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遊(第2頁)
陳平安想了想,建議道:“趁著今夜人多,不如等我從京城返回,一起吃過宵夜,酒足飯飽,我們趁熱打鐵,連夜開一場祖師堂議事?何況小米粒和陳靈均,還有鍾倩明兒就要外出遊歷了,總要合計合計。”
自然沒有什麼異議。
拜劍臺那邊,只有齊廷濟,米裕,還有竹素,他們三位劍修趕來集靈峰這邊。
陳平安與兩次閉關都必須讓道的竹素道了歉。
竹素滿臉無奈,小心翼翼問道:“宗主近期?”
陳平安赧顏道:“只管閉關。”
竹素也不與這位自家宗主客氣什麼,直截了當說道:“再來一次,我可真就沒有信心閉關了,想都不敢想破境了。”
寧姚說道:“你只管去湖邊閉關,我來替你護關。”
竹素驀然而笑,“寧姚,我就等你這句話呢。”
就陳隱官這路數,估計齊廷濟幫忙護關都靠不牢,唯有寧姚出面,竹素才算吃了顆定心丸。
陳平安玩笑道:“齊老劍仙,你也別‘淨身出戶’了,不如在龍象劍宗繼續掛個名,比如當個供奉?不然我們現在的頂尖戰力,好像不太夠看啊。”
齊廷濟笑道:“我若是哪天能夠躋身十四境,就掛名,否則就不充數了,丟不起這個臉。”
崔東山見縫插針一句:“先生,我們周首席想要升個官,撈個副山主噹噹,他說只有這樣,才敢去書簡湖兼任下宗的宗主。”
陳平安說道:“也好,空出來的落魄山首席供奉之位,剛好可以預留給齊老劍仙。”
掌律長命說道:“今夜霽色峰祖師堂議事,剛好把這件事定下來,周首席更換身份,多出來的首席,先將齊老劍仙的名字補上,就當是預祝躋身十四境。”
齊廷濟擺擺手,“別趕鴨子上架,不吃你們這套。”
陳平安笑道:“首席供奉,還是給謝次席好了。”
謝狗揉了揉貂帽,咳嗽幾聲潤了潤嗓子,“如此安排座位,也算名至實歸。”
之後讓魏檗幫忙,不讓小陌和謝狗跟著,陳平安懇請先生一定要留在山中,等到老秀才撫須頷首,陳平安這才單獨去了京城。
卻不是直接去往老鶯湖,而是京畿之地的青玄洞。
這片地界山水幽靜,距離適中,太遠了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出門遠遊,太近了就會擁堵,哪裡是人看風景,山水看人才對,故而京城顯貴的親眷經常來此郊遊,經常能見到七八肩油碧輿,官宦婦人們悠遊于山林,尤其是盛夏時節,道旁古木,樹蔭滴翠,高影密蔭,午日俱碧。若是能夠尋一處視野開闊的地方,搭棚納涼,既能夠遠眺京城輪廓,身後便是清風習習,深木篩金。
猿蹂棧這邊的青玄洞外邊,卻是人跡罕至。
黃花神再次從那隻青銅鼎中探出頭顱,夜深人靜,月光如水,總覺得像是個適合腳底抹油的良辰吉時。
卻覺得背脊發涼,轉頭望去,黃花神瞧見了一個雙手插袖的青衫男子,後者開口說道:“道友真有閒情逸致,大晚上泡澡。”
黃花神見此人氣機孱弱,全然不像個道力深厚的,只是剛剛在顧璨手上吃足了苦頭,便好脾氣了幾分,詢問道:“道友名諱?”
陳平安說道:“烏桕道友,說說看大致過程,就從你見著顧璨那一刻說起,前邊的,我不太感興趣。”
黃花神心中瞭然,多半是那位了。
再不敢隱瞞什麼,黃花神將前因後果速速道出,原來顧璨與鄭居中的對話,都沒瞞著“鍋裡煮著”的烏桕道友,聽得黃花神心有餘悸,真怕被顧璨給殺人滅口了。之後便是顧璨莫名其妙被鄭居中用幾句話給逼死了,再後邊,黃花神剛想要離開這處是非之地,至於這口青銅大鼎,倒也想一起順走……結果一個相貌平平的男人火急火燎御劍趕來這邊,與他問了些問題,黃花神照實說了,大抵就是師徒因為那個姓陳的,反目成仇了,顧璨落了個自盡的下場,撩了幾句好似遺言的狠話給這人間……
之後黃花神就看到那位劍修跟睡著了似的,醒過來之後,很快就流了鼻血。再打瞌睡,身形搖晃,七竅流血。還要繼續……
為何如此古怪作為,黃花神看不出緣由,只覺得這個劍修,也是個狠人。
不過黃花神當時就猜出了劍修的身份,驪珠洞天年輕一輩當中的“劉陳顧”嘛。
一邊言語解釋,一邊悉心觀察那位年輕國師的神色變化,可惜對方沒有表情,黃花神無法憑此揣度他的真實性格,心境變化。
先前黃花神好不容易熬過了三昧真火的一場烹煮,將那鼎蓋給挪開了摔在地上,此刻蹲在鼎內,探出腦袋。
卻見那青衫男子腳尖一挑,將那鼎蓋高高跳起,伸手抓住,就要往自己腦袋上蓋過來……
黃花神只是假裝不認得對方身份,心中惶恐卻是千真萬確,神色慌張道:“道友這是作甚?!”
