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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大江流(第3頁),天蠶土豆,殊沙中文
天蠶土豆 作品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大江流(第3頁)

    莫非是上柱國曹氏子弟?可他韋家別管是不是家道中落,總被魏浹之流的同齡人,私底下嘲諷為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韋赹他們家畢竟家底還是有些的。別的家族不好說,曹氏子弟有誰發跡了、去哪個衙門哪個州當官了,韋赹還是比較清楚的。

    容魚一直輕輕攥著少女的手,收回視線,不再看他們,只是淡然說道:“我讓韓縣令和韋掌櫃進來坐。”

    韓禕一下子頭皮發麻,再不廢話半句,快步進了水榭,默然坐在臨近臺階的最角落位置。

    宰相門房三品官,是在跟你開玩笑嗎?

    更何況國師府兩位侍女之一的容魚,她父親是誰?一個只要在戰場上活下來就可以獲封巡狩使的功勳武將!

    意遲巷和篪兒街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意遲巷的文官老爺們誰敢說她一句不是,篪兒街肯定就要同仇敵愾,如果佈滿將種子弟的篪兒街誰敢說她一句什麼,那就叫清理門戶!

    大驪邊軍近些年私底下流傳著一個說法。巡狩使蘇高山之戰死,是為大驪底層寒素子弟開闢出了一條通往廟堂的青雲大道。

    只要稍微變通一點、便完全可以不死的徵字頭大將容驛,一位驛丞之子,讓一輩子難入清流的全國胥吏,都敢有了個念想。

    巡狩使蘇高山已經為我們開道,容驛好像留下一句遺言給整座大驪朝堂。

    讓那條我們人人憑藉功勳往上走的升官路登山道,給老子變得再寬闊一些!

    我容驛反正是看不見了,我們大驪朝,不管文官武將,你們都莫要讓人失望。

    容驛在妻子去世之後就再沒有續絃,所以他死了,就只留下一個孤女,她就是容魚,被崔瀺帶去了國師府,她在那一天天長大。

    沒敢跟著挪步的韋赹看了眼韓禕,我當真合適進去嗎?韓禕輕輕點頭,韋赹這才躡手躡腳進了水榭,挨著韓禕落座。

    容魚指了指對面正襟危坐的韓禕,轉頭柔聲與少女陳溪笑著解釋道:“先前那個王湧金,是永泰縣知縣,這位叫韓禕,是長寧縣的署理知縣,品秩是一樣的,當官卻是不一樣的當,韓禕要好些。剛才你被園子大把事強行帶走,韓禕卻是衝上去了,冒著丟了官帽子的風險,也想要為你討要個公道。”

    少女驚訝不已,她先將那隻受傷的手往身後繞去,慌慌張張就要起身與這位韓縣令致謝,卻被容魚輕輕往回拉了拉,大概是讓少女不用這麼做。

    陳溪卻是執意要站起身,掙扎了一下,容魚便立即鬆開了手。

    容魚鬆開手,看著韓禕。

    少女畢竟在這園子做著伺候人的活計,平時接觸的客人也都是非富即貴,所以她聽說過官場上那個天下第一縣令的說法。

    她施了個萬福,與韓縣令道謝。

    見到這一幕,韓禕的腦殼都快炸了。

    趕緊站起身,韓禕沉默片刻,緩緩說道:“陳溪姑娘,我若是個白身,不當官,那我今天可以大大方方,當得起你的一聲謝。但我既然是長寧縣的署理知縣,受之有愧。”

    陳溪茫然。

    唉,當官的,說話就是這麼彎彎繞繞的,老百姓總是聽了也聽不明白。不過她感覺這位韓縣令,與那王縣令確實不太一樣。

    大概,真是個好官吧?

