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字驚鴻 作品

第 244 章 乾爹


 第244章乾爹

 扶蘇順手把腦袋上礙事的王冠摘下來丟到一邊,又嫌棄地拽了拽頭髮上的其他裝飾品。

 出門前婢女把他上上下下打扮了一通,要不是他長得好看,現在就是一個單純的首飾架子。

 戴這麼多東西,丁零當啷的,礙事不說,卸起來還特別麻煩。不過效果確實很不錯,透過銀鏡看起來特別高貴。

 扶蘇坐在梳妝鏡前,打量鏡子裡陌生的自己。

 扶蘇透過鏡子看向那個男人:

 “你要是沒有騙我的話,這個世界可就太有意思了。秩序之神是邪神,我這樣的騙子卻成了光明教廷的聖子,天下人的信仰就是個笑話。”

 秦政走到他身後,和鏡中的聖子對視,目光透過對方清澈的瞳孔看到了他的過去。

 那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少年人。

 他有意識以來就出現在了人類公國的某個小鎮外,不知道自己來自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身份為何。

 他是一個黑戶,但他並不害怕。

 少年選擇進入小鎮,在士兵盤問他來歷的時候,他欺騙了士兵。

 他說自己是來自遙遠大國的王子,母親在和其他女人的鬥爭中被父親厭棄。父親想要殺死他和母親,只有他逃了出來。

 士兵看到他通身的貴氣,相信了他的謊言,並將他護送到了國王面前。

 國王熱情地接待了他,想從他的嘴裡打探到大國的情況。

 國王的國家實在是太小了,鎮子就是它唯一的城邦,它很需要來自大國的情報。又或者,如果少年能提供一些鄰國的情報也是好的,國王可以從鄰國獲取一些好處。

 少年什麼都不知道,但是這並不能難倒他。他只需要微笑著聽國王講述,然後給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如果國王提供了足夠的信息,他會從中分析出一些內容,言之有物。

 如果國王給的信息不足,他會看透國王的真實偏向。在國王詢問“我是否應該如何如何”的時候,給出國王最想聽到的答案。

 少年因此被該國奉為座上賓。

 可這還不夠,這個國家太小了,不能給他提供足夠優渥的待遇。於是他很快借著它當跳板,前往了更有權勢的大國。

 之後的一路,少年就這麼通過欺騙,一步步成為了分教廷這一次的推舉人。

 在各國輾轉的話,謊言總有被拆穿的一天。去教廷,則可以過上穩定的優渥生活,再沒有人敢探尋他的過往。

 哪怕教廷的華麗下全是骯髒,可這和少年又有什麼關係呢?髒汙沾染不到他身上,他可以輕易應付過去。

 即便今日沒有成為聖子,來日他也會是權勢滔天的主教。

 扶蘇確實沒有自汙,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從欺騙守門士兵開始,他就沒有說過幾句真話。

 秦政和他對視,他不躲不閃。

 旁人很難從這樣一個人身上看出他的真面目,因為他的高貴氣質不像裝的,他的聰明頭腦也是真實存在的,他還情商超群、非常容易獲得他人的喜愛。

 哪怕面對一位來歷不明的神,他也能泰然處之,不露出一絲畏懼。

 片刻後,秦政輕笑了一聲。

 這位神明慢條斯理地說:

 “光明教廷本就是一個巨大的騙局,既然如此,一個騙子成為聖子,豈不是正正合適?聖子之位,合該是你的。”

 扶蘇緩緩挑起眉:

 “說的也是。”

 秦政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不過我也要糾正你一件事。”

 扶蘇願聞其詳。

 秦政說道:

 “雖然我的神位是秩序與法度,但重點不是秩序,而是法度。”

 再癲狂的世界也有屬於它自己的秩序,只不過那個秩序不一定是追求安穩的平民想要的。唯有法度,才是重塑秩序的必要條件。

 不過這個神位本身也存在著一點小小的問題,如果誕生的神明不是什麼好東西的話,只會成為貴族的幫兇。

 扶蘇很快想明白了這裡頭的關竅。

 公正嚴明的法律和偏頗極端的法律都是法律,法度本身就是一箇中性詞,需要有前提條件來界定它的偏向。

 扶蘇微笑著說:

 “這個世界上的人,自然是平民比貴族多。”

