死了,她滿意地點點頭。

 而後賈南風沒忍住對左右說:

 “我看楚王他是瘋了。”

 賈南風就沒想到楚王偽造聖旨偽造得這麼麻溜,而且次數還如此頻繁。

 這顯得她一開始為了栽贓楚王而準備的高仿聖旨很沒必要,純粹就是多此一舉。她壓根用不著拿高仿的坑楚王,楚王自己就會造出一堆實打實的假詔書出來。

 沒見過上杆子給自己攬罪的。

 賈南風:這我要是不處理了他,豈不是辜負了他的一片好心?

 楚王明知道自己拿的是假詔書,仍然有恃無恐地到處宣揚。這也太信任她和皇帝了,是一點不怕她們翻臉啊。

 正常人反正是理解不了他的腦回路。

 賈南風吐槽完就皺眉:

 “楚王許諾了封侯,這事不好辦。”

 列侯是能隨便封的嗎?

 徹侯一爵始自商鞅變法,二十等爵裡的最高一級。起初叫徹侯,漢武帝劉徹在位時為了避諱改為通侯,也叫列侯。

 秦朝其實還有個侯爵,是徹侯之下的第十九級,叫關內侯。這個名字也是後來改的,以前叫倫侯。

 為什麼改名呢?還是因為漢朝人。

 這次是劉邦搞的了。

 劉邦破秦入關後,在霸上分蛋糕,幾乎給所有大功臣都封了個侯。但是劉邦又給不出那麼多封地,那就只能封次一等的、不給封地只有食邑的十九級侯了,因此被後人稱為關內侯。

 ——徹侯起初是有封地食邑的,畢竟商鞅那會兒秦國還沒廢分封。雖然到了秦始皇時期已經沒了封地,但架不住秦末諸侯帶頭恢復了分封制。

 賈南風哪怕也可以用關內侯打發人。

 可關內侯沒封地好歹也有食邑啊!

 食邑是什麼?就是雖然你沒有資格統治這些封邑內的臣民,但是稅收歸你所有。秦朝之前人口也歸主人調遣,秦漢之後權利漸漸收縮,很多時候就沒這等好事了。

 當然,也有的朝代開倒車,這個不管。

 晉朝這麼多封國,本給人封侯,這一下子不知道許出去多少食邑,賈南風想刀人的心都有了。

 幸好這是楚王許諾的,還是楚王自己搞的假詔書上寫的,與他們朝廷無關。

 賈南風深吸一口氣:

 “阿胥今日何時進宮?”

 言下之意派人去秦府請人。

 不管對方今天原本來不來,她都得把人請進來。沒辦法,楚王這件事必須得商議一下該怎麼處理。

 秦胥的計策是先留著楚王在朝中,營造出他當攝政王的假象釣魚執法。等沒有利用價值了,再拿矯詔的事情出來說。

 可是如今楚王搞了個封侯的騷操作,這就不能繼續觀望了。難道朝廷還真得封一堆侯出去嗎?侯位哪兒那麼不值錢!

 扶蘇慢悠悠入宮:

 “皇后陛下是在為封侯之事煩心?”

 賈南風嘆氣:

 “放任楚王為所欲為,日後你我還要不斷替他善後。”

 這次只是封侯,誰知道他以後還會幹出點什麼來。反正賈南風是覺得他不會老實的,一拍腦袋就能出一堆餿主意。

 扶蘇卻提醒他:

 “封侯可以賴掉,畢竟本身也是沒影的事情。真正的麻煩在於,楚王用這個藉口哄騙了將領投降,現在我們卻不認賬了。”

 將領可不管你們這是不是楚王假傳聖旨自作主張,他們是衝著重賞才投降的,你這會兒不認了,誰能接受得了?

 何況朝令夕改,總有人會覺得楚王根本沒有偽造詔書,只是朝廷捨不得獎勵,翻臉不認了而已。

 說不得還會有人編排賈南風,說她是為了處理掉楚王才汙衊他矯詔,實則詔書根本就不是假的。

 賈南風:……

 賈南風頭皮發麻:

 “司馬瑋這個蠢貨!”

 扶蘇不提她差點忘了這一茬,天殺的,這個封侯的爛攤子可不是還得顧慮那些投降將領嗎?

 都怪楚王!

 扶蘇含笑看著賈南風蹙眉沉思,有種看著家中小輩絞盡腦汁解決困難的即視感。

 可惜了,這麼優秀的後人不是他秦氏血脈,不然現在就不用費勁謀奪皇位了。直接幫賈南風篡位當女皇,不知道簡單多少倍。

 賈南風很快回神:

 “詔書是假的,但是封侯可以是真的。既然許諾了,那就要實現,否則以後再想招降將士將會成為做夢。”

 扶蘇頷首:

 “不錯,可朝中無足夠的食邑可以封出去,又該如何處置呢?”