    容魚說道:“韓禕,可以坐下說話了。”

    韓禕不敢有任何如釋重負的心情,只是依舊揪著心落座,如坐針氈。

    容魚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決定說道:“陳溪,其實……我們公子很快就看到這邊的事情了,很早就看到了。至於為何沒有立即現身,這裡邊的緣由,我有必要跟你解釋……”

    陳溪聞言有些慌張,趕緊搶過話頭說道:“容魚姐姐,我曉得的,常聽人說貴人語遲的說法,說話慢些,聲音也不大,做事情更是要多想想的。”

    說實話,現在的處境,讓少女迷迷糊糊的,可能感覺就像是小時候跟著爹孃正月裡去走親戚,家族裡邊在縣衙裡邊,最有出息的

    對他們很客氣,也很好,但是親戚長輩們的熱情,會讓她也覺得有些緊張,比如打了個一兩銀子的大紅包給她,她眼饞,爹孃卻都是不敢收的。因為收下了,都不知道將來該怎麼還禮。

    容魚苦笑著搖搖頭,竟是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了。

    好像被少女的說法給歪打正著了,其實對,也不對。這裡邊牽扯到事務,實在是太複雜了。

    即便是韓禕這種意遲巷豪門出身的大驪朝第一縣令,他所知道的,也不過是一幅長卷的一角,序都未必算得上。

    韋赹總覺得“容魚”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只是怎麼想都想不起來。意遲巷同齡人就沒誰喜歡帶他一起玩唄。比如韓六兒當上了長寧縣的署理知縣,他還是去自家酒樓給人敬酒的時候,從那張桌上聽來的消息。不過當時敬酒之後,那天韋赹還是自個兒把自己喝高了,只要朋友混得牛氣了,混得越來越好,他就真心覺得高興,哪怕他們跟自己肯定會變得越來越沒得聊。

    韋赹試探性問道:“容姑娘,你家公子在千步廊哪座衙門高就啊?”

    韓禕倒抽一口冷氣,一腳就踩在韋胖子的靴子上,實在是過於著急,沒心思掌握什麼力道。韋胖子吃疼不已,悶哼一聲,憋著,穩了穩肩頭,到底還曉不得不能在這邊大呼小叫的,可別連累韓六兒難做人。可實在是忍不住,韓禕那一腳疼是真疼啊,韋赹破功了,殺豬似的喊出聲,然後胖子趕緊伸手捂住嘴巴,只敢提起那隻靴子,偷偷蹭了蹭小腿。

    少女看得目瞪口呆,臉上有些笑意。好像這樣的場景,她才是比較熟悉的,能夠稍微安心的。

    容魚敏銳察覺到少女的心境變化,看那韋赹就順眼幾分,她主動笑著開口道:“聽說你在菖蒲河開酒樓,生意比較一般?”

    韋赹可憐兮兮看了眼韓禕,韓禕不動聲色,韋赹再看,韓禕只好硬著頭皮小聲道:“容魚姑娘問你話,你就照實說。”

    韋赹還真就放心了,說道:“生意比不得老鶯湖園子哦,差老遠了,我那大伯就擔心酒樓會不會開不下去,估計是怕我回家啃老本,沒法子,說實話,咱們家祖上真是積德卻不攢錢啊,我那大伯就幫忙出了個餿主意,讓我穿戲服去唱戲,我臉皮自然是夠的,就身段差了點,不然老老實實掙錢,唱戲咋了,清清白白靠真本事討個賞錢,不磕磣!”

    少女不敢笑話那個說話有趣的胖子,她只好眯起雙眼,使勁點頭。

    韋胖子挑了挑眉頭,丟了個眼神給那少女,姑娘你懂的,得空兒去我酒樓捧個人場就成,吃飯喝酒,哥哥我不收你一文錢……

    汗流浹背的韓禕已經快崩潰了。韋胖子,韋大爺,韋祖宗,你就給我閉嘴吧你。

    你知不知道整個意遲巷、篪兒街極有可能就在今晚,就都要翻天了?!街坊鄰居之間,要少掉好些舊面孔,多些新面孔?!

    韋胖子當然不知道。

    容魚始終輕輕握著少女的手,拍了拍手背,“他叫韋赹,也是意遲巷出身的公子哥。看著不像個好人,良心跟體重一樣多?”

