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九百二十六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七)(第3頁)


陳平安將那片金黃落葉隨手一抹,同樣歸於遠處落葉中。

接下來的兩張葉子,是數種暗示,比如將落葉前後合在一起,其實就是一頁老黃曆。

大旱加洪澇。

遠古那場引發天崩地裂之亂的水火之爭,人間生靈塗炭,死傷無數。

此外蠻荒天下的妖族大軍,將一洲山河席捲而過,山河陸沉,禮樂崩壞,再無綱常。

不管如何,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你陳平安來得晚了,就註定救之不及,生死有命。

至多就是學那祈雨官員,事後補救一番,而且未必能夠成事。

而且青同又有一番“題外話”,因為恰恰是這場降雨,便是那“一郡之地,歲大澇,居沉於水”的原因所在。

天庭倒塌,天道崩壞,因你“這個一”的袖手旁觀而起,難道你如今才想到要來收拾自己一手造成的爛攤子?!

莫不是文海周密的登天離去,三教祖師的散道,都在你的算計之中?

這一切的因果循環,相隔萬年,其實都被“言盡天事”鄒子早早給算中了,說準了?

不然當初那場水火之爭,你難道攔不住?即便攔不住,為何連出手阻攔一二都不肯,反而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面?

這就是青同毫不留情的一種嘲諷了。

至於那位大旱之中的祈雨官員,手捧那封出自陳平安之手的祈雨文,開篇就是那句“雨師風伯,雷君電母,聽我敕令,違令者斬。”

其實等到當時青同遠遠看到這一幕,說實話,其實那一刻,青同何止是道心震顫,都快嚇得肝膽欲裂了。



想那萬年之前的那段漫長歲月裡,那個一,可是至高中的至高存在。

只是沒有任何一位人間人,可能也沒有任何一位神靈,知道這個存在到底在想什麼。

最接近某個真相的,興許只有那位道祖?

陳平安低頭看著那兩張落葉中一幅幅畫面,突然笑道:“青同前輩,好像很擅長調侃他人?”

青同皺眉道:“此話怎講?”

先前在其中一幅畫卷中,陳平安是當了一回負責治水的郡守。寒族出身,年紀輕輕,金榜題名,尚未娶妻。

無一例外,都契合陳平安的履歷、處境。

陋巷出身,最終身居高位,成為那末代隱官,坐鎮避暑行宮,蠻荒天下大軍攻城,如洪水滔天。

不得不四處化緣,就像那五十四條跨洲渡船,倒懸山春幡齋,

雖然與那寧姚是天下皆知的一雙道侶, 卻始終尚未正式娶妻,等等。

不全然相似,可只要細心探究,卻都有種種共通之處。

此外陳平安遇到那位賦閒在家的文人,言之鑿鑿,說那科舉制藝文章做得好,再來做其他事情都是一鞭一條痕,一摑一掌血,不然就都是些野狐禪和邪魔外道……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讀書為什麼,做官嗎?封妻廕子?

山上術法萬千,唯有劍修一道,如世間百業中的讀書,睥睨天下,蔑視旁人。

何嘗不是青同在藉機冷嘲熱諷那自恃“一劍破萬法”、便目無餘子的的劍修?

處處含沙射影,另有所指。

比如那座高門府邸,象徵著曾經的劍氣長城。而劍氣長城的寧姚,就是那個可惜不是男兒身的女子,所以入贅府中的那個女婿,之所以是“門當戶對的,也是有才情的”,當然是因為此人的身份,是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是崔瀺、左右他們幾個的師弟,所以老大劍仙,對此人是頗為看重的,而“偏偏不肯舉業”一語,是暗示陳平安當時不是劍修……

青同有些心虛。

怎的,這也能猜得到自己的心思與用意?

這次又輪到小陌如墜雲霧了。

心腸能如此彎繞的,不是心思海底針的女子,就是……我輩讀書人了。

陳平安瞥了眼對面的青同,當下其實是個女子?

