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劫道(第2頁)
但是練氣士想要說自己身負某國、尤其是某洲的氣運,卻是比較微妙了。
實在是數量寥寥,例如幫忙扶搖洲破了天荒的一洲道主劉蛻,或是擁有一把“扶搖”佩劍的金甲洲劍仙宋聘,都是當之無愧。
臥虎藏龍的寶瓶洲這邊,明面上至多就只有兩位,千年以降,寶瓶洲第一位以純粹劍修躋身上五境的風雷園魏晉,書簡湖的野修劉老成。此外任你是雲林姜氏家主,神誥宗天君祁真,甚至是已經證道飛昇的曹溶,誰敢說自己是個有氣運傍身的?
就算別人都是如此說,他們自己也不敢認。
好像只要誰一認賬,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和定數的大道就要算他們的賬。
只因為他們既然運勢已然不錯了,何必再去賭個縹緲賬簿上邊的盈虧?
可是大驪王朝的地支一脈修士,若說他們個個身負一定的寶瓶洲氣運,卻是貨真價實,何況他們去過陪都戰場,驗證過了,確是事實。既有實打實的戰功,他們也就不怕被“算賬”,當然,一手打造出“寶瓶洲地支”的那頭繡虎,也由不得他們畏畏縮縮,佔了天大便宜,還敢出工不出力。
昔年,舉一國之力即一洲之底蘊,向他們傾斜了不可估量的大道資糧,繡虎不怕他們吃撐了,只怕他們吃不飽。
懸有一塊“戌”字腰牌的餘瑜說道:“國師給我們安排的大考開始了。”
改豔嫵媚笑道:“不曾想碰到個同道,這要是斬殺成功了,可是大補啊。”
他們的教拳之人,有位居武評四大宗師之首的宋長鏡,墨家遊俠許弱傳授過劍術,大驪王朝舊山君秘傳望氣之術,還有封姨經常與他們傳授一些稀奇古怪的旁門左道,至於大驪寶庫裡邊堆積成山的靈書秘籍,更是任由他們自行翻閱修煉。
昔年大驪鐵騎南下,收繳、整理了無數的山上道書,或是各家仙府門派祖師堂秘藏的真跡,或是奉命主動送來的抄錄本,說是一座書山,毫不誇張。
殺地仙殺玉璞,他們是極為嫻熟,殺順手了的。
只是尚未有過陣斬仙人、挑釁飛昇的經驗。
不過他們在陪都戰場上刺殺妖族,當時大驪地支不過是初建,餘瑜幾個年紀最小的都還沒有加入,要更加名不副實。
所以地支一脈,當時不管是屬於那座山頭的,都很驕傲,別說是大驪京城,覺得就算在寶瓶洲任何地方,他們足可橫行。
於是只缺了位純粹武夫坐鎮陣眼的十一位修士,在大驪京城有過間隔很短的三次“經驗”,結果都是碰上那位“陳先生”。
天地中央,殷績以心聲提醒道:“蜆,肯定拖延不了一刻鐘的,那個姓陳的,是出了名的後手極多,鬼精鬼精的,你注意抓緊破陣,不可託大。”
高大鬼物點點頭。
這座遮天蔽日的道場,便是她以無數青絲覆蓋而出,最為鬼氣森森,壓勝的對象,便是所有活物。
宛如一隻倒覆在桌面上的斗笠盞,罩住了陳平安和大驪地支一脈。
蜆現出一尊高達萬丈的巍峨法相,將鳩佔鵲巢的皇帝殷績和替死鬼的皇子殷邈一併收入袖中。
十二個文字,在道場邊界熠熠生輝,如一輪輪明月升空,清輝與那墨色犬牙交錯,相互撕扯起來。
也不見那頭鬼物如何出手,一個大圓圈之上,便依次響起十二個爆竹炸裂的聲響,蜆竟是瞬殺全部地支十二人?
殷績在那袖中作壁上觀,一旁皇帝容貌的皇子殷邈,瞧見這一幕,他倍感意外,如此簡單便解決乾淨了?
