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查拉圖家族

 一座灰色堡壘於荒涼原野上孤零零佇立,在幾乎遮蓋視線的巨大風雪中遠遠看去,如同一隻蟄伏的沉眠巨獸。

 然而只要稍稍靠近便能發現,如同“巨獸”眼睛的大扇落地玻璃窗內側明亮溫暖。穹頂高撐的舞池之中人影交錯往來,推杯換盞。他們頭頂左三十九支右三十八支的不對稱燭臺高高懸掛,將舞會點綴得輝煌而宏大。

 在舞池邊緣的二層平臺上,凡娜手持盛滿淡金酒液的水晶高腳杯,靜靜俯瞰。在她的眼中,那些舞池中隨著樂隊演奏節律相擁舞動的人們身上皆有虛幻的黑線向上延伸,細而繁多,密密麻麻。

 大部分黑線的盡頭都蔓延至無窮遠的虛空盡頭。

 剩下的部分,卻是明確地扎向城堡深處,像是被水流推動的海藻般搖曳,牽動著人們與黑線相連的各個部位,引導他們做出與常人無異的各種動作,哪怕是華麗瑣碎的宮廷舞步也不在話下。

 而凡娜自己身上的黑線,雖然同樣飄逸虛幻,但沒有伸向任何一處,而是首尾相接地圍成了標準的圓形,不斷往復遊動,抵抗城堡深處隱約的吸引力量。

 在進入這道歷史孔隙的瞬間,凡娜先是感覺渾身的關節像灌滿了鉛水般沉重、僵硬,隨後腦中出現了某種直覺般的畫面,直觀看到了自己的皮膚黃褐乾癟,如同被埋葬了許久的破舊人偶,而皮膚之下又湧動著無數凸起的肉芽,如同一條條細小蟲豸藏身於每個細胞之中。

 與此相對的,面對那些足以令常人感到暈眩和驚悚的黑色靈體之線,面對那些毫無意識地隨人擺弄的秘偶,凡娜並未感到任何心理上的不適,反而湧現出了一股想要伸手撥弄線條,親自“導演”一出盛大戲劇的衝動。

 這種略有抽離的、彷彿能操控一切的感覺曾令凡娜短暫地沉迷其中。這使她周身靈性洶湧波動,那些蠕動於皮膚之下的蟲豸更加活躍,不斷向外生長,化成半透明的蠕蟲。

 一時之間,凡娜作為“人類”的外貌和輪廓似乎都模糊了起來,隨時會崩解成一團透明蠕蟲,各自奔向不同地方。

 但很快,種種異樣感便飛速減弱直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湧入腦中的知識和記憶。

 隨著凡娜記憶的不斷恢復,一大片失落的歷史迷霧被逐次點亮。如果有高序列的“觀眾”在場,就能看到凡娜的心靈島嶼也隨之發生著變化,周圍的潛意識大海醞釀著可怕的風暴。陣陣玻璃碎裂般的噼啪聲中,那原本映照出許多第五紀因蒂斯風情景色的虛幻島嶼一片片崩解,露出了真正的面貌。

 它看起來像是詭譎非凡的第四紀的剪影,以不對稱的建築街道為主,由於正下著大雪,顯得格外蕭條肅寂。

 而被這些交錯街道簇擁在高處的,便是她現下身處的這座城堡,它們共同構成了一個名為“第蘭”的小鎮。在第四紀,這個單詞有著“穩固、不易動搖”等多種含義。

 “呼,這就是‘靈體之線’……”

 初步找回了自我認知後,凡娜便收回視線,略感頭痛地抬起手在眼周按了按,有意識地收斂起靈性,平復狀態。

 安提哥努斯並不在她身邊。曾在第四紀擔任過公爵的祂同樣可以從自己的歷史孔隙進入“第蘭”,但所見的景色絕不會與凡娜相同。

 ——這是某種無法打破的定律,“歷史學者”只能前往自己親歷或足夠了解的時代或事件。魔狼固然經歷了在天使之中也稱得上漫長的時光,但並沒有全知全能的權柄來窺探世界上發生過的每一寸歷史。

 在這裡,我是安全的,至少短時間內是如此……種種念頭一閃而過,凡娜看了看手中的酒杯,將它放回了擺放有冷盤食物和甜點的長桌上。

 腦海中的知識告訴她,占卜家途徑的更高序列連死物的靈體之線都能喚起。

 到占卜家家族做客,最好不要碰任何食物。

 “雖然,我這應該算是‘回家’而不是做客……”

 穿過熙攘的人們與秘偶們,凡娜無聲嘀咕著離開舞廳,離開了溫暖燭光能夠照耀的地方,藉著狹窄的石窗間漏下的淡淡緋色月光緩步登上階梯,足音“咚咚”敲打在無人的寂靜迴廊中。

 遠離人群之後,古堡重新變得陰森而沉默,牆壁上刀削斧砍般的花紋在昏暗中若隱若現。凡娜用手觸摸著這些違背直覺的紋樣,恍惚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似乎也有幸遠遠見過那制定出種種扭曲律法的唯一的皇帝。

 祂在凡娜的記憶裡只留漆黑扭曲卻格外威嚴的剪影,無從窺見真容。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