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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第1章 少年遊,天蠶土豆,殊沙中文
天蠶土豆 作品

第1章 少年遊


    一到落魄山霽色峰,陳平安就醒了,身在祖師堂白玉廣場,寧姚將他扶好,一起憑欄而立。

    月色靜謐,青山滴翠,雲霧氤氳如鋪絮,也許是受心境浸染的緣故,好像人間從未如此安詳過。

    寧姚有意沒有在集靈峰那邊落腳,以心聲問道:“剛才怎麼回事?”

    好像一覺睡得太飽了,陳平安此刻腦子還有點昏昏沉沉,伸手揉著眼睛,開口說道:“恍惚間,好像看見了好些了不得的人。”

    寧姚誤以為是幾場天地通,讓陳平安見著了類似“道”或是“祖地”的真相,有些好奇,道:“什麼意思?”

    陳平安晃了晃腦袋,問道:“你怎麼樣?”

    寧姚便不再追問什麼,白眼道:“你覺得我能怎麼樣?”

    陳平安小聲說道:“我覺得可以連喝兩頓喜酒。”

    寧姚微微臉紅。

    陳平安伸手輕輕揉著她的眉痕,心疼問道:“還好吧?”

    寧姚說道:“無妨,至多就是重新修煉溫養個幾十年。”

    陳平安輕聲問道:“小陌和謝狗怎麼樣了?”

    寧姚說道:“還行,表面上是謝狗更慘一點,三場‘散道’,把三十多條遠古道脈都散完了,跌落到了元嬰境。”

    “其實是小陌折損更多,本命飛劍‘藕絲’與被飛劍牽引的那顆天外星辰都已經碎了,他再想返回十四境,難了。”

    “反而是謝狗在得失之間見大道。”

    “崔東山沒能攔住姜尚真,還是祭出了那片柳葉,也碎了。”

    聽到這裡,陳平安使勁揉了揉臉頰,大概這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共襄盛舉吧?

    寧姚等了等,沒有等待下文,她只好疑問道:“就沒有一句‘都怪我’?”

    陳平安神色清爽,眼神明亮,笑道:“這可怪不著我,誰讓他們攤上我這麼個山主。”

    他忍不住嘖嘖笑著陰陽怪氣一句,“我們那位吳宮主真是個旱澇保收的土財主。如何選擇一條合道之路,果然大有學問。”

    一把太白劍尖、龍君法袍煉化而成的夜遊劍,已經毀了。

    那把脫胎於半截劍氣長城、銘刻有“雷池”在內多個城頭刻字的佩劍“浮萍”,也沒有了。

    但是這兩把長劍,好像如此結局,才是最好的。

    先前陳平安遞劍之時,心中便有兩份玄之又玄的“靈感”,兩把佩劍各有一部分劍意,分別自行去了初一和十五當中。

    本命飛劍“北斗”已經失去了與天外星辰的牽引,估計將來還要走趟天外。就是不清楚需要耗時多久才能重返飛昇境?

    聽聞人聲在峭壁下,陳平安趴在欄杆上,探出腦袋瞧了瞧,只見一座幽綠色的水潭附近,有四五“樵夫”在大石那邊吃上了宵夜,竹筒飯就鹹菜。他們看似是進山砍柴、撿些枯枝,一起捆縛下山,實則是來水潭這邊砍伐一種落魄山特產的碧竹,再從溪澗當中撿取一袋子石子,碧竹可以編織小竹簍、打磨成扇骨,鵝卵石五顏六色,雖說皆非仙家青睞的神異之物,但是對於普通百姓而言,拿去州城偷偷賣了,便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這些年西邊群山變了天,當年變賣祖宅搬去州城的小鎮百姓,年輕人大多已經敗完了家產,連累好些老人就只好重操舊業,或是去了龍窯當燒瓷的窯工,或是上山採藥、下地幹活,尤其是落魄山有了神仙居住,不知是誰率先發現霽色峰下邊的水潭和溪澗,就跟個不起眼的聚寶盆似的,他們每隔一段時日就會假冒樵夫,進山“撿錢”往返一趟。

    寧姚疑惑道:“這些年都是這樣的,不管管?”

    陳平安笑著搖頭道:“一開始陳靈均是打算嚇唬他們一下的,後來發現他們做事情比較有分寸,一直沒有呼朋喚友,烏泱泱成群結隊,好些年都是這幾張熟悉面孔,至多就是多了兩三個家族晚輩,我們也就沒怎麼管。”

    此話當然不假,不過更多還是因為當年“山主”,瞧見隊伍當中有個粗布黢黑的消瘦少年,大概是第一次做這種偷竊營生,大冬天走在溪澗邊上,緊張得手心冒汗,柴刀每次劈砍碧竹,便要到處張望一番,好像每一次砍竹子發出的聲音,都是跟此山“地主”大聲宣揚一句我來偷東西了,少年的慌張窘態,惹來幾位老者青壯的笑話不已。

    那座被私底下傳得很玄乎的水潭,若是白天,日光照耀,金碧交蕩,光怪陸離,確實跟志怪書上描繪的“龍潭”有幾分相像。

    潭水流溢,經由漫長的經年累月,造就出一條溪澗槽道,夏季大雨時分,溪水暴漲,如一尾黃龍破峽而出。槐黃縣誌記載,名為“太平溪”。如一匹白練界青山,溪澗不與龍尾河匯流,繞過山外大片田疇,每歲孟冬拂曉,有白氣橫水,恍若銀龍。最終流入鐵符江。

    陳平安收回視線,雙手籠袖,深呼吸一口氣,樂不可支,“我如今可是堂堂一境的大修士啊。”

    寧姚氣笑道:“站在山腳的下五境,還給你驕傲上了?”