他親眼看到十二位地支成員肉身悉數化作齏粉,絕非幻境。
只是不料下一刻,就在原地,十二人便恢復原貌,皆是神色如常,相互間以心聲言語溝通,各司其職,著手開啟第二座大陣。
蜆好像早就猜到了是這般結果,這一次出手更加氣勢磅礴,十二處私人道場附近黑雲滾滾,如墨蛟翻滾,各自負責絞殺一人,掀翻一座道場。
十四境鬼物在開闢出的自家道場之內,運轉本命神通,還是毫無懸念的碾殺對方,畢竟他們連一位上五境都沒有。
只不過比起第一次的勢如破竹,此次連殺十二人的耗時,好像略顯久了點。
一位修士神色鎮定,伸手從袖中摸出一把打磨成珍珠形狀的金身碎片,放入嘴中細細嚼著,好似吃那鹽水黃豆,嘎嘣脆。
餘瑜問道:“還行?”
他神色淡然答道:“很行。”
他叫隋霖,寅。
隋霖是一位精通陰陽五行、青烏堪輿的修士,他不可謂不天賦異稟,能夠不假外物,便可逆轉小天地之內的一段光陰長河,這是一樁神授似的天生本事。只不過此舉,確實過於大逆不道了,很容易就會遭了天厭,天劫在明,天厭在暗,前者會在修士欲想破開大瓶頸之時彰顯,後者卻是無處不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抽冷子,給修士來那麼一下。尤其可怕之處,是天厭一多,便是傳說中的天殛。
所以隋霖想要施展這門神通,禁忌極多,代價極大。如果不是被崔國師領進了地支一脈,地仙境界的隋霖,至多全力使用一次,就該導致長生橋崩碎,淪為廢人一個。
隋霖只是在古籍上看到這個觸目驚心的說法,不是很能理解,他更不想理解,最好這輩子都別理解這個詞彙的真正含義了。
就像老話說的天無絕人之路,崔瀺幫他找到了一條避災的法門,就是吃那些金身碎片,好像假冒成一尊保持肉身的神靈。
此外只說宋續兩把本命飛劍之一的“驛路”,就能夠讓他們十一人一起幫助隋霖均攤傷害,共同承擔大道反噬。
所以說地支一脈十二人,真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同道”中人。
他們十二人結陣,此刻何止是心意相通,大道息息相關,陸翬清晰感受到此人的怒火,笑著打趣一句,“罵人也不知道學學珠玉在前的陳先生,一點嚼勁都沒有的。”
地支一脈修士,本就是“含著金湯匙”的天之驕子,一個個開銷起來,也是大手大腳慣了的,但是等到隋霖前不久被國師府侍女之一的容魚領著去了一間密庫屋子,她一開門,隋霖瞬間瞪大眼睛,滿眼金色,“這麼多?!都是我的?!”
容魚淡然道:“修行一事,勞煩諸位各自努力。國師說了,會讓你們見一見何謂真正的天高地闊。諸位不能再當幾隻井底之蛙,小打小鬧了。”
隋霖提醒道:“大道潮水又洶湧拍岸來了。陳先生看著呢,也別太打不還手了。我是無所謂的,幾位‘打手’,自己看著辦。”
按照餘瑜的既定計劃,是先硬扛下三次看看。反正儘可能更多拖延時間是大方向,畢竟外邊還有五嶽神君和大瀆公侯把守第二關呢,當然,別拖到晚上。陳先生說啦,必須白日斬鬼!