 賈南風眼神一冷:

 “既然是楚王許諾出去的,那就讓楚王來出這個錢。他楚國的封地不是富庶嗎?從這裡出。”

 把楚王名下的食邑分一分,不夠再拿汝南王的填窟窿,她吃下這個啞巴虧。

 反正汝南王手下的將領也不都是好的,回頭藉故收拾一波。這樣一來,應該就能回點血了。

 扶蘇又問:

 “楚王如今還未被處置,如何能夠動用他的封地食邑?”

 賈南風腦子轉得飛快:

 “矯詔之事本就得快些揭發,不能拖拖拉拉。否則如此明顯的假詔書,陛下之前一直放任不管,拖到許久之後才發難,難以說服群臣。”

 所以秦胥他們的計策雖然是借楚王的名義做出楚王掌控朝局的假象,卻並不是說真的讓楚王一直在外頭蹦躂。也不代表他的小辮子要等未來絆倒他的那天再抖落出來,而是先把人收押了,再找人做戲。

 楚王身邊又不是鐵桶一塊,其實可操作空間很大。

 賈南風想到剛剛收到的汝南王伏誅的消息,覺得現在就是動手的好時機。下意識詢問過扶蘇的意見後,得到了他的支持,便直接下令。

 “楚王偽造詔書迫害汝南王與太保,即刻將他收押!”

 楚王手下許多兵馬是跟著他一起站在皇帝這一邊的,所以當帝王譴責楚王行事不軌時,不少將領都慌亂了。

 他們意識到自己好像被楚王騙著幹了抄家滅族的大罪,汝南王可是宗室長輩,還是一介諸侯王!

 於是許多兵馬都沒有反抗的心思,反倒紛紛丟下武器,束手就擒。有些膽子小的,乾脆扭頭逃跑,生怕被捉住獲罪。

 賈南風倒是沒有治罪於他們:

 “准許爾等戴罪立功,將罪人司馬瑋捉拿入宮!”

 司馬瑋前一刻還意氣風發,下令誰敢殺死汝南王,他賞賜誰一千匹布。不曾想才剛將獎賞發放下去,他自己也成為了階下囚。

 被士兵包圍的時候,司馬瑋十分窘迫。

 一名家奴著急地想奪車送他去秦王司馬柬處避禍,可惜為時已晚。

 司馬瑋不知道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

 “我、本王、我確實是收到了陛下的詔書才行事的啊!”

 他掏出了青紙詔書。

 領頭的臣子接過去查看了一下,乍一看倒看不出是高仿。不過這也不重要了,因為其他詔書是司馬瑋仿造的。

 那臣子嘆息一聲:

 “楚王,這封詔書只叫你捉拿汝南王和衛太保,難道後來那些封侯和處決汝南王的詔書也是陛下所下嗎?”

 司馬瑋啞口無言。

 確實,皇帝沒說要他殺人,也沒給過他封侯的權利。是他忖度著司馬亮不能留,而且想盡快平息事端,才偽造詔書的。

 司馬瑋乖乖任由士兵將他押入宮中。

 他的罪他認,他確實不該自作主張的,只是他沒想到皇后居然會因此向他發難。一瞬間,司馬瑋想到了秦氏父子對他的告誡,難道皇后真的打算卸磨殺驢?

 思索間,一行人來到了朝殿。

 賈南風特意叫上了重臣,扶蘇建議她不要私下處置這事,最好對簿公堂。畢竟她是佔理的,私自處置反而容易遭受旁人質疑。

 待群臣聚齊,賈南風把事情說了一遍。

 她說楚王的臣屬李肇幾日前的深夜忽然入宮,訴說了汝南王意圖篡位謀反之事,請求陛下下旨捉拿此賊。又說太保衛瓘是汝南王的同黨,需要一併處置。

 賈南風一臉懊惱:

 “都怪妾不曾核實,直接叫陛下寫了這封詔書。”

 她接過了侍者遞不清楚了。

 所以賈南風及時換了真詔書出來,圓上了這個漏洞。

 她把真詔書遞給群臣,示意他們檢查。

 群臣湊在一起分辨了一番,確定詔書沒有問題,上面的內容寫的也是收押。

 賈南風接著說:

 “妾想著,事態緊急,如果汝南王當真有不臣之心,妾再慢慢探查只怕會失去先機。先帝將江山社稷託付給陛下,我等總不好辜負了先帝的厚望。”

 她說她於是決定先把人關起來,再慢慢查探。反正只是關著,如果後續查出來沒有問題,她自然會將汝南王等人放出,好好賠禮道歉一番。

 結果不成想,楚王如此迫不及待,直接就矯詔將人擊殺了。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已經無法善了。

 有臣子皺眉質疑:

 “皇后的意思是除卻這一封詔書外,後續的詔書都是楚王偽造?”