至於最後那一幕,郡守大人推門而入,將桌上那盞油燈挑去一根。

大概是青同這個對劍修怨氣不小的,依舊是在拐彎抹角說老大劍仙與自己了。

是說老大劍仙晚節不保,竟然只能臨終託孤給一個到劍氣長城沒幾天的外鄉人?

結果到頭來,那個躺在病榻上一言不發的老人,就像那個在戰場上一劍不出的陳清都。

最終就只能留下半座劍氣長城?

陳平安雙手籠袖,笑眯眯道:“你又不是罵我,只是在這兒罵一個已經作古的老大劍仙,我不生氣,怎麼可能生氣呢,犯不上,沒必要。”

“就像在劍氣長城,任何一個活著的下五境劍修,都可以隨便調侃宗垣不如自己。”

“對了,青同前輩,你沒有罵我吧?”

青同默不作聲,不承認不反駁。

小陌覺得這傢伙先前就該聽自家公子的勸,別節外生枝,就讓公子返回仙都山得了。

讓青同稍稍鬆口氣,因為陳平安已經主動推開那兩張落葉,換成了下一幅畫卷。

陳平安問道:“是善意的提醒?仍然是鄒子的安排,還是你自己的本意?”

青同給了一個含糊說法,輕聲道:“大勢所趨,是誰的意思,並不重要。”

陳平安譏笑道:“還想不明白嗎,這是鄒子對你的提醒。”

畫面上,是身為戰主的一方霸主,一場有關是否“仁義”的半渡而擊。

青同後知後覺,道心一震。

青同原本認為這張落葉,是說那三教祖師一旦散道,就是一場萬年未有的嶄新格局,群雄並其,共同爭渡。

肯定會有飛昇境和十四境大修士,做出那種坐斷津流、甚至是過河拆橋的攔路舉動,在自身大道之上,打殺一切有可能與自己起大道之爭的修士。

只是再想到先前陳平安的飛劍傳信,青同便忍不住背脊生寒。

陳平安冷笑道:“難道你跟鄒子打交道,就是乾脆躺在地上裝死,聽天由命了?”

接下來的畫卷,有一雙纏綿悱惻的才子佳人,大概世間一樣的花好月圓人長壽,一樣的有情人終成眷屬,卻是走在不同的相思路上。

其實在陳平安當那之水的一地郡守時,或四處奔走化緣,或微服私訪,算是“體察民間疾苦”,曾經看到一個窮酸老書生,回家之時,黃昏里路過街口,看見個擺了個熟食案子,老先生走出去很遠,反覆唸叨著行不得行不得,我一個讀書人,怎好親自上街去買東西呢。等走到了家門口,實在嘴饞得緊,看了眼天色,等黑了,認不清人時……只是再一想,月亮大明起來,又認得清人了,不如稍等暮色月又未起時,倒還天黑些……最終老書生便去屋子提了個籃子,快步走出,在那熟食案子,也不敢如何爭執價錢,買了一籃子回來,罵那商賈真是黑心,真真比這天色都要黑了……

也曾看到一個不小心丟了工錢的男子,坐在街旁,離著家裡還有些距離,使勁打自己的耳光。

一旁不遠處,又有一幫年輕年老的賭鬼們在那兒賭錢,賺那些如流水過家門留不住的銀錢,大聲吆喝聲響,與耳光聲並起。

之後那個老和尚在大殿內,劈砍佛像作取暖的柴火。

妄稱開悟的野狐禪,讀書人鑽研佛經的文字障,還有那些打葛藤,以及那些動不動就呵佛罵祖的狂禪……

陳平安卻知道,加上先前遇見呂祖的一枕黃粱,以及這文官祈雨、郡守治水在內數事,這都是鄒子在探究自己的道心傾向,或者準確說來,是三教宗旨在自己心中的輕重。

鄒子用心最深的,還是那雨後道路遇見老媼,老媼衣衫襤褸,卻騎乘駿馬,鞍轡華美。

如果只是理解為鬼物尚有陽間親人在那中元節時分,上墳祭奠,那麼那些在陽間顛沛流離之人,又該如何自處?天地悲秋,草木悽然,陳列祭品,酹酒祭奠,有此凶年,流離失所,弔祭不至,精魂無依……這麼想,當然沒問題,但是鄒子的用意,絕對不止這一層,而是借那老媼,說明如今那些遠古神靈餘孽如今的處境,真正用意所在,更是那句“公子何往”,以及之後那句“路途積潦,暫作休歇,翌日早行,得從容也。”