 想要獲取信仰,就不能捨棄平民。

 秦政故意和他唱反調:

 “但貴族可以管束平民,給神明省很多麻煩。”

 扶蘇不為所動,頗為冷酷地說:

 “這個世界上不需要貴族,有被洗腦的教廷就足夠了。”

 秦政被他逗笑了:

 “你說的對。”

 貴族會因為自己的利益做出噁心的事情,教廷裡的神職人員雖然也會,可那是因為神明的放縱不作為。

 如果換成一個會嚴肅約束下屬的神明和一群狂熱的信徒,事情就會變得很不一樣。而且神本身就有制定規則的能力,在神力的監督下,這些人自然沒有本事偷偷搞小動作。

 秦政伸手溫柔地替少年取下糾纏住了頭髮難以自己解開的髮飾。

 他對少年人發出了邀請:

 “要不要做我的第一個信徒?”

 扶蘇垂眸迴避了他的眼神:

 “再說吧。”

 雖然公正嚴明的法度聽著非常令人動心,但誰知道這位神明到底是不是個好神明呢?上來就對人用蠱惑術的,能是什麼正經神明。

 扶蘇按住了自己心底的動搖,冷漠地表示自己是個沒有信仰的人。

 他強調道:

 “我不會信奉任何神明。”

 所以不用在他身上浪費心思,合作可以,妄圖把他發展成信徒就免了。

 秦政很好說話的點頭:

 “可以,那你就當一個不信仰我的信徒好了,這樣也很有意思。”

 他看少年的眼神帶著一絲縱容,像是長輩在包容任性的孩子。扶蘇對此只當沒看見,他是不會為了所謂的自尊鬧騰的。

 被當成小孩就當唄,只有內心不夠強大的人才會害怕被人輕視,非要用什麼法子來證明自己很成熟。

 真正成熟的政治家,只會下意識評估這一點對自己有什麼好處,能否利用。

 扶蘇立刻調整了對待神明的態度。

 他乖巧地微微仰起頭:

 “可以幫我把髮飾都取下來嗎?法度之神閣下?”

 少年懷疑這位神明把他當精緻的小娃娃了,對方或許存在泛濫的父愛,總想出去撿幾個孩子養。自己恰好對上了他的喜好,所以完全可以裝乖獲取更多的憐惜。

 有一個神明願意時時刻刻關注他,對他來說百利而無一害。這樣無論是誰想對他不利,哪怕是光明神蹦躂出來了,也有人為他撐腰。

 扶蘇決定做一個任人打扮的洋娃娃。

 神明果然答應了。

 他很有耐心地為少年一件件取下發飾,並不覺得這就應該是侍女的活。就像家長親自為自家的孩子裝扮時,也不會覺得這是在自降身份一樣。

 秦政摸了摸他順滑的黑色長髮:

 “還是這樣的髮色好看。”

 他瞧著外頭隨處可見的金髮紅髮反而覺得沒那麼順眼。

 但扶蘇的長髮披散在身後,看起來又感覺少了點什麼。這樣太過散亂和私密了,該是睡眠時的裝扮。

 秦政下意識伸手將頭髮攏起來,覺得這樣好很多。

 扶蘇沒去管他在做什麼,自己伸手把衣服上的配飾取下來,然後開始解胸前的扣子。

 秦政替他拿來了寬鬆舒適的睡衣。

 扶蘇回頭:

 “多謝閣下。”

 秦政忽然想起來他還沒有介紹自己的姓名,倒是少年的名字,他從對方的記憶中獲取了。

 秦政說道:

 “吾名秦政。”

 扶蘇點了點頭:

 “好的閣下,我記住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知道了神明的姓名也沒什麼用,他又不可能直呼其名。最後還是要使用敬稱,沒什麼區別。

 秦政不太高興,他不是很喜歡現在的稱呼。可不這麼叫的話,又能怎麼叫?

 不等他想出個結果來。

 扶蘇脫下了華麗的禮服,露出單薄纖瘦的身體。秦政皺起眉,再顧不上稱呼的問題了。

 神明捏了捏少年的手臂:

 “這也太瘦了。”

 細胳膊細腿的,沒有了衣服的遮掩,一下子暴露了個徹底。身上就沒有幾斤肉,比皮包骨頭也就好那麼一點點。

 因為很多地方都能看出來,皮膚和骨骼之間沒有太多的脂肪。就薄薄一層的肉,勉強遮掩住了骨頭的形狀,整個人瘦得厲害。

 扶蘇不以為意:

 “聖子都是這樣的,因為光明神那個老東西喜歡白幼瘦。”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問了一句:

 “閣下應該不像光明神那麼老吧?”

