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第 148 章(第2頁)

 

    另一邊,潘垚引著張巧峰又走了一段路,來到人少一些,也偏僻一些的十字路口。
 

    她左右瞧了瞧,不見人來車來,這才滿意。
 

    潘垚讓張巧峰手中敲著的碗別停,燈籠往旁邊的榕樹下一擱,龍口銜珠,光彩耀耀,光亮照得這一處很亮堂,地上有樹影被拉長。
 

    “真的多。”潘垚瞧了瞧張巧峰後頭,餓死鬼著實的多,一長串的跟來。
 

    也是,吃飽飯也就這幾年的事,以前糧種畝產不高,農人就指著地裡的出息過日子,靠天吃飯,還得交各種稅。
 

    一個天災人禍,對於百姓而言,那便是滅頂之災。
 

    逃荒逃荒,幾代的拼搏,轉瞬都能成空。
 

    餓殍遍地,易子而食,古書上淺淺的幾個字,擱現實裡,那是殘酷又沉甸甸的一幕。
 

    再看這些蹣跚而來的餓死鬼,青面蓬鬆亂髮,瘦骨嶙峋,眼裡餓得好似發著綠光,一個又一個,絡繹不絕,莫名地,潘垚卻沒了先前瞧這一幕的懼意。
 

    別瞧她有術法護身,瞧著這麼多鬼,心裡也是怕的。
 

    這些餓死鬼還一個個地跟來,打眼一瞧,像喪屍圍城一樣,擱誰那兒,誰心裡不慌呀。
 

    玉鏡府君一下便察覺出了小姑娘心境的變化。
 

    視線落在她的面龐上,瞧到那杏眼裡的情感,滿滿的,沉甸甸的,龍形燈耀耀光亮下,好似漾著一層薄薄的水光。
 

    那是悲憫哀憐。
 

    雖已白骨皚皚,卻也憐它們生前受過的苦難。
 

    玉鏡府君喟嘆一聲,抬手摸了摸潘垚的腦袋,聲音裡有著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溫柔。
 

    “佈施吧。”
 

    “恩。”潘垚應下,鼻音稍稍濃郁。
 

    餓死鬼實在多,潘垚想了想,沒有像之前想的那樣,只燒紙錢,口袋裡翻了翻,找出了幾張大團結。
 

    “府君,你在這兒瞧著下。”潘垚不放心這兩人。
 

    “放心,去吧。”玉鏡府君微微頷首。
 

    “我去買個東西,很快的,你繼續敲碗,別停。”轉過頭,潘垚就對張巧峰說道。
 

    拳頭一捏,還在他面前晃了晃,認真又嚴肅。
 

    “真不開玩笑哦,你要是不等我就自己跑了,它們真就跟你回家了。”
 

    張巧峰都想哭了,“那你快點啊。”
 

    “很快。”潘垚丟下一句話。
 

    只一錯眼,十字路口這處就不見潘垚的身影了。
 

    “人、人去哪兒了”張巧峰臉又白了白,右腳往後退了一步,左右張皇地看著。
 

    怎麼只一下,這人就不見了
 

    “不知道。”魯鴻平也慌。
 

    榕樹下,那盞威風的龍形燈還亮著,燈光暖暖又明亮,驅散黑暗晦澀,好歹讓他們的心沒那麼慌亂,維持住基本的理智。
 

    “鴻平,剛剛那阿妹是人嗎”
 

    “應該是吧。”魯鴻平也遲疑。
 

    說是人嘛,怎麼一個錯眼,人就不見了
 

    說不是人嘛,那也不對,之前他瞧著人的時候,都是在白天,那時,她跟著她爸爸來解放街這邊,瞭解拆遷的情況。
 

    坐著自行車,穿著土布的小碎花衣裳,還扎兩個小辮子。
 

    太陽底下,那小臉蛋白得要反光,讓人真說不出口,說她那小碎花的衣裳土,只覺得特別好看像山裡的野花一樣。
 

    小姑娘還熱情,每回來,還用網兜兜著一個西瓜,青皮紅沙瓤,又香又甜,夏天吃一塊,沁涼沁涼的,他媽媽都想託潘家買幾個送人呢。
 

    “都是你,敲什麼碗”魯鴻平埋怨。
 

    “怪我,是怪我,”張巧峰也悔得不行,“是我手欠”
 

    視線往下,落在手中,那是恨不得拍自己的手幾下,這會兒不成,這會兒得繼續敲碗。
 

    誰也不想得窮病,十四五歲的張巧峰也知道,窮是件多麼可怕的事。
 

    潘垚回來的很快,再回來時,她手中多了一口鍋,地上也多了一大袋的米。
 

    煙火燃起,火舌舔邸著鐵鍋,鍋裡有米香傳出。
 

    嗅到香氣,蹣跚而來的餓死鬼腳步都頓了頓,抬頭朝前頭看去。
 

    路口支了口大鐵鍋,隨著明亮的火光將熱氣傳遞,鍋裡冒了冒氣泡,白米綻開了米花,米湯一點點地變得濃稠。
 

    米香濃郁,最是撫慰人心。
 

    恍惚間,瞧著煙氣,被飢餓纏繞的餓死鬼想起了以往安居樂業的日子。
 

    炊煙裊裊,披星戴月,荷鋤而歸,辛苦卻安穩踏實。
 

    正好這招了餓死鬼的哥哥有兩個,潘垚留了一個敲碗,另一個也不能空閒,拿著她給的紙錢在一旁焚燒。
 

    火舌舔過金箔銀紙,此處明明沒風,灰燼卻盤旋而起。
 

    潘垚拿著柄大勺攪著鍋,突然,火驀地旺了旺,似有月華瑩瑩。
 

    潘垚側頭看去,正好瞧到那廣袖動了動,似攬下天上的一片雲。
 

    玉鏡府君笑了笑,提醒道,“莫開小差,粥好了。”
 

    綠葉落下,在潘垚手中幻化成一個個木碗湯匙,白粥盛在碗中,氤氳著煙氣。
 

    最先拿過碗的是個佝僂的老者,花白的發蓬鬆遭亂,衣衫襤褸又灰撲撲,瞧不出原本的顏色。
 

    “是、是熱的,還不燙口。”
 

    鬼音幽幽,老者顫抖著手,一口白粥下肚,幾乎是熱淚盈眶。
 

    糾纏了生前死後,那股怎麼也填不滿,好像有著溝壑一樣的肚子,它終於有了種踏實感。
 

    飽的,是飽的。
 

    潘垚瞧到,老者眼裡面上的青在褪去,它身上有了白光,光亮灼華綻綻,再抬頭時,它雖然仍然瘦削,臉上眼裡卻褪去了矇昧,有了清明。
 

    下一瞬,捧粥的老者身影淡去。
 

    “多謝”餘音嫋嫋。
 

    這是迷障褪去,因果解開,因餓死不甘而成餓死鬼的結解去,渡化己身,要準備投胎去了。
 

    潘垚回頭瞧玉鏡府君。
 

    鬼吃不了熱食,這粥雖然新煮,供奉的精炁卻本該是冷粥,因著這煮粥的火裡頭有玉鏡府君煉化的月華,這才有了溫度。
 

    也因為這,渡化了這餓死鬼。
 

    “謝謝府君。”潘垚笑得眉眼彎彎。
 

    “謝啥,傻瓜。”廣袖拂過,微微泛涼的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腦袋,很輕。
 

    一個又一個餓死鬼走來,吃了粥,身影淡去,仍有執著、抑或是時辰未到的,它們摟了金銀紙錢飄忽離去時,也頗為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