因為下一幅畫卷,陳平安和小陌,就成為了一地神靈。

從容登高,恢復神位?!

但是在陳平安心中,鄒子用心最為險峻的,還是最後那幅畫卷,那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場景。

可能是因為人間所有的悲歡相通,都只會來自感同身受。

陳平安環顧四周,沒有察覺到一絲一毫的異樣。

相信即便自己祭出一把籠中雀,完全籠罩這座梧桐天地,還是一無所獲。

好像更多的知道,只會帶來更多的未知。

其實很多時候會羨慕青同這座修道之士,老子就往地上一趟,萬事不想,愛咋咋的,明兒到底是颳風下雨,還是日頭高照,愛來不來。

陳平安從袖中取出那隻養劍葫,抿了一口酒水,視線上挑,望向對面的青同,“說吧,真正的理由。”

青同臉色古怪,以心聲說道:“你已經知道我與陸臺的那種相似之處了?”

陳平安點點頭。

青同有些看上去比較真誠的笑意了,不再以心聲言語,嗓音清冷道:“一個我相信鄒子的猜測,一個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只是經常打架,我就想要多看看,其實越看越迷糊,但是也不算什麼看不如不看就是了。”

青同抬起雙手,輕輕拍打膝蓋,神色輕鬆許多,“可能都是一葉障目,不過又有什麼關係呢,就這樣了。”

言下之意,一個青同,相信鄒子所猜測的未來陳平安,一定會到來,但是另外一個青同,卻選擇相信以前的陳平安,會一直是那個曾經的少年。

陳平安點點頭,表示理解。

收起養劍葫,陳平安站起身,笑著說道:“元鄉前輩,之所以會在梧桐樹上刻字,是因為那位前輩,覺得人生其實有兩場遠遊,一次是修道之人的身死道消,一次是被世界徹底遺忘,所以元鄉前輩才會四處刻字,因為他希望未來千年萬年,都有後世人知道人間,曾經有一個名叫元鄉的劍修,存在世間。”

青同跟著起身,問道:“是避暑行宮那邊的檔案記載?”

陳平安笑著搖頭道:“是我猜的。”

在陳平安就要離去時,青同突然說道:“請坐。”

陳平安愣了愣,“你為何改變主意?”

青同微笑道:“其實沒什麼理由,就是賭一把。要麼虧到姥姥家,要麼賺個盆滿缽滿。”

陳平安問道:“不後悔?”

青同微笑道:“等到後悔了再後悔不遲。”

陳平安重新落座,說道:“小陌,幫忙為我們護道。”

小陌笑著點頭,斜瞥了一眼青同。

青同看似神色淡然,實則略帶幾分促狹,好像在說一句,小陌道友,以後對我客氣點啊。

在這一天的大年三十。

浩然天下梧桐葉落紛紛。

與此同時,有人造夢,一場天遊。

我請諸君入夢來。

與君借取一炷香。

紅燭鎮一向是的豎街橫巷的格局,觀水街和觀山街之間,有條無名小巷,開著一間沒有匾額的小書肆,生意一年到頭都是冷清,只是書籍價格奇高,還不降價,一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那個年輕掌櫃,正是衝澹江水神李錦,這會兒躺在藤椅上,拎著一隻手爐,打盹兒。