 萬一罵的“老東西”這句誤傷了友方神明那可就不好了。

 秦政給少年身體裡輸送了一些神力,替他將些許的營養不良補足。然後才回了一句自己很年輕,絕對不屬於老東西的範疇。

 可不是年輕麼,剛誕生沒多久。

 扶蘇拿過睡衣披上:

 “希望你的喜好能夠陽剛一點,我可不想再過上減肥的日子。”

 天曉得他最初的時候身體還是比較健康的,雖然不至於像肌肉男那樣偉岸,身上至少還有些肉。

 這幾個月吃的全是清湯寡水,硬生生給他餓瘦了。那些公國的國王日子過得也不怎麼樣,吃是能吃得飽,但想要吃得好純屬做夢。

 先不說古代西方低下的生產力了,生產水平壓根比不上華夏。就光說他們的王公貴族,只有區區一個小鎮當領地的國王就算想吃點好的也沒那個條件啊。

 所以扶蘇跟著他們也只能吃點尋常的食物,這也是他非要努力往上爬的緣由所在。

 ——你敢信區區國王天天只啃土豆?

 土豆很好吃,但隔三差五才能吃上肉也太慘了。最初那位國王手下的小鎮壓根就沒多少人,加上週邊的村落,可能也就一萬出頭的人口。

 要扶蘇說,別自稱國王了,他沒見過這麼寒酸的國王。

 如果說之前的國王只是單純的沒那個條件吃點好的,教廷就是純粹的不給聖子吃好的。嘴上說著光明神喜歡纖細精緻的孩子,然後忽悠聖子預備役都去主動減肥用外貌討好光明神。

 扶蘇歪在床頭慵懶地打了個哈欠:

 “原本我以為單純只是光明神喜歡這種洋娃娃一樣的未成年少男少女,現在看來遠遠不止,主教他們也喜歡。”

 所以他們會繼續pua修女和修士搞節食減肥,保持住“美麗”的身材。

 “我還以為我選不上聖子,可以來教廷當修士,這樣就能吃上飽飯了。結果這裡的風氣也那麼糟糕,修女和修士都在自發地控制飲食,估計只能偷偷去外頭的酒館吃肉。”

 說著又抱怨起當了聖子之後麻煩,肯定會被人天天盯著。想要偷溜出去吃點肉都不容易,一不留神就得被發現。

 秦政耐心地聽著少年人的抱怨,替他拉了拉被子。

 聽到這裡,慈悲的神明表示:

 “下次我帶你出去吃。”

 扶蘇眼前一亮:

 “那現在可以嗎?”

 一瞬間,睏意全消。

 扶蘇:聽到吃夜宵我可就不困了!

 秦政:……

 秦政不由失笑:

 “你不睡了?剛剛不還哈欠連天嗎?”

 扶蘇坐直身子:

 “可是我比起困,更餓。”

 秦政看著他已經換好的睡衣:

 “你這樣也不方便出門。”

 扶蘇根本不管,他光腳下床就去翻箱倒櫃,誓要找出一件大黑斗篷出來。反正夜裡燭光昏暗,他披著斗篷坐在酒館裡也沒人能夠看出端倪來。

 他以前也偷溜去酒館加過餐,對這些事情門清。

 可惜翻了一圈,聖子的衣服不是白就是金,全是這類的配色,一看就是穿出去容易弄髒的款式。

 小少年選擇求助他的神明:

 “法度之神閣下,請賜予我一件黑袍。”

 秦政真是拿他沒轍,輕輕一點扶蘇的額頭,少年就換了一套行頭。不僅換上了更加舒適的黑衣黑袍,吃飯時會礙事的長髮也被玄色髮帶紮在了身後。

 扶蘇走了兩步,感覺腳上多出來的鞋子異常柔軟,像踩在雲朵上。他好奇地低頭看了兩眼,看不出材質。

 秦政拉住他的手臂:

 “走了。”

