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月屍 第167章
長夏眉心緊緊擰成一個川字,目光冷峻而又淡漠地凝視著少年的記憶,仿若一位置身事外的過客,冷靜地觀望著眼前之人的喜怒哀樂,那些人的笑容與淚水、憤怒與欣喜,皆如過眼雲煙,絲毫無法觸動她的心絃。
然而,當她的視線落在少年身上,目睹他的悲歡離合,心中竟泛起一絲漣漪。
尤其是看到少年展開手中那封信箋時,眼眸中閃爍的熠熠光芒,似繁星在夜空中璀璨,那光芒中飽含著少年的憧憬與期待,純粹而又熾熱。
突然,畫面的光芒如潮水般漸漸隱沒,取而代之的是幾聲尖銳刺耳的怒喝,如利刃般劃破虛空。
“你竟敢推小哥兒下水!你的心腸怎得如此歹毒!若是今日小哥兒出了什麼事,我一定不會放過你!死東西,和你那個死去的娘一樣晦氣!呸!”
錦袍婦人盛怒之下,猛地飛起一腳,重重踢在蜷縮於地、瑟瑟發抖的少年身上。
少年單薄的身軀如一片枯葉,被狂風席捲,狠狠撞在地上,揚起一片塵土。
婦人憤恨地轉身離去,身後的一眾下人紛紛效仿,投來鄙夷輕蔑甚至是厭惡的神情,那些目光猶如冰冷的利箭,刺向少年。
少年身上傷痕累累,縱橫交錯的傷口彷彿在訴說著他的悲慘遭遇。
那件原本就已洗得褪去顏色的單薄長衫,此刻更是破損不堪,襤褸地掛在他瘦弱的身軀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倒在地上艱難地呼吸著,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鑽心的疼痛,彷彿有烈火在胸腔中燃燒。
半晌,直至那些啐罵聲漸漸遠去,消失在庭院的盡頭,才見少年試圖掙扎起身。
他雙手撐地,手臂微微顫抖,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撐起自己的身體,然而,重傷的身軀卻不聽使喚,一次次的努力皆化作徒勞。
最終,他無力地放棄,選擇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神空洞地望著那庭院包裹之下的四角天空。
少年的膚色白皙得近乎透明,彷彿是由最上等的羊脂玉雕琢而成,在這滿是汙垢與傷痕的環境中,顯得愈發格格不入。
嘴角那一抹觸目驚心的鮮血,如同一朵盛開在雪地中的紅梅,悽美而又豔麗,更襯得他脆弱又可憐,彷彿是一隻受傷的小獸,在角落裡獨自舔舐著傷口,孤獨而又無助。
長夏心中開始湧起一絲不忍,她眉頭緊鎖,暗自思忖:這天界的天劫難道便是如此殘酷無情?竟不惜以磨滅一個人的自尊為代價,將他所有的希望都碾碎在腳下。這般折磨,對於道心不穩之人而言,極易使其墮入魔道。這帝君究竟是何居心?難道真的只是為了遵循那所謂的天劫規則,便如此肆意地踐踏一個少年的人生?
她抬頭望著四角天空上逐漸聚集的烏雲,那烏雲如墨般翻滾湧動,似乎在醞釀著一場巨大的風暴。
她微微張口,輕聲說道:“要下雨了,你還是趕緊起來吧。”
聲音在寂靜的庭院中迴盪,卻顯得如此無力。
然而,少年對長夏的話仿若未聞,依舊不管不顧地靜靜躺在那裡,彷彿在等待著傾盆大雨的降臨。
很快,豆大的雨點如斷了線的珠子,無情地敲打在他身上,瞬間將他單薄的身軀淹沒。
雨水順著他的髮絲流淌,劃過他蒼白的臉頰,與嘴角的鮮血混在一起,模糊了他的面容。
漸漸地,在風雨的喧囂聲中,傳來了少年微弱的哽咽哭聲。
他的眼淚如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與雨水交織在一起,嗚咽的聲音在風雨中飄蕩,帶著無盡的委屈與無奈。
長夏心中明白,這個時候,她應該不在都城,而是在遙遠的邊疆。
這個時候她還沒有見過現在這樣的他。
眼前的畫面如夢幻泡影般漸漸消散,旋即轉換至覃修氏家宴的場景。
寬敞華麗的廳堂內,眾人圍聚在一張精美的餐桌旁,歡聲笑語此起彼伏,唯有角落中的少年,如同一座孤島,孤寂地置身事外。
他默默地坐在那裡,周圍熱鬧非凡的景象彷彿與他之間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他的世界裡只有一片寂靜與落寞。
這時,一位頭髮花白如雪的老婦人注意到了少年。
她的臉上浮現出和藹可親的笑容,眼神中透著一絲久違的溫暖。
她輕輕地朝著少年抬了抬手,那動作輕柔而又慈愛。
少年立刻心領神會,沒有絲毫猶豫,動作迅速而又敏捷地起身,快步來到老婦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