一些個年夜飯早的,已經響起了一陣陣的爆竹聲。

當官的,在外人眼中,無非是好官壞官之分,對於官場中人來說,也簡單,想不想往上爬。

世俗公門和山水官場其實沒兩樣,那麼李錦這位衝澹江水神,顯然就屬於不想著往上爬的。

只說前些年那三場金色大雨,北嶽披雲山的那位魏山君,受益最大,關鍵是在轄境之內,在一眾山水神靈看來,魏大山君那叫一個扣扣搜搜的,就連那北嶽地界的儲君之山,都沒怎麼雨露均霑。

李錦眯起眼,心絃緊繃,只是很快就笑著起身,“陳山主,好神通。”

等到聽過那位“不速之客”的請求,李錦疑惑道:“類似萬民傘?”

陳平安聽到這個比喻,啞然失笑,想了想,“勉強可以這麼說吧。”

李錦思量片刻,說道:“我可以不要你的那份功德饋贈,但是我有一事相求,算是作為交換。”

陳平安笑道:“買賣照舊,但是如果李水神相求之事,只要我做得到,就一定不拒絕。”

李錦試探性說道:“等到下次山主返回落魄山,能否有勞山主為一幅白描畫卷‘著色’?”

陳平安笑問道:“可是當年朱斂與沛湘從清風城返回,路過貴地,贈送給李兄的兩幅畫卷之一?”

李錦點頭道:“正是。”

陳平安心中瞭然,知道上次朱斂路過店鋪,送給了李錦兩幅畫卷,皆是白描圖,第一幅畫卷所繪圖案,是鯉魚高士圖,李錦容貌,騎乘一條大鯉,只露出首尾,鯉魚身軀掩映在雲海中。在這畫卷上,朱斂以朱文印章,篆刻八字,吾心深幽,大明境界。至於另外那幅畫卷,則是前邊的那位文士,就像已經跳過龍門了,在那龍門之上俯瞰激流,因為畫卷中的文士,一手支撐龍門大柱。朱斂以白文鈐印八字:魚龍變相,出神入化。

只因為是兩幅白描畫卷,所以李錦的“請求”,所謂著色,就像是一種寺廟道觀為神像的……描金。

山水神靈的封正一事,當然只能是當地朝廷的皇帝旨意,或是文廟聖賢才能“口含天憲”。

但是此外次一等的描金,一些個功德圓滿的修道之士,或是一些境界足夠的大修士,確實是有一定功效的。

陳平安點頭道:“無需下次,今天就可以做成此事。”

李錦無奈道:“在這……夢境中,我那兩幅畫卷皆是虛物。”

陳平安笑道:“李水神只管凝神觀想,一試便知。”

李錦便凝神想象那幅畫卷,當然是那幅鯉魚高士昇仙圖,至於鯉魚跳龍門一事,暫時不敢想。

陳平安手腕一擰,手中竟然是那支當年贈送給君子鍾魁的小雪錐,接過那幅畫卷,懸空攤開,為那尾鯉魚仔細描金,最終再為其點睛。

李錦大為意外,這般觀想?竟然就能夠轉虛為實?

我莫不是在做夢吧?

對,我就是在做夢……

那麼夢醒之後,總不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吧?想來不至於,陳平安肯定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跟自己開玩笑。

陳平安突然說道:“既然來都來了,那就好事成雙。”

李錦有些猶豫。

陳平安笑道:“舉手之勞。”

為第二幅畫卷上的文士,身上那件長袍,描繪成金色。

之後陳平安掏出兩方名號章,落魄山陳平安,陳十一。

上陽文下陰文,朱白並用,寓意連珠。

因為有那鈐印數目、古喜單數的講究,因為有“用一不用二,用三不用四,取奇數以扶陽”的用意。

所以最終陳平安又取出一方印章,是那枚相伴多年的水字印。

李錦收起兩幅畫卷,與陳平安作揖行禮,由衷致謝,起身後沉聲道:“稍後那炷香,定然誠心實意。衝澹江江水正神,李錦願為桐葉洲山水,略盡綿薄之力。”