 教廷所在的主城是大陸中最繁華的人類城市,哪怕到了深夜,這裡也依然人流如織。

 畢竟這裡是大路上極少數的不夜城之一,夜貓子都愛在這幾座城市聚集。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酒館熱熱鬧鬧,這個時間點依然滿滿當當的都是人。

 一高一矮的兩人低調走入酒館,點了一些食物和酒水就在角落坐下。酒館的老闆娘只多看了高個子的男子一眼,沒敢看他旁邊穿著黑斗篷的少年。

 因為在這個大陸上,一般只有黑暗系的法師或者黑暗神的信徒才會穿著黑色斗篷,還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老闆娘連少年人的臉都看不見。

 黑暗系的人可得罪不起,老闆娘於是額外送了一杯酒水過來討好他。

 秦政原本只點了一杯酒,因為他覺得扶蘇身體不好年紀又小,不該喝酒。結果現在多了一杯,還是老闆娘特意送給扶蘇的,酒杯就放在扶蘇面前。

 扶蘇伸手去拿餐具。

 秦政以為他要拿酒喝,就像很多年輕人那般,稍微長大一點便會迫不及待去偷嘗長輩們定下的禁果。

 他捉住了扶蘇的手。

 扶蘇疑惑地抬頭看他:

 “怎麼了?”

 秦政用另一隻手將酒挪到自己跟前:

 “小孩子不許喝酒。”

 扶蘇也沒說自己對酒根本不感興趣,他一邊想著神明閣下果然把他當小孩子照顧了,一邊乖巧地拿起刀叉。

 他現在用這東西吃飯已經很熟練,只是還有些不太適應。刀叉用起來比較麻煩,但外面的餐館是不會提供筷子的。

 扶蘇叉起一塊切好的肉排塞進嘴裡,優雅地咀嚼起來。

 在此之前,他的刀叉只能去切水煮的土豆、萵苣、西藍花等。不夠鋒利的餐刀切這個不好切不說,叉也不好叉。

 尤其是某一個國王,年紀大了只能吃很軟糯的食物。所以他每次都會讓人把土豆煮到快變成土豆泥,再用勺子挖著吃。

 和他一起吃飯的人就倒黴了,叉子一叉就碎,根本叉不起來。客人總不好和他一樣,拿叉子當勺子使。

 最後扶蘇選擇溫柔地詢問有沒有奶油濃湯或者蔬菜湯,然後用喝湯的勺子去吃土豆。

 扶蘇吃完一塊肉排,感慨道:

 “這家的食物味道還不錯,比我在之前的酒館吃的要好。”

 天曉得那邊的酒館提供的肉食有多難吃,肉是腥臊的。因為那邊的廚子做飯不太懂去腥,使用的還都是野外打獵來的魔獸肉。

 扶蘇敢斷定,現在這家用的肯定是養殖的肉。不僅口感鮮嫩,不像魔獸肉那麼柴,還沒有魔獸肉特有的體味。

 秦政並不餓,看他吃完一份沒飽,就把自己面前的這份又推了過去。在老闆娘路過時,額外多點了幾份其他的食物。

 這家的食物給的分量不小,畢竟來往的很多都是僱傭兵,飯量大。即便如此,扶蘇還是一口氣吃了好幾盤子肉,吃得心滿意足。

 期間聽見周圍人在討論最近森林裡的黑暗生物似乎有些異動,不知道是黑暗教廷又發生了什麼變故。

 扶蘇沒往心裡去。

 黑暗教廷有沒有在背地裡搞事情,那是教皇需要關心的。他要當一個不諳世事不理俗務的聖子,絕不插手這些亂七八糟的麻煩事。

 吃飽喝足,兩人回到教廷。

 扶蘇一鍵換回了原本的睡衣,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沒洗漱。他叫來侍女詢問沐浴清潔的事情,這才知道他的宮殿有一個暗門通向浴池。

 侍女用虔誠的表情說:

 “這裡的水是聖水,只有聖子殿下才能用聖池裡的水沐浴。”

 扶蘇看著一點熱氣不冒的浴池,臉上的笑容險些維持不住。

 你們教廷給聖子洗冷水澡啊?!

 這是虐待!