陳平安將鼎蓋壓下,說道:“等了半天,道友你也不出來,便覺得道友約莫是想用古怪路數修煉道法……”
黃花神立即伸出手掌,死死抵住那隻鼎蓋,絞盡腦汁解釋一番,“道友誤會了,我自然是想出來的,這種修煉法門比較……”
好在對方接話一句,“也看時辰?”
黃花神恍然道:“對,道友見解不俗,如你所說,過了時辰,便事倍功半了。”
陳平安鬆開手,說道:“你就是黃花神吧,如今在書簡湖素鱗島田湖君那邊混飯吃?”
黃花神臉色尷尬,雙手托住鼎蓋,點點頭,“是我貽笑大方了,瞞不過陳國師。”
陳平安說道:“你就在這邊等著,等到了你先生顧璨是最好,等不到你就別出來了。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試試看。”
黃花神苦笑道:“陳國師何必與我這種散修一般見識。”
陳平安微笑道:“知不知道當年書簡湖,攏共有幾個玉璞境野修?我不與你一般見識,跟誰一般見識去?田湖君?”
黃花神臉色悲苦,早知道就不來大驪京城湊熱鬧了。與那“先生”顧璨,黃花神內心深處,還不太服輸,只是對上眼前這位,黃花神還真沒有半點較勁的心思。無論心計還是修為,或是手腕,都是敵不過的。
陳平安也不管黃花神,走到崖畔,眺望夜幕中的大驪京城,一國首善之地,人煙稠密之處,自然尤其燈火璀璨。
人間尚未真正迎來太平世道,五座天下的山上,甚至可能會變得更加混亂,但是對與錯,都是人間自己的自由。
下意識去掏出那枚當了很多年酒葫蘆的養劍葫,才發現已經損毀於那場天地通中,陳平安頓時心疼不已,卻也談不上遺憾。
遑遑三十載,書劍兩不成。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不過山中學道人只要長遠看,別說是三十載,就算三百載,甚至是三千載,後邊一段回看前一段,不也是一場新的“少年遊”?
內心微動,陳平安抬頭望向天幕,只見一道璀璨劍光略作停頓,好像在認路,劍光驟然更快,來到寶瓶洲這邊。
黃花神在內心求爺爺告奶奶,可能要比那位青衫男子更希望顧璨能夠活著回來青玄洞。
劉羨陽現身此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抖了抖袖子,將那團霧影抖摟出來,站起身,大步流星,伸手勒住陳平安的脖子,“喜歡自個兒逞英雄是吧?!”
嚯,力道真大,下死手了。陳平安趕忙拍了拍劉羨陽的胳膊,提醒道:“掐死我了,誰給你婚禮當伴郎。”
暫無合適皮囊供魂魄作棲息場所的霧影,顧璨沒好氣道:“沒了一心為民除害的大英雄,單槍匹馬慷慨赴死的大豪傑,不還有我可以當伴郎。實在不行,我就讓劉羨陽,把刻有名字的牌位往桌上一放,就當是用劉羨陽的婚禮紅事給白事沖喜了……”
劉羨陽哈哈大笑,這輩子還是頭回聽見顧璨站在自己身邊,一起對付陳平安。看來心裡邊氣不小。
陳平安抬起手心揉了揉下巴,也沒還嘴。
顧璨自己卻是氣勢弱了,最終閉嘴不言。
黃花神依舊站在鼎內,哪敢插話,此刻倒是後悔沒有將鼎蓋放好。
只求著他們幾個同鄉摯友都忘了自己,顧璨最好把青銅大鼎也忘記帶走,一併留下……
劉羨陽還在那邊樂呵。
陳平安微笑道:“過兩天的婚禮肯定是要一起參加的。”
“以後大斬蠻荒,你們也可以一起,暫定。”
“至於問劍白玉京的個人恩怨,得看你們當時的境界了,再說。”
既然已經解決掉了周密這個名副其實的“天大隱患”,先前好些佈置,就是廢紙一堆了。
接下來,大致就是小遊寶瓶洲,大遊浩然天下,提升境界,為將來做客青冥天下做準備。
劉羨陽牛氣哄哄說道:“我這邊肯定沒半點問題啊,顧宗主畢竟資質差了點,現在又是這副模樣,估計只能跟烏桕道友似的,站在某個地方,大聲喝彩,拍手叫好。”
黃花神笑容牽強,你們幾個都是做大事壯舉、立大功業的人物,扯上我做什麼,好沒意思的。
劉羨陽轉過頭笑問道:“烏桕道友,需不需要我幫你往鼎里加點水,再添把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