一襲青衫,消散不見。

李錦睜開眼睛,趕緊從方寸物中取出兩幅畫卷。

果然已經描金。

水運充沛,超乎想�
��。

李錦立即御風返回衝澹江水府,並且鄭重其事地沐浴更衣,最終深呼吸一口氣,面朝南方,雙手捻香火狀,凝聚一部分轄境水運,最終點燃一炷水香。

與此同時。

衝澹江附近,一位青蛇纏繞手臂的江水正神,亦是如此。

而某位水神娘娘,更是如此,無比心誠,絲毫不輸前兩位同僚。

落魄山中的那座蓮藕福地,水蛟泓下,領著福地內的一眾江河水神,各自點燃一炷清香。

北俱蘆洲濟瀆。

在一座氣派恢弘的嶄新侯府內,一位雙眸金黃的黑衣少年,盤腿坐在大堂那把主位座椅上,笑嘻嘻看著那個登門做客的上祠水正,“司徒激盪,你說說看,這算不算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那位曾經的同僚,如今的下屬,臉上笑容有幾分難以掩飾的尷尬。

李源只是嘿嘿笑著,倒是不怕對方心生芥蒂,雙方知根知底,當了無數年的鄰居,對方是個無利不起早的,只要錢到位,萬事好說。

雙方都是水正出身,難兄難弟很多年了。

昔年濟瀆三祠,之前只剩下兩祠,其中上祠位於大源王朝崇玄署。李源職掌的中祠,就在水龍宗,只是被煉化為一座祖師堂了。

龍宮洞天裡邊,昔年作為李源道場的鳧水島,也幫著牽線搭橋,幫陳平安用了一個極低的價格買下。

相較而言,在榮升大瀆龍亭侯之前,還是眼前這個名叫司徒激盪的傢伙更闊綽了,

之前那麼多年,也沒見這傢伙來龍宮洞天找自己客套寒暄半句,傲氣得很,有靠山嘛,就瞧不起自己這個混吃等死的。

今時不同往日啊,司徒激盪隔三岔五就跑來跟自己套近乎。

司徒激盪作為濟瀆上祠水正,曾經是老者容貌,如今不至於說是返老還童,卻也容光煥發,枯木逢春,就像那凡俗,從耄耋之年,重返花甲之年。因為以前的文廟,一直刻意忽略大瀆封正一事,作為職掌大瀆祠廟香火的存在,數千年以來,始終處於一種自生自滅的可憐境地,頂著個歷史悠久的古老官職,卻像一個完全領不著俸祿的官場可憐蟲,比那山下王朝的清水衙門當差,更可憐。大瀆沿途的各個國家的皇帝君主,那些大大小小的朝廷,是想幫忙都幫不上,而之前四海又無龍君,當然更是遠水救不了近火了,故而浩然天下所有大瀆的水正,每當金身出現裂縫,幾乎就是無法挽回、沒有退路的定局,每當一尊金身倒塌,天下就會少去一位水正。使得昔年鼎盛時,大大小小的通海瀆水,兩百多位水正,十不存一。

可自從寶瓶洲以人力造就出一條大瀆後,等於是“開了先河”,文廟就終於有所動作了。一些個大瀆水正,哪怕沒有能夠像李源這樣,直接晉升為大瀆公侯,可哪怕是維持水正身份不變的司徒激盪,只因為文廟的封正,等於浩然的大道正統,再次認可了水正一脈,這一下子,他們這些大瀆舊官吏,不是枯木逢春是什麼。