 賈南風毫不心虛地點頭,讓人自己去查驗。眾人又跟著查驗了一堆詔書,無奈地發現這還真是假的。

 而且廷尉很快從楚王府上搜撿出了幫忙偽造詔書的舍人,字跡什麼的都能對上,還有未曾銷燬的造假材料。

 這下眾人的表情都微妙起來。

 主要是,楚王你府邸為什麼有這種人才啊!連材料都是現成的,你想幹嘛?你是不是提前很久就做好了以後會矯詔的準備?!

 楚王窘得臉色漲紅。

 這不是,防患於未然嘛!

 他也怕哪天汝南王拿著假詔書來害他——汝南王這傢伙就不可能從他的同盟帝后那邊拿到真詔書——到時候自己也可以拿假詔書出來拖延時間。

 他倆都是假的,就可以掰扯掰扯,最後哪怕雙雙受罰,也好過他稀裡糊塗喪命。

 反正第一個造假的肯定罰得更狠。

 而且這麼一件事情鬧出來,汝南王以後肯定就不能繼續大權在握了,他算是幫皇后處理掉了心腹大患。回頭自己無法掌權也不是什麼大事,他本來也沒那個野心。

 這次楚王行事張狂,也是覺得皇后不會拆他的臺。他們可是自己人,皇后反水有什麼好處?

 結果皇后不僅反水了,還說是他先派人找皇帝討要詔書的。

 對啊,怎麼變成他主導了?

 楚王立刻反駁:

 “本王不曾派遣下屬去向陛下與皇后請示!”

 賈南風也很驚訝:

 “可是李將軍入宮後做了什麼,有許多宮人可以作證。不僅如此,當時還有幾位黃門郎在場,確實是他先提出的。”

 朝臣意識到裡頭有事了。

 兩邊都不像在說謊,難道還有隱情?可是誰會做兩頭騙的事情呢,總不能是汝南王自己害自己吧?

 扶蘇提醒:

 “將那位李將軍傳來一問便知。”

 積弩將軍李肇很快被帶入了殿中,他聲稱消息是大王心腹岐盛和公孫宏所說。

 群臣的表情再次微妙。

 啊這。

 楚王的心腹說的,那不就是楚王自己的意思嗎?所以楚王是為了脫罪在狡辯?