    國力強弱如何,終究是沙場上見生死,分勝負。這是誰都可以瞧得真切分明的,打了個勝仗還是敗仗,老百姓都能大致知曉。

    沙場上朝敵國軍伍捅刀子。除了比拼誰的刀子多,出刀子自然還要快準狠。

    此外,刀尖也要朝內。而這一點,恰恰老百姓是很難清除內幕、其中曲折的。

    老鶯湖園子的大門外邊。

    年輕校尉騎在馬背上,冷冷看著那些熱鍋上螞蟻一般的兩衙官員,文官嘛,遇到點事情就跟火燒屁股似的。

    鴻臚寺和禮部的兩撥官員,確實急得團團轉了。但是沒奈何,碰上了北衙的將卒,沒轍是真沒轍。

    北衙“官吏”,既是京師地面什麼都能管上一管的“親民官”,除了衙門裡邊數量不多的那撥文書胥吏,其餘更是當之無愧從沙場抽調過來的驕兵悍將,當然,若是說得刻薄一點,也可以說成是天子鷹犬。

    寧在千步廊罵街,也別去三個地方喝茶。這是大驪官場的共識。

    這三個地方,就是連天上神仙事務都可以一併管了的刑部,還有袁崇職掌多年的都察院,再就是洪霽的北衙。

    這支騎軍衝出巡城兵馬司衙署之前,洪統領就說了,以禮部和鴻臚寺的尿性,肯定要扯些大道理給你聽,只管先把門堵住。

    他們這些文官老爺,終究是不咋的

    到時候你小子就直接問他們,進了園子做什麼,如果是配合北衙一起抓人,就放行。如果是東拉西扯的,就賞他們個閉門羹。

    有個鴻臚寺中年官員顯然是氣急了,“司徒校尉,裡邊只要大鬧起來,尤其是一旦鬧出了人命,就從械鬥糾紛上升無數個臺階,直接變成兩國糾紛,如何是好?你們既然是北衙的,就給皇帝陛下省省心吧……”

    旁邊禮部一位年輕官員也是火氣不小,“就算北衙要抓人,按照大驪規章制度走個流程,總是要走的吧?我們只要在場,北衙還能省去許多文書記錄。”

    年輕校尉伸手抵住北衙制式腰刀,“跟我說不著這些繁文縟節,我只聽洪統領的吩咐,現在就是個看大門的。看不住,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我明兒就要滾出北衙。”

    那位鴻臚寺官員怒極反笑,“司徒殿武,那我給你磕個頭?求求你這個大爺高抬貴手,給我們放行?”

    司徒殿武攥緊手中那根裹有一段明黃雲紋錦緞的北衙特製馬鞭,面無表情道:“磕。”

    這位年輕校尉隨即扯了扯嘴角,補了一句,“磕了也不給進。”

    那人怒道:“司徒殿武,你個小兔崽子,我跟你爹一起在鄆州剿匪的時候,你還在穿開襠褲玩泥巴……”

    年輕校尉殺氣騰騰,眯眼道:“滾你媽的。逢年過節,陪著我爹走門串戶,喊你一聲世伯,佔了便宜差不多點就得了,你擱這兒跟誰攀親戚呢?!”

    老鶯湖大門外,一時間鴉雀無聲。

    司徒殿武不擔心這位“世伯”的秋後算賬,年輕校尉只是既期待又憂心忡忡,遙遙看了眼皇城國師府那邊。

    你個剛剛當上了大驪國師的人,可千萬別當縮頭烏龜,跟這些文官似的喜歡搗漿糊啊!