李源倒是沒有繼續拿話調侃司徒激盪,開始聊正事。

聊過了正事,李源就親自送客到大門口,一來是禮數,二來每次在自家大門口,抬頭看那“龍亭侯府”的金字匾額,心裡邊就美滋滋嘛。

他們這些水正的名字,姓氏無忌諱,就算是火字旁的姓氏,都不會妨礙大道。

但是名,必須是水字旁,這是自古而來的一種定例。

比如李源的“源”,司徒激盪的“激盪”。

可是渴、沙這些字,肯定也不行,至於滿字稍大,灣字又太小,洪澇則過於晦氣了,所以如果需要改名,那麼漲、洶湧、溫等字,都是不錯的選擇。



李源以前就一直覺得司徒激盪混得比自己好,肯定是名字佔優的緣故,如今看來,呵呵,一般般哈。

大搖大擺走回府內,實在不願意去衙署公房那邊找罪受,便掐訣施展水法,去往大瀆水中,瞬息遠遁千百里,最後悄然去往龍宮洞天之內,李源最後坐在雲海之上,俯瞰那湖中島嶼,碧玉盤裡青螺螄。

看了半天,也沒能看出一朵花來,李源打了個哈欠,後仰倒去,就那麼躺在雲海上,反正無所事事,不對,大爺我是忙裡偷閒,那就睡個懶覺。

黑衣少年緩緩睜開一雙金色眼眸,冷笑道:“何方小賊,好大狗膽,竟敢……”

話說一半,李源一個蹦跳起身,“陳平安?!”

一襲青衫長褂,笑容和煦道:“有事請你幫忙。”

李源抬起雙手,重重一拍臉頰,清脆悅耳,“說!”

打腫臉充胖子,也要幫上這個忙。

需要問啥事嗎,不能夠。先點頭答應下來,才算兄弟。

李源最後大手一揮,“要啥功德,見外了見外了……”

陳平安搖頭堅持道:“規矩所在,不可例外,回頭找你喝酒就是了。”

李源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正色問道:“接下來要去見沈霖?”

陳平安笑著點頭,“見過了靈源公,還要繼續趕路。”

李源小聲問道:“要去很多地方?”

陳平安還是點頭,“很多。”

之後陳平安繼續“夢中遠遊”。

在“某座”鎮妖樓內,一位身材高大的老夫子,憑欄而立,眺望不遠處的那棵梧桐樹。

身邊是一位中年道士,手持紫竹杖,腰懸一枚大葫蘆酒瓢,衣黃衫穿麻鞋,背劍執拂。

其實老夫子與這“中年”道士,如果對現在這一刻而言,雙方都是之前人,在看當下的將來事了。

道士笑問道:“外出遊歷,遭遇如何?”

老夫子自嘲道:“不如何,很不如何,村童欺我老無力。”

老夫子看了片刻,說道:“純陽道友,你幫著算一卦?”

道士笑著點頭,“至聖先師都發話了,呂喦豈敢不從。”

老夫子打趣道:“什麼呂喦,是神往已久的呂祖才對。”

呂喦哭笑不得,掐指一算,神色凝重道:“風行地上,觀。”

老夫子嗯了一聲,是那觀卦第五爻,點點頭,隨手揮了揮袖子,說道:“再算。”

先前呂喦算出的爻辭,是說那天地運轉,陰長陽消,大道衰微萬物難行。或者準確說來,是萬事變化中,應當觀望時勢。

君子宜靜不宜動,暫時作壁上觀風。

呂喦片刻之後,繼續說道:“九五,觀我生,君子無咎。”

老夫子笑道:“這就很好嘛,自助者天助之。”

呂喦欲言又止,算了,你是至聖先師,在浩然天下,當然是你說了算。

老夫子雙手負後,微笑道:“千萬別覺得是我做了什麼,怎麼可能。”

至聖先師突然嘖嘖稱奇,說了句,“呦,忽然覺得今宵月,元不黏天獨自行。”

呂喦笑著點頭。

老夫子沒來由感慨了兩句言語。

這位浩然天下的至聖先師,提到了幾個名字,

其中餘客,是禮聖的名字。而寇名,則是白玉京大掌教的真名。

後邊一句。

“真不知道人間有幾人立教稱祖,有幾人自稱無敵。”

先前一句。

“如果沒有陳清都,餘客,寇名,陳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