 如果不是的話,這心腹也夠猛的,居然敢兩頭一起欺騙。而且楚王自己都不知道這件事,他的馭下本事也真是夠嗆。

 心腹下屬都管不好,也是沒誰了。

 岐盛和公孫宏發現事情敗露,早就駭得面無人色。幾乎毫無反抗地被押解上殿,跪在地上承認了自己一手策劃此事的罪責。

 他們表示,自己是為了替楚王謀劃更進一步,順便報復仇敵衛瓘,才會出此下策。

 楚王:………………

 楚王再一次回想起秦先生說過的話,他說他的心腹已經和汝南王等人結怨,只怕不會善罷甘休。

 當時楚王覺得秦先生在挑撥離間,結果這話居然真的應驗了。

 楚王被坑了個體無完膚。

 本關押汝南王,汝南王不會受太大的罪。

 可楚王自己神來一筆搞矯詔,那性質可就不一樣了。何況他還當真處死了汝南王,這個罪責是沒跑的。

 最終賈南風成為清清白白的受害者,楚王雖然受騙卻也自己犯了錯要罰,罪魁禍首岐盛等人被處決且夷三族。

 朝中開始針對楚王的處罰進行爭論。

 除此之外,還要針對楚王許下的封侯言論進行商議,看怎麼解決這個爛攤子。

 然後還有汝南王,汝南王在朝中作威作福是真的。雖然他已經死了,但既然都把這個人牽連進來了,那少不得要討論一番他做過的那些事情,該不該追究。

 最後是衛瓘,衛瓘是被牽連的無辜老臣不假,然而此人之前確實疑似和汝南王沆瀣一氣。他們得分辨一下衛瓘有沒有參與汝南王的那些事情,才能最終定論是放還是罰。

 總之,朝中要爭論的東西非常多。

 這還只是朝堂內部的爭端,外頭汝南王被矯詔害死的流言已經傳開了,這一下子激怒了汝南王的黨羽部下。

 有一部分本來已經投降的將領再次反叛起兵,發誓要為舊主報仇。還有些則是懷疑朝廷不會同意封侯,乾脆不歸降了。

 外頭原本就在奮死抵抗的軍隊更是不願善罷甘休,京城內外亂成一鍋粥。

 文臣在朝殿上爭吵,武將出去平亂。

 文臣可沒有快點商量完的覺悟,他們覺得武將能搞定外頭的紛亂,所以依舊在慢騰騰地爭辯。

 光是楚王的處理結果就吵了五天。

 扶蘇看他們打嘴仗都看膩了,要不是阿父說外頭兵荒馬亂的不安全,讓他乖乖待在皇宮裡,他早就回家去了。

 不僅他被困在皇宮,文臣也是。

 洛陽內部都有兵將作亂,一兩天裡收拾不掉。哪怕作戰結束,還要搜剿四散的殘兵敗將。

 這個時候大家要是從宮裡出去回家,保不齊就得被哪個角落竄出來的賊子挾制住,成為人質。

 所以大家都很明智地在宮中留宿了。

 以往朝中有很重要的大事需要接連幾天徹夜開朝會時,也不是沒讓群臣留宿過,倒是住得下,就是麻煩了點。

 文臣想著反正也出不去,這才安心在殿中吵架,一點不著急。

 司馬衷打了個哈欠。

 他小聲和扶蘇抱怨道:

 “阿胥,他們吵的內容都是一樣的。”

 翻個不停,吵著吵著就車軲轆話一遍。

 司馬衷悄悄從袖子裡掏出玩具,分了一個給阿胥,說他們可以躲在桌案後面偷偷玩這個。

 扶蘇:……

 扶蘇壓低聲音問他:

 “這是皇后陛下給你的?”

 司馬衷高興地說:

 “嗯!皇后怕我無聊,讓我把玩具帶上呢!”

 扶蘇:她還怪細心的。

 賈南風等群臣吵得差不多了,出矯詔不得不罰,何況還害死了汝南王。但楚王畢竟是受人矇騙,可以酌情減輕一些懲罰。

 最終罰了楚王封國被收回,只能留在京中做一個閒散宗室。封號就暫時不改了,還這麼叫著。

 群臣聽懂了。

 皇后這是還想保楚王呢,打著等楚王立功後重新把楚國封給他的主意。

 這也正常,畢竟楚王是皇后心腹。

 要不是這次的事情實在太大,皇后估計都不會跳出來找楚王麻煩。

 這回的事大家心裡也琢磨了,大概猜到了皇后發難的原因。不僅群臣,楚王自己也慢慢回過味來了。

 他們認為,在皇后的視角里是楚王突然要對付汝南王和衛瓘。這符合皇后的利益,所以皇后起初答應了。

 但緊接著楚王不受控制地自己弄了一堆假詔書,這就不對勁了。皇后約莫懷疑楚王生出了野心,想幹掉汝南王后自己上位。

 再加上楚王留下了封侯的爛攤子,皇后徹底坐不住了。她被迫發難,把楚王收押,防止楚王真的成為下一個汝南王。

 結果沒想到從頭到尾都是一個烏龍。

 壓根就不是楚王主動想對付汝南王的,他也沒那麼大的野心。楚王還是她的好心腹,只是事已至此,她覆水難收。

 所以只能儘量為楚王周旋。

 如今她減輕了對楚王的懲罰,這番處罰雷聲大雨點小。只是收回封國而已,隨時都能再封,根本沒有傷筋動骨。

 有些臣子覺得,皇后這次也不算太虧。雖然是誤會,但也確實震懾了楚王,這次過後楚王估計更沒有自立之心了。

 也有臣子卻覺得,事情恰恰相反。皇后暴露了她對楚王的不信任,楚王但凡有點氣性都不可能毫無芥蒂,等他以後有了機會肯定要跟皇后鬧掰。

 簡而言之,他們覺得楚王會黑化。

 無論哪種想法的臣子,都不認可賈南風的輕拿輕放。所以當即就有人站出來,表示罰得太輕了,這可是矯詔的大罪,必須重重處罰。

 賈南風左右為難:

 “楚王畢竟是先帝之子,還頗受先帝看重。”

 群臣頓時沒轍,搬出先帝那還怎麼說?

 最後是其他幾位藩王開口了,提議別的懲罰沒有也行,但荊州兵權不能再留在楚王手中。否則兵權還在的話,這和沒罰有什麼區別?

 圖窮匕見!

 扶蘇可算來了點精神。

 這群人爭執這麼多天,其實就是為了這個兵權。誰都想要,畢竟沒人會嫌兵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