 得虧現在是初夏時節,天氣沒那麼冷,大冬天豈不是要凍出個好歹這水是從外頭的聖池直接接過來的,也不知道乾不乾淨。

 畢竟那個聖池是露天的不說,出水口還在池子底部。取上頭的清水他也就不說什麼了,底部的沉水確定不會攜帶沉澱的灰塵髒汙嗎?

 侍女要服侍扶蘇沐浴,扶蘇擺擺手讓她出去了。

 倒不是不好意思,被人侍奉著沐浴對他來說司空見慣。主要是扶蘇又想把他的隨身守護神cue出來了,他需要神明閣下的幫助。

 秦政竟也不嫌他麻煩。

 丟了一團神力進去,池子就變得溫熱起來,開始冒出嫋嫋青煙。終於對味了,扶蘇迫不及待地入水。

 然後回頭對神明說:

 “你可以走了。”

 秦政坐在池邊看他用完就丟,好氣又好笑。

 扶蘇卻振振有詞:

 “我在洗澡,你盯著我看不合適。”

 就算是父母長輩也沒有盯著人洗澡的道理,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洗個澡還能在池子裡淹死。

 雖然他這種十幾歲的凡人在神明眼中可能和嬰兒也差不多。

 消失前,秦政丟下一句:

 “聖池裡的水會自我潔淨,不髒。”

 年紀不大毛病不少,吃飯挑嘴也就算了,洗個澡還有潔癖。小人類真是難養,怪不得其他神明都不給自己找麻煩,要養也是交給信徒們代養。

 秦政想,自己是時候多發展些信徒了。

 這樣以後扶蘇要是不慎暴露真面目,被光明教廷趕了出來。自家好歹也能出人照顧少年,不用回回都讓他親自出馬。

 城市東邊。

 一名中年婦人麻木地蜷縮在角落裡,閉上眼睛默數著數字。她只會從一數到一百,所以她記住了每次數完十個一百後,丈夫就會停止對她的打罵。

 丈夫今天又出去喝酒了,他只要一喝酒就會家暴,婦人早已習慣。

 但是今天,情況不同。

 婦人感受到身上的拳頭提前停了,她詫異地睜開眼睛。就見自己的丈夫一張臉漲得通紅,奮力掙扎也只能做出小幅度的動作。

 丈夫就好像陷入了什麼泥潭,周圍都是看不見的粘稠淤泥,所有動作都被限制住了做不了。

 而在她和丈夫中間,還有一個暗紅色帶著神秘光芒的古老文字在熠熠生輝。它漂浮在那裡,很快從文字變成了一張精美的白紙。

 白紙依然帶著暗紅色的花紋,神秘繁複又奢華。這一定是神明的傑作,可惜看起來不像是來自婦人信仰的光明神。

 婦人震驚地坐了起來:

 “哦!天吶!”

 她想說一句“光明神在上”,卻又覺得這樣可能會對不知名的神明產生冒犯,光明神從不會在她捱打的時候出來。

 婦人曾經詢問過教廷裡的修女,對方憐憫的看著她,無奈地表示這是神對她的考驗。是她曾經作惡太多,所以現在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可是婦人左思右想也想不起來自己做過什麼惡,或許是年幼時做的,已經忘記了吧。

 紙張上開始出現一行行的文字。

 那是婦人沒見過的文字,她根本就不識字,但這不妨礙婦人讀懂了它們的意思。就像之前漂浮的神秘文字,她也看懂了是“法”。

 當時她就在想:法?法術嗎?

 現在,她知道了。不是法術,而是法律。

 紙張上的文字羅列出的是:

 「第一條、凡傷害他人者,神明將處以雙倍懲罰。」

 在這個充滿暴力的世界,叢林法則已經深入人心。懲罰從不會比加害更輕,很多人選擇報復時反而會加倍返還,否則便覺得不夠解氣。

 法度之神入鄉隨俗,沒有記憶的他並未照搬秦律。

 事實上秦律和當前位面也不適配。

 大秦家暴施的是耐刑,也就是把鬍子和鬢毛都颳了。這樣的刑罰不是為了懲罰對方的肉-體,而是為了讓他社死。

 沒有鬍子和鬢毛的人,別人一看就知道他犯了罪,以後都會對他指指點點。有點像是後世那種輿論曝光,而且專門在認識的鄰居親朋面前曝光,社死程度更強。

 在古代,強制剃毛其實是一種比較侮辱的行為。而且對應的犯罪條例也不止是家暴而已,光剃個毛誰也不知道你到底是為什麼被剃的。

 就像從監獄裡出來迴歸社會的人,別人也不會特意去分辨你到底是殺人進的監獄還是偷竊進的監獄,看到都會繞道。

 不過僅僅如此,可能在被家暴的女子看來,懲罰還是太輕了一些。

 反正在西幻大陸,你想光靠剃鬍子就了事是不可能的。妻子持刀反殺丈夫都是很常見的操作,只不過大部分妻子不被逼到絕境,一般不會動手,也打不過。

 如果出現了這樣的情況,王國的衛隊只會遺憾地表示:

