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遺老(為盟主“戶口他爹”加更)(第3頁)
“噗。”
血在大雨中被沖刷在地。
有人驚呼起來。
“知縣遇刺了!”
“知縣遇剌了!”
“捉刺客……”
開封城中,一杆杆鋤頭追向那幾個靈活的刺客。
刺客縱身一躍,躍入黃河。
很快,數百、數千勞工憤怒起來,團團圍住了河岸,接連的“噗通”聲起,追著跳進了黃河。
而在開封城中,有八個人正圍著一人砍殺。
“他有內甲……”有人用倭語喊叫,叫聲卻戛然而止。
“噗。”
“噗。”
趙七已渾身浴血,手中單刀不停揮動,“當”地將對面一人的倭刀噼斷。
他精神一振,又連砍兩人,奪路而走。
“快追!”
有人從巷子裡出來,憤怒地大喊道。
他心裡很清楚,已經好幾年沒有這樣的大桉了,在這開封城殺一個知縣,一旦走漏消息,讓朝廷震怒,弄死他們這些人就像摁死螞蟻。
然而,趙七那渾身浴血的身影已消失在大雨之中。
“完了,完了……”
“快走!快告訴哥哥,失手了!得馬上離開,出海,出海……”
~~
“我們要去哪裡?這麼大的雨。”
“不知道,我們得馬上走。”
趙昰不願走,大喊道:“我不走!除非你告訴我去哪裡。”
“也許是占城,也許是更西,不知道,天下之大,總有去處。”
“出了什麼事?”
門外,一群人衝過來,根本不管趙昰的意願,一把提起他瘦小的身子就走。
“別這樣!我不能淋雨……”
馬車跑得很快,徑直出了城。
不多久,趙昰的岳父楊發領著數十人與他們匯合,往河港狂奔而去。
大雨其實讓他們方便了很多,然而……
“砰!”
隨著一聲槍響,有人已栽在馬下。
“官軍!是官軍!”
楊發大驚失措。
他平時狠辣,但對官軍卻真的害怕,當即便慌了神。
“快跑啊!”
“砰!”
“大盜楊發,還不就擒?!”
趙昰聽著這些動靜,已經摔在車廂裡嚇得六神無主。
忽然又聽楊發大喊了一聲。
“松下美子!保護我!”
“害!勾修緊。”
車廂中,那平時嬌俏可人的楊氏竟倏然衝了出去。
趙昰張了張嘴,只聽得外面“砰”的一聲,像是把他的心都擊碎了。
~~
建統三十二年,春。
開封城南,石府獄。
“嗒嗒嗒嗒……”
紡棉機發出整齊的響聲,一匹匹棉布被卷好。
“趙昰。”
忽然有獄卒喊了一聲,將正在紡棉的一個瘦小中年人喊了起來。
“我……我沒做錯什麼。”趙昰應道。
“沒說你做錯什麼了,你的減刑批了,跟我來吧。”
“我能減刑了?”趙昰先是驚喜,其後卻慌張起來,“松下三郎出去了又回來,說外面變化太快,他寧肯回來紡棉,我出去……能行嗎?”
“你和他比?他從小住的什麼樣地方,吃什麼樣東西?他覺得這裡好,你覺得呢?”
“我不覺得。”
“今日河南提刑使就在,他親自審理的我們這個牢房五年內的卷宗……你也認得他。”
趙昰訝然道:“我認得他?”
他其實不認得太多人。
尤其是十一年前,他寫了很多信給一些曾經的大宋忠臣,害了不少原本忠於職守的官員。害人害己,因此被很多學者在報上痛罵。
從那以後,他真的失去了很多。
但當所有的價值都被那些人榨乾了之後,他終於能以一個平民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走到公堂,只見一個神色嚴肅,臉上帶著許多傷疤的紅袍官員正坐在上首,堂中則是一排正在處理文書的官吏。
“見過巡桉。”
“趙昰,記得我嗎?”
趙昰搖了搖頭,應道:“不記得了。”
“趙七,當年你被捕時我也在。”
趙七從官桉後下來,親自引著趙昰在一張桌子前坐下,問道:“你出去之後,有何打算?”
“我不知道,我會的很少。”
“十多年間,天下變化很大,糧食增產,海貿繁榮,各種物產進來,又發明了各種東西,日新月異。”趙七道:“但你不用怕你不適應,盛世就要來了,活下去很容易,想想,你最擅長做什麼?”
“我會……紡棉?”
“還有呢?”
趙昰想了想,道:“我彈琴彈得好,祖母喜歡聽琴,我小時常常彈給她聽。”
“彈琴好啊,彈琴是如今很好的營生。”趙七笑道:“我這粗人就不會彈琴。”
“可……可我是趙氏子孫。”趙昰道:“我不能侮……”
“我也是趙氏子孫。”
趙七忽然嚴肅起來,語氣鏗鏘地說了一句。
“看族譜,紹興南渡之前我的血脈離皇位比你那一支還近,但我從不以此為榮。今我起於微末,披上公服的十八年間下保百姓、上報國家,憑的是實實在在的功勞披上這身緋紅官服。我要讓祖宗、後輩以我為傲。”
趙七言盡於此,說罷,揮手便讓人將趙昰帶了下去。
~~
建統三十九年。
開封城北,黃河大壩。
有人在岸邊立了一個祠堂。
每年六月十六,百姓都會在這裡紀念大壩修成,並祭奠殉職的龍亭知縣。
排著隊的人中,有人問道:“聽說今日趙大師也會來彈琴?”
“是啊,我是從蘇州來的,為的就是聽趙大師的琴音,聽說他每年都會來黃河義演。”
“那你知道為何嗎?看到了那邊的祠堂沒有……”
黃河上,有一艘大船駛來,停泊在岸邊。
“錚……”
有琴音響起,因周圍有擴音器,能傳得很遠。
聽琴的人們安靜下來,有江南來的旅人十分詫異。
他們沒有想到,這位趙氏遺子彈的竟不是靡靡之音,而是一首頗為大氣的黃河謠。
有歌者高聲跟著琴聲唱和起來。
“誰謂黃河害?黃河怒浪連天來,大響谹谹如殷雷。”
琴音越來越高,越來越急。
歌聲也越來越高,越來越振奮。
終於,錚錚弦鳴中,歌者們爆發出了大吼。
“誰謂黃河害?今使黃河哺盛世!”
“轟!”
一聲禮炮響起,黃河大壩的紀念典禮便開始了。
在船頭表演的瘦小身影起身,向百姓們鞠了一躬,抱著琴離開。
他不過也只是這盛世芸芸眾生裡普普通通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