    陳平安說道:“少年學成登山法,怕什麼。何況武道境界還在。”

    寧姚也確實如謝狗所調侃的,不懂安慰別人,只好輕聲道:“好好休息,才能好好修行。”

    陳平安伸手抓住寧姚的手,問道:“挑個時候,我們沿著當年入山的道路從頭走一遍吧?”

    寧姚笑道:“好的。不過這次沒錢給你賺。”

    陳平安入山次數,要遠遠多於一般的窯工。夏天要比寒冬好,畢竟酷暑能躲,每逢汗流浹背,輕輕絞衣曝曬石上,獨自嚼著乾糧,躲在水邊的樹蔭裡,一雙草鞋伸入溪澗中。苦耶?自在耶?

    沿著霽色峰和集靈峰之間的那條山路,一起走到了臺階那邊,寧姚期間詢問一事,“道士仙尉”以後還看不看門了。陳平安說自己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了,其實可以帶著徒弟去香火山那邊的私人道場結茅修行,但是仙尉他自己是怎麼想的,還會不會繼續留在山門那邊,不好說。

    陳平安抬頭看了眼重新讓位給一輪明月的夜空,馬上就是五月五了。

    臺階這邊,人不多。

    崔東山和姜尚真,一白袍一青衫,旁邊站著個也沒把自己當外人的魏夜遊。

    郭竹酒和裴錢站在一起,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將黑衣小姑娘護在中間……

    小陌神色和煦,做著鬼臉的謝狗想要親暱挽住他的胳膊,卻被伸手按住貂帽。

    事實上,別說花影峰和鶯語峰就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就連披雲山那邊也一樣迷迷糊糊,所以魏檗就趕來了這邊一問究竟。

    只是剛才老秀才已經跟大夥兒通過氣了,不準多問什麼,至少近期且忍著,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的,都不著急。

    朱斂,先前在老秀才的建議和勸說之下,朱斂還是重新覆了兩層面皮。

    大驪地支一脈也剛好“路過”此山,然後就被魏檗請去自家神君府落腳,周海鏡他們卻是沒有去披雲山的想法,讓夜遊神君幫忙捎幾句話給陳先生,說他們跟吾洲打過照面了,聊得不錯,她已經返回青冥天下養傷了,如果陳先生哪天做客青冥天下,可以找她敘舊,道場就位於最小的那個州,屆時直呼其名即可。

    陳平安與先生作揖,老秀才輕輕扶著這位得意弟子的手臂,再拍了拍關門弟子的肩膀,笑道:“終於可以再自由些了。”

    老秀才小聲說道:“中土文廟那邊,韓夫子大動肝火,一口一個‘他媽的’,這位副教主已經黑著臉親自去了大綬王朝。”

    先生學生一起率先挪步,陳平安微微彎腰低頭,與自家先生竊竊私語起來,老秀才時而點頭時而搖頭,不過他們各有笑聲。

    隔壁的天都峰,從中土神洲重返此處道場的陸神,身邊換了個人站著,不再是鄒子,而是劉饗。

    陸神說到做到,與文廟那位經生熹平一起演道,希望能夠助陳平安一臂之力,可惜效果不顯,陸神還跌境了,若非經生熹平承擔了更多的“神道”壓制,別說跌境到仙人,陸神能不能回到人間都兩說。看來這位陰陽家陸氏家主要在天都峰道場待上更長的年月了。

    停下腳步,陳平安看著他們,笑容燦爛道:“宵夜幫我餘著,得去趟京城,把那邊的事情收尾了。你們彆著急下筷,等我回來。總要容我一言堂一回麼,諸位,如何?”

    掌律長命微笑道:“也不算一言堂。對吧,諸位?”

    朱斂身形佝僂,雙手負後,笑呵呵,嗯了一聲。

    小米粒暈乎乎,樂呵呵,她只是輕輕抓著好人山主的一隻袖子。

    白髮童子神色激動,振臂高呼,“隱官老祖發話誰敢不服,誰敢不服就要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

    謝狗一巴掌拍在白髮童子的腦袋上,“郭盟主,箜篌說話不好聽,不如開除譜牒了吧。”

    郭竹酒點點頭,“逐出門派,即刻生效。”

    白髮童子目瞪口呆,傷心欲絕道:“不能夠啊,我對隱官老祖和郭盟主都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鑑的,謝舵主忘了我們一起鋪路造橋、開墾良田的情誼了?”

    陳平安笑道:“留職觀察好了。”

    郭竹酒笑眯起眼,謝狗低聲說了句“狗屎運”,白髮童子剛要振臂高呼與隱官老祖說幾句肺腑之言,卻見崔東山抬了抬手掌、一副你可以開始展現演技的賤兮兮模樣,白髮童子便立即停下了動作,眼珠子滴溜溜轉動起來,想著總要找回場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