 “你的丈夫運氣太差了,連女人都打不過。事已至此,你一個人好好生活吧。”

 哦,這是家事,他們當然不能插手。無論是丈夫打妻子還是妻子殺丈夫,都與外人無關。

 畢竟王國沒有律法。

 大家都隨心所欲,而衛隊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這一家子可以自己解決,那麼衛兵老爺正好可以提前下班,去酒館喝一頓小酒。

 現在,結合了國情的律法出現了。

 婦人的目光變得異常明亮:

 “神……神啊!這是神明為我降下的判決!”

 被限制住行動的丈夫則面露驚恐,他含糊不清地抗議著“不、不行”。

 仁慈的神明覺得很行。

 夫妻倆同時聽到了神明的聲音:

 【比起被妻子殺死,這樣的懲罰已經很寬容了,不是嗎?】

 這聲音聽在丈夫耳朵裡是冷酷,聽在妻子耳朵裡卻是溫柔。

 紙張上出現了最終判決——丈夫以後每隔幾日挨一頓毒打,直到還清雙倍的欠債。期間如果再次家暴妻子,將會按照十倍記入未來的欠債。

 之所以是每隔幾日,當然是怕丈夫一口氣被打死了,無法將所有的揍都挨完。

 判決從今日開始生效。

 丈夫頓時慘叫起來,在他的身上能看見一拳一拳的擊打,每一拳都打在了妻子曾經被打的位置。

 婦人激動得熱淚盈眶,連連對著紙張的方向磕頭。

 她嘴裡喃喃著:

 “神明大人,請您告訴我您的神位,我將成為您最虔誠的信徒。”

 什麼光明神?她現在已經不信光明神了。光明神救不了她,只有法度之神能夠拯救她。

 法度存在一日,黑暗就無所遁形。

 秦政知道,婦人目前信奉的只單純是他這個神明,而不是律法本身。但這一點在西幻大陸很難解決,因為所有人都習慣了信教。

 好在律法與法度之神本來便是一體,這樣的小問題不算大事。法度之神是為了律法而誕生的,會永遠維持它的推行。

 秦政很快從原地消失。

 城市的西邊。

 十歲的男孩走在骯髒的街道上。

 這裡是出了名的貧民窟,在這裡,世界的黑暗面你都能見到。男孩聽見了一群人圍毆一個人的聲音,又聽見了竊賊奔逃的聲音。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晚上那些聲音總是戛然而止。男孩沒有太多的好奇,所以他並未過去查看。

 如果他過去了,就會看見一張張漂浮的白紙和一條條新增的律法。

 直到他被一個笑容猥瑣的男人堵住。

 油膩的禿頭男人衝他伸出了手:

 “孩子,想不想吃麵包?”

 男孩警惕地後退一步,轉身就跑。禿頭男人三兩步追上去,就要抓住他。

 忽然,兩人的動作定格了。

 男孩抬頭,驚訝地看向虛空中出現的神蹟。律法更新了未成年人保護法,涉及到猥褻等違法行為。

 禿頭男人臉色一白,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摸褲-襠。沒了,雞飛蛋打。

 但這只是個開始,畢竟西幻大陸講究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所以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男人大概都會遇到自己被人猥褻騷擾的幻覺。

