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馬鳴風蕭蕭,少年正揚刀 第二百零六章 字字慟痛亦泣血(第3頁)
此時此刻,他對楊恕祖再也起不了哪怕一絲的殺心了。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哭罷多時,蘇凌和許驚虎亦滿臉慼慼的走過來相勸。
蕭元徹這才用衣袖沾了沾淚眼,悽聲道:“恕祖啊,你父文先可留有什麼遺言遺書麼?”
楊恕祖這才將靈位交給身旁之人,一邊哭泣,一邊雙手顫抖的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恭謹的遞到蕭元徹面前,悽然道:“蕭伯父......家父書桌前留有一封信......侄兒不敢擅處,呈給蕭伯父.......”
連蕭元徹都未曾想到,楊恕祖出言喚他,未曾用官稱——蕭丞相。
而是用了多年前蕭楊兩家友善之時的稱謂:蕭伯父!
多年都未曾用過了,楊恕祖忽的又喚自己為蕭伯父......
蕭元徹身軀一顫,熱淚滿眼。
蕭元徹接過那封信,顫抖的撕去封籤。
將信小心翼翼的展開。
工整的小篆字字行行的映入蕭元徹的淚眼之中。
蕭元徹忽的想起。
楊文先乃是篆書大家啊。
曾經兩人詩文唱和。
自己的詩,他的篆書。
更被當時世人推崇,號稱詩書雙璧。
可如今,造化弄人,形同陌路,陰陽兩隔......
小篆如泣血,上書:
“元徹如晤:
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吾作此書時,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書時,吾已成為陰間一鬼。吾作此書,血淚同筆墨齊下,不能竟書而欲擱筆,又恐汝不察吾衷,故遂忍悲為汝言之。
時光荏苒,歲月匆匆,今汝既老,而吾亦死也,嗟夫!
此時春寒料峭,猶如寒冬。吾坦然就死,以明吾之生為晉人,死為晉臣之志也。猶死無憾矣。
餘憶吾等年少時,雖起於微末,卻未敢自輕,少年英姿,勃勃而發。汝亦曾對吾言,兄弟齊心,天下何敢搦鋒銳也。
當年壯志,皆發於心,吾憶之,猶壯懷激烈也!
初,國賊王熙,冒天下之大不韙也,劫掠京師,天下塗炭,天子蒙塵。汝與吾戮力齊心,討國賊之不肖,迎天子返龍臺,振朝綱於廟堂。當是時,弟與吾雄姿英發,常有報國安民,解天下倒懸之志哉!
然造化弄人。吾雖志拳拳矣,為社稷之計,盡心竭力,未有怠慢之意,披肝瀝膽,常懷盡瘁之願。奈何汝之願與吾之願失之毫釐,謬以千里。以致勢若水火,無可挽回矣。
吾每每思之,無不痛心疾首也!
世曾有言,鳥之將死,其鳴哀乎!人之將死,其言善乎!
想吾為大晉太尉恍恍十餘年,未能恪盡職守替天子分憂,此為不忠;未能使楊氏一族舉足若輕,門楣光耀,此為不孝;未能不離不棄,與弟同進退,共患難,此為不仁;一人求死,而致天下蒼生於不顧,此為不義。
臨死自省,吾之罪深矣!
吾雖身死,亦有微言告知與弟也。
龍煌之罪,楊氏必要有所擔當,死吾一人,而全楊氏一族,可矣!死吾一人,可全弟免受攻訐之禍,亦可矣!此為其言一也。
楊氏一族,幾經滄桑,方有今之氣象,我既死矣,望弟念乞當年同心過往,援手以照拂之,勿使楊氏消弭於泱泱人世也!切切!此為其言二也。
吾死之前,已將吾之志皆言於吾子恕祖。恕祖少不經事,文武不就,庸才而已。故吾懇弟留汝侄苟活世間,如此不成才者,弟何憂也?更況,楊氏繼任之主,誠心聽命與弟,比之另選他人,若天資過人,弟不好制之,何如?此為其言三也。
吾之三言,望弟念之,信之,為之!則楊氏百年亦不叛蕭也!
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吾無窮盡也!
由此,何懼死乎?
倘有來世,願為山間一風,溪中一水,空中一鳥,土中一木也,勿復為人矣!
臨別沾巾,字字血淚。悲夫!”
蕭元徹連看三遍,每看一遍,皆哀痛到不能自已。
待他最後一次看完這封絕筆信,早已滿目滄桑,涕淚滿裳。
半晌他終於緩了口氣,一把將跪在腳下的楊恕祖拽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顫聲道:“賢侄,替我好好給你父親發喪!”
楊恕祖聞言,身體一軟撲倒在地,大哭不止。
蕭元徹不忍再看,跺腳轉頭,朝著蘇凌和許驚虎悽然沉聲道:“走,隨我回府,派一隊軍士留在此處,如有鬧事者,就地格殺!”
說著他轉頭緩緩的朝車駕而去。
驀地向天一嘆道:“文先兄,汝可安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