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章 士望(第2頁)
更痛心的,是吳潛的“身後事”。
吳潛是盼著能落葉歸鄉的,詩云“朝廷有至仁,歸骨或可覬。魂兮早還家,毋作異鄉鬼”。
但他是牽扯儲位之爭而被貶謫的,在沒有平反之前,不具備扶柩還鄉安葬的條件。
因此,李曾伯當時探知的是,吳潛的屍體被安葬在相距循州六百里的湖尾山中的荒僻之地。
一代狀元賢相,死後連葬身之地也無,何等悲涼委屈?
“可齋莫再氣了,莫氣了。你已花甲之年,任一方閫帥,豈好哭成這般……我未死,還在人世。”
“毅夫兄,你看看你這輩子!”
李曾伯搖了搖頭,愈發激憤。
他一時也不知如何表述這種激憤,只好再念吳潛的“絕命詩”,只覺字字泣血。
“邊馬南來動北風,屢陳長策矢孤忠。群豺橫暴嘉謀遏,儀鳳高飛事業空……”
唸到最後那句“欲知千載英雄氣,盡在風雷一夜中”,想到吳潛差點便要被一杯毒酒葬送在那個雷電交加的夜裡,李曾伯已憤怒地捶著桌案。
“莫氣了,過去了。”吳潛嘆息不已,道:“三首絕命詩,其中兩首是我本以為必死,有感而發,一首是為了造成我已死的假象……總歸是過去了,你莫要偏激,也莫要心生不滿。”
“不滿。”李曾伯道:“我確是不滿!聯絡朝臣逼著賈似道罷了劉宗申的官……唉,但又還能如何偏激?”
說到這裡,他語氣沉重下來,終是又吐出了四個字——
“國事為重。”
“是啊。”吳潛深以為然,“國事為重。”
旁人或理解不了他們,受如此迫害,竟還要稟承國事為重的觀念。
但,恰是有這份胸懷與意志,才能數十年苦心支撐這搖搖欲墜的家國。
國事之重,沒有這種毅力的人本就扛不住。
故而他們是吳潛、李曾伯。
個人的榮辱與委屈談也談過,哭也哭過,話題便漸漸轉回正事上來。
“沒想到會是李瑕救你,深謀遠慮啊。”
“守垣這個兒子……讓人不知如何說啊。”吳潛喃喃道:“先帝若有這樣的兒子、或榮王若有這樣的兒子,倒是社稷之幸事啊。”
“毅夫兄這話,太大逆不道了。”
“是啊,這話裡第一層意思,對當今官家便尤為大逆不道。我被貶謫循州,不冤、不冤……”
提到當今官家,李曾伯也是無言。
他揉著額頭,一會想到淺水塬戰場上,李瑕親率騎兵截斷蒙軍的英勇之姿,一會想到在臨安數日聽聞的有關官家那些荒唐之事。
更不提吳潛這一輩子屢次在朝中受到的迫害,再相比起這一年李瑕的對待,更不知說甚才好。
“唉。”
終是一聲長嘆。
之後,李曾伯道:“我不能謀逆。”
“六十又八矣。”吳潛捻著長鬚嘆道,答非所問,又道:“你小我三歲,亦不年輕了。”
“你這是要我莫再管身後之事啊。”
“不然如何呢?”吳潛反問一句,拍著膝,漫不經心道:“無可奈何了啊。”
“但……”
吳潛擺擺手,笑道:“故友重逢,談談詩詞才對。當年你我詩詞唱和,我填‘問匈奴未滅,底事菟裘’,你填‘誰為把中原一戰收?問只今人物,豈無安石’,至今回想你我這些詞句……牢騷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