 毫無秩序的城西在短短一夜之間就擁有了秩序。

 人們走在路上開始戰戰兢兢,生怕做錯一件事就迎來懲罰,因為這裡存在太多罪惡了。

 以前的他們並不清楚什麼事情是對的、什麼事情是錯的——特指一些很小的罪孽,比如傳閒話。

 可是現在,造謠者會口舌生瘡三日無法說話,傳謠者也會失聲一到兩日以示警告。具體是一日還是兩日,端看是否為主觀惡意。

 當人類無法自覺從善時,暴君可以選擇用懲罰強行逼迫他們行善積德。

 秦政完全沒覺得自己這麼做有什麼不對的,就像大秦律法規定國民必須見義勇為、違者罰款時,也不會覺得這樣太過苛刻。

 當然,秦律這麼規定,並不是為了要求臣民向善。單純就是想維護秩序而已,防止有人在大秦境內鬧事,所有影響治安的鬧事者都得被第一時間拿下。

 城西中被強行要求遵紀守法的諸位顯然並不會感激法度之神,他們只會嫌棄這個神明管得太寬。

 哪怕有受害者一時對他產生了感激,等到自己後續因為一些“小事”也被處罰之後,有些人的感激就漸漸被消磨掉了。

 畢竟世界上多的是記仇不記恩的人。

 神明大人很不幸地忙活了大半晚,信徒的增加卻不多。不過他並不是很在意,畢竟連他親自招攬的第一位信徒,到現在都還很警惕防備他呢。

 不是所有神明都靠信仰過日子的。

 光明神為什麼要追求信仰?當然是因為他實在是太不光明瞭,靠著光明他混不成神王。

 秦政就沒有這方面的顧慮,律法生效並被遵守,他就會得到力量上的反饋。尤其是當人們主動遵紀守法時,漲幅更快。

 這就是一個強買強賣。

 平民不遵守法律,法律條文生效。秦政完成了一次執法,實力增加。

 平民畏懼於自己會受到懲罰,不敢再作奸犯科。秦政“改造”惡人成功,實力增加。

 怎麼看都穩賺不賠。

 不過光有律法來限制犯罪還是不夠的,畢竟生活中充滿了民事糾紛。

 有時候兩個人只是因為錯誤的認知就吵了起來,進而發生打架行為。總不能在這件事上也斷個對錯,然後進行懲罰。

 一般這種事情都是執法者來調解,將雙方勸和。互相賠償對方的損失,比如醫藥費之類的。

 針對這種不構成犯罪的情況,秦政不好再強行規定什麼。他頂多寫個指導意見書,希望平民遵守,但是不遵守也不會違反法律。

 這個情況,就需要人為干預了。

 所以法度教廷也是很有存在必要的。

 讓教廷成員去當執法者,負責調停這些小矛盾,維持社會和居民生活的和諧友好。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雜事也需要他們去做。比如孤寡老人去世後的身後事,失孤兒童的照顧等等。

 秦政思索著怎麼構建自己的班底。

 一個完善的社會不能只有法律和執法者,還得有官員之類的官方人手。還有如今人族中小國林立的現狀也需要改變,隨處都能見到的國王貴族就是個隱患。

 有個鎮子就能稱王了,人族還不知道一共有多少個王呢。

 秦政回到了神庭。

 沒地方可去的老父親是這樣的,只能下意識回兒子身邊守著了。不然還能怎麼的,去外頭繼續閒逛嗎?

 結果一回去就見少年蜷縮成一團,捂著肚子熟睡中也能看出他的難受。額頭已經冒出了一層虛汗,身體在發熱。

 秦政立刻伸手探了一下孩子的情況。

 吃太多,積食了。

 長期只能吃水煮蔬菜的人,突然一口氣吃了那麼多肉,不生病才是怪事。

 不過問題也不算大,畢竟神獸之軀的消化能力還是很強的。秦政要是晚來兩個小時,扶蘇肯定已經恢復了正常。

 現在嘛,還在積食。

 秦政用神力幫他加速消化,又給他治病退熱。折騰了一通,可算讓兒子的眉頭舒展開來,睡得更沉了些,不再看起來隨時都會被難受醒。

 幾個小時後天光大亮。

 扶蘇打著哈欠爬起來,奇怪地發現自己渾身黏膩,好像是睡覺的時候出了一身的汗。

 晚上又不熱,為什麼會出這麼多汗?