    北衙將卒,除了極少數文官,幾乎都是大驪邊軍出身,像他司徒殿武自己,就是從死人堆裡走出來的,還有更多沒能走出來的。

    附近有一騎,年齡稍長司徒殿武幾歲,叫秦驃。是一名給司徒殿武擔任副手的同秩校尉,秦驃就是從大瀆以南的地方來的,來了就沒走的那種,不但他自己沒走,甚至還將家眷都一起帶到了大驪京城,在這邊安家了。這傢伙可是是洪統領身邊的大紅人,跟在外邊偷摸相認的私生子差不多了。就連秦驃的媳婦,都是洪霽一位沙場好友、過命兄弟的家中晚輩,洪霽親自當的牽線月老,之後秦驃購置宅子,當證婚人,都給包辦了……仗打完了,我們都是大驪王朝人氏了。

    秦驃一直沒有說話,跟司徒殿武一比,好像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北衙陪襯。

    我們認大驪邊軍一起出生入死的袍澤,也認你們治國有方、能夠抵禦妖族的大驪宋氏,

    但是這些年來,你們大驪官場自己都有本土和外地的說法,那也就別奇怪我們為何會不得不抱團。北衙內部還好,都是生死兄弟,別的衙門呢,地方上的諸州郡府呢?

    秦驃這些年也認識了些北衙外邊比較投緣的朋友,他們幾乎都會問個共同的問題,你為何不留在家鄉那邊,這會兒估計別說官升好多級,肯定都可以每天朝會見著坐龍椅的皇帝了,類似咱麼這兒的小朝會,有你秦驃的一把椅子。

    秦驃每次總說既然他媳婦是這邊的人,就怕她去了自己的家鄉,會吃不慣住不慣待不慣,沒法子的事情嘛。

    真正的原因,是秦驃喜歡大驪王朝骨子裡的那股子勁,就像最烈的好酒!

    帶兵的武將,不賣自家的崽兒,將軍不捅沙場的刀,文官不會在朝堂、衙署用筆刀捅武將的後背。

    我秦驃若是哪天在沙場戰死了,那就是我帶兵打仗的本事不濟,我不會問那些亂七八糟的“為什麼”,不擔心身後的朝廷,忘記我和我的兵,不擔心我的長輩無人養老,不擔心我的子女,會沒了爹之後,反而被人瞧不起。

    我秦驃喜歡這樣的大驪王朝!

    但是就在去年的年底,他試探性詢問媳婦一句,要不要去他家鄉那邊看看,就只是去那邊遊覽山川。媳婦呆了很久,說好的。

    司徒殿武瞬間眼眶通紅。

    沙場殺敵也好,京師巡城也罷,都是我們該做的!但是你們,總得講點為人的道理,不要只顧著當官,當大官!

    就在陳平安即將掐斷殷績脖子的那一刻。

    一位背劍的年輕人出現在牆頭,“國師。陛下說了,可殺。”

    劍修宋續,地支一脈修士的領頭人,大驪王朝皇帝陛下的二子。

    他還有十一位同道和同僚,其中唯獨周海鏡是九境武夫,大驪王朝四大武評宗師之一,雖是暫時墊底,但她還年輕。等她做掉魚虹那個老匹夫,他孃的好像還是墊底。

    宋集薪幽幽嘆息一聲,好,皇帝陛下,你贏了。

    宋續神采奕奕,加重語氣說道:“可以殺!”

    宋續繼續說道:“陛下說了,一旦宣戰,那就連同浩然天下和蠻荒天下在內,一起跟大綬王朝打,往死裡打!”

    殷績這一刻好像終於徹底絕望了。

    咔嚓一聲。

    大綬王朝的皇帝脖子就這麼斷了。

    雲深處多神仙,天壤間全是悲歡離合,碎了猶肯補、掉了再不肯要回來的一支小花簪,也許就是大驪王朝的一份民心,它既可以大浪滔天洪澇翻湧,也可以浩浩蕩蕩大江流。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就這麼結束的時候。

    陳平安大袖飄搖,劍氣瞬間瀰漫天地間,淡然道:“地支修士聽命,隨我白日斬鬼。”

    逃遁便是,只管跑。

    也不欺負你一頭大綬鬼物,就只以大驪實力殺大綬十四境於大驪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