一條粗如山峰的漆黑繩索,重重砸向地支一脈那位女子陣師的道場。
“午”字陣師,已經韓晝錦向前踏出一步,她周邊便有天地異象生髮,完全不用掐訣唸咒,無需步罡踩鬥,便憑空出現了一座山土皆是赤色、紫氣濃郁如流雲的仙家宮闕,古樸殿閣依山而建,鱗次櫛比,如有無數道家真人正在課業,靈寶唱贊連綿不絕,可與天地共鳴。
這處道場,是有大福緣的韓晝錦,年少登山時偶然入主其中的仙宮遺址,正是遠古桐柏福地的一部分,亦是上古浩然天下真人治所之一。
那條繩索狠狠砸在宮闕由真人唱贊、青詞寶誥造就出來的天籟大陣之上,剎那之間,地動山搖,雪白玻璃似的那層大陣屏障,出現一條條龜裂痕跡。
韓晝錦抬頭望向只是捱了一下便差點崩碎的屏障,難免有幾分心驚,這道青詞屏障,是她剛剛成功煉化一部道書而成,她不是那種妄自尊大之輩,依舊內心頗為自得,不曾想竟然如此脆弱。
蜆似乎想起了什麼,原本無神的雙眸冰冷幾分,先伐此山,是下意識的行為,此刻這頭鬼物卻是有恨意神色,揮動袖子,駕馭神通,一尊巍峨法相如神靈持鞭伐山破廟,勢必將那處極為刺眼的道場打成齏粉。一鞭接連一鞭,將那青詞寶誥蘊藉文字道意造就而出的屏障打了個粉碎,猶不解恨,將那座座宮殿悉數攪爛,讓那些靈寶唱贊再無半點聲息,眨眼功夫,一座古山便已經是溝壑縱橫、黏液墨汁填充、如溪澗流淌滿山的恐怖境地。
女子陣師更是毫無還手之力,被一鞭瞬間當頭劈在天靈蓋上,再次被打了個身死道消的下場,山中不過是多出了條河床罷了。
蜆也不看滿目瘡痍的仙山,轉去攻伐第二道關隘,那是個站在小山嶺之上的俊逸道士,整座小山都被鰲魚翻背似的拱破,年輕道士身形掠起,在那破碎山石間蜻蜓點水,輾轉騰挪。蜆只是心神微動,破碎不堪的小山便瞬間合攏,將其悶死。
第三處,一鞭竟然落空,在空曠無垠的天地間響起一陣鞭鳴,撕裂開一道長達數千丈的溝壑,內裡滿是哀嚎和嗚咽聲,無數的白骨骷髏在裡邊攢簇翻湧,試圖逃離那條苦海無邊的無水溝壑。
蜆微微訝異,稍稍定睛望去,那是一個道力淺弱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金丹境女子,亦是鬼物。
小小金丹罷了,也能施展出這等道力的障眼法?是了,蜆心中瞬間明瞭,是那山上的描眉客,境界不高,資質尚可。
妖豔動人的女子,迅速瞥了眼那條溝壑裡邊的白骨累累,非但不覺滲人,反而眼饞不已。
她心中大喜,被自己說中了,只要合力將其斬殺了,於她自己而言,必定大補!說不定這輩子都無需考慮尋找大道資糧一事了?
昔年崔瀺所謂的大道契機所在,以邪門歪道躋身上五境之機緣,正是這頭十四境鬼物,正是今日?!
改豔,地支之亥。
她是一位鬼修,暫時金丹境。既是一位山上畫師的描眉客,還是京城那座“著名”仙家客棧的幕後東家。她每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直到她遇到了同樣珠光寶氣的周海鏡,才算遇到了勁敵,也難怪她們一開始相互礙眼。
那位小陌先生,送給她一件裝在青竹筒內的法袍。她要是客氣婉拒什麼,就真是有鬼了。
上次“糾纏”大駕光臨客棧的陳先生,她不過是個金丹境,就已經可以讓既是武宗師又是劍仙的陳平安視線出現偏差,如果將來躋身上五境,她甚至能夠讓人“眼見為實”。至於能夠支撐多久的“真相”,就看她的道力深淺了。
既雞肋,也無敵。說雞肋,是說改豔單獨對上同境界或是高一境界的,確實意義不大,尤其是碰到最擅長一劍破萬法的劍修,尤其雞肋。說無敵,是隻要比她低一二境,那她就真是不費吹飛之力就穩坐釣魚臺了,不用開啟陣法,不用動手,瞬間就起幻境,讓身在其中的修士、武夫乖乖“老死”在秘境中。
所以如果不是這場臨時大考,改豔很快就會去國師府當差。
況且改豔還是一位精通彩煉術、以一頂風流帳作道場的豔屍。女鬼石榴裙下白骨累累,都會是她的裙下之臣。
蜆想了想,下一刻,黑漆漆的天幕,便一隻潔白如玉的山嶽巨手,裹挾著宛如天劫降臨的大道威壓,“緩緩”壓下。
將那坐鎮一座風流帳道場的豔屍,當場拍成一灘肉泥。豔鬼美人瞬間斃命,香消玉殞,風流脂粉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