 秦政現身:

 “你昨晚積食發燒了,難受得拉著我的袖子撒嬌掉眼淚,現在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扶蘇哈欠打到一半,吞了回去:

 “我不記得了,肯定是你編的。”

 秦政也不和少年爭辯:

 “池水給你熱好了,去洗個澡吧。”

 扶蘇認定這就是秦政編瞎話失敗了在轉移話題,把這件事丟開了。

 秦政倒是回憶著扶蘇夜裡那些下意識的行為,開始思考著小傢伙以前是不是有個特別疼他的父親。

 小孩自己不記得了,他竟然也看不到對方在當騙子之前的過往。對方的父親到底是什麼來頭,又為什麼要抹去孩子的記憶任他在公國裡流浪?

 真是太不負責了!

 知不知道小孩這幾個月被虐待成了什麼模樣?飯都吃不飽,還要躲開那些中年老男人的覬覦。

 扶蘇換上乾淨的衣服,跟秦政說他要叫侍女進來侍奉了。秦政讓他放心,從現在起除了他的小信徒之外,其他人都看不見他。

 扶蘇覺得這樣更好。

 比起某位神明總是隱身神出鬼沒,當然是全程能看見對方來去最佳。免得突然出現把他給嚇著,讓他在外人跟前露餡。

 侍女又拿出了一全套的飾品,試圖給扶蘇戴上。扶蘇拒絕了,說自己身為神庭聖子不能太過奢靡。

 最後也只戴了一些必須的首飾,不失禮即可。而且扶蘇的氣質足夠撐住場面,不需要那麼多繁複的飾品畫蛇添足。

 有些人戴滿了寶石,把自己打扮成個寶石架子,完全不懂留白。正是因為他們的氣質不夠,且這麼折騰一通還容易被人嘲笑。

 扶蘇今天要去接見信徒。

 教皇給他準備了一個千人的見面會,聲勢弄得比明星粉絲見面會還要浩大。粉絲裡可能還有理智粉,信徒裡基本就全是狂信徒了。

 扶蘇站在高臺上,看見下方跪在地上衝著他的方向祈禱的平民,知道自己現在在他們的眼裡已經不是扶蘇、不是聖子、而是光明神的化身了。

 狂熱對的是光明神。

 嘖,有點不爽,想把光明神拉下去。

 ,他已經安排了幾個貴族來接受聖子的賜福。扶蘇只需要把聖水分發給他們,然後背出教皇提前準備好的稿子就行。

 扶蘇很配合地給這幾人發聖水:

 “露西亞小姐馬上要成年了是嗎?祝願她成年快樂,神會保佑她的。”

 都是這種很簡單的寒暄話術。

 教皇不知道是沒辦法寫得太有技術含量,還是生怕寫多了、寫複雜了扶蘇背不下來。

 扶蘇微笑著目送他們開開心心地領著聖水下臺,又衝下方因為沒機會分聖水而滿臉羨慕的平民安撫一笑。

 他什麼都沒說,但是秦政已經從他臉上看出了他想吐槽什麼——這群人知道他們分的是聖子的洗澡水嗎?

 雖然教廷這邊取來的聖水是從外頭的乾淨池子裡舀的,不是從扶蘇的湯池裡舀的。但是這兩個池子是共通的,扶蘇真的很懷疑裡頭的洗澡水有沒有反向流通到外面去。

 畢竟兩個池子水面高度持平,管道也是水平的,沒有什麼落差,水很難保證只從一頭流向另一頭。

 扶蘇偏頭詢問身邊剛被分配來給他當貼身護衛的聖騎士小隊長:

 “蒙恬先生,以前的聖水也都是分給貴族的嗎?”

 蒙恬之前在教廷的聖騎士隊伍裡當副騎士長,地位僅次於白起,身份其實比現在的小隊長要高。

 可話又說回來,守衛教皇和守衛聖子的小隊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所以他們的隊長反而地位更高,有時候可以和騎士長持平。

 所以蒙恬這算是升遷了。

 教皇之前想選其他人,是早上的時候扶蘇看蒙恬閤眼緣,主動問能不能讓蒙恬先生給他當護衛,他才被調來的。

 教皇以為扶蘇是單純的看黑髮黑眸的騎士順眼,又不好直接點名騎士長白起,才退而求其次選了蒙恬。

 說起來,騎士隊伍裡的黑髮黑眸要相對多一些,幾個小隊長也都是。可能因為這種外貌的人天賦更高,戰鬥力更強,更容易在聖騎士裡出頭。

 蒙恬對這位聖子的觀感很不錯。

 他聽到了扶蘇的詢問,以為聖子是在同情分不到聖水的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