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八百九十一章 青萍劍宗(第3頁)


陳靈均使勁點頭,“老爺,你放一千一百個心,我肯定早些破境。”

陳平安提醒道:“緩事急辦,是要你不可拖延,急事緩辦,是讓你穩當無錯。”

陳靈均咧嘴一笑,“回頭就讓玉牒記在竹簡上,放在落魄山書桌上,當那座右銘。”

一襲青衫雙手籠袖,神色溫柔,一個青衣小童雙臂環胸,眉眼飛揚。

這座自家下宗。

崔東山,仙人境。

種秋,遠遊境巔峰武夫。

崔嵬,元嬰境劍修。其嫡傳弟子,劍修於斜回。

曹晴朗,龍門境練氣士,即將成為一位金丹客。

首席供奉米裕,玉璞境瓶頸劍修。這個瓶頸還是深不見底,破境一事,依舊遙遙無期。躋身玉璞,難,所以米裕才會在劍氣長城那邊鬧出笑話,如今想要打破玉璞瓶頸,更難。

下宗祖師堂譜牒修士,隋右邊,元嬰境劍修,她會攜手大弟子程朝露,佔據一座山頭修行,被她親自取名為掃花臺。

於斜回和程朝露,兩位來自劍氣長城的劍仙胚子,都是各自師承的開山大弟子。

邵坡仙,舊朱熒王朝遺民,出身朱熒獨孤氏,是隱姓埋名的太子殿下,元嬰境劍修。中嶽山君晉青,之所以如此破格禮敬落魄山,在自家山水轄境買賣一事上,與崔東山讓步再與陳平安讓步,最終幾乎等於是送錢給落魄山,正是此理。

婢女蒙瓏,觀海境。是舊朱熒王朝頭等豪閥 蒙氏子弟,

石湫,洞府境。

兩頭寄住在“符籙皮囊”當中的地仙鬼物,是一雙生死與共的山上道侶,之前在渡船之上,恪盡職守,沉默寡言。

還有那三位玉芝崗淑儀樓的落難修士,他們暫時算是下宗的客卿身份,玉芝崗想要恢復香火道統,難如登天。如今桐葉洲仙家,看待玉芝崗當年那場宗門覆滅的浩劫,看法如出一轍,差不多就是八個字的蓋棺定論:開門揖盜,咎由自取。

所以今天這場聚會,三位舊淑儀樓弟子都沒有露面。

陳平安也沒有詢問緣由,反正下宗事務,無論大小,都交給崔東山處置了。

此外還有一條銜接上下宗的風鳶渡船。

有大管事,掌律長命,二管事賈晟,賬房先生張嘉貞,小算盤納蘭玉牒。

風鳶渡船接下來繼續一路南下,途徑大泉王朝的桃葉渡,玉圭宗,直到那座位於桐葉洲最南端的驅山渡。

陳平安沒有乘坐渡船出門遠遊,而是帶著小陌,裴錢和曹晴朗,一同御風南下游歷,當然不是什麼遊山玩水,不然陳平安就不會撇下郭竹酒,還有趙樹下和趙鸞。

陳平安對這撥嫡傳弟子,各有私心與呵護,但是行事卻不可偏心。

只因為曹晴朗是板上釘釘的下任宗主人選,自家下宗是從桐葉洲跨洲南遊桐葉洲的過江龍,需要早早與一些桐葉洲地頭蛇混個熟臉,而且之前在周首席的雲窟福地,答應過蒲山雲草堂的黃衣芸,將來會帶著弟子裴錢一起登門做客。

除了那份祈雨篇仙訣,還有學自九真仙館的雲水身,陳平安在離開下宗之前,都已經傳授給曹晴朗和趙鸞,當然還有柴蕪,這個喜歡每天最少喝半斤燒酒的小姑娘,還是讓小陌代為傳授,陳平安真心教不了她。

動身之前,郭竹酒笑嘻嘻問大師姐,希不希望自己同行遠遊。

裴錢說當然願意。

郭竹酒一揮手,那大師姐就當我一起遠遊了。我在家躺著,還能足不出戶,就白走一趟江湖,賺大發了。

裴錢還能如何,只能是無言以對。

下宗祖師堂掛像一事,先前登山途中,崔東山說了他的想法,打算請一位中土神洲的山上好友,幫忙為自家先生繪製畫像。

是一位與吳道玄齊名的丹青聖手,綽號顧瑕丘。而這兩位都被浩然天下敬稱為畫聖,各有千秋,一個工筆寫實,妙絕浩然,一個妙筆生花,寫意傳神。前者與白也,出身同一個王朝,而且年歲相近,吳老先生在入山修道之前,就早早被譽為“不過弱冠之齡,已窮盡丹青之妙”,皇帝甚至專門下令,非有詔不得畫,理由竟然是“擔心流散神氣,驚擾一國靈鬼”。後者畫技之高,尤其是點睛一事,則被白帝城鄭居中說成是“有蒼生以來未有”。

兩人皆擅長仙佛神鬼,故而中土神洲的寺廟道觀,如果能夠邀請某位丹青聖手繪製壁畫,都是天大的榮幸。

早年那幅掛滿天下文廟的文聖畫像,就是出自吳老先生之手。

老秀才當年十分滿意,如今不太滿意,因為桐葉洲的埋河碧遊宮,還有寶瓶洲的春山書院,兩次遊歷,都沒能被人立即認出來,由此可見,那幅畫像,與真人,像歸像,可到底是欠缺了幾分只可意會不可畫傳的精氣神啊。

所以老秀才這次回了中土神洲,專門找到那位畫聖,拍了拍老先生的肩膀,老秀才唉聲嘆氣,眼神幽怨,“既然是朋友,我就不多說什麼了,畢竟當年是我自己找上門求畫像的,怨不得誰,趕緊的,來壺酒,些許芥蒂,咱哥倆拿來泡酒喝,就當是一笑置之了。”

氣得老先生立即歪頭,抬手拍打自己臉頰,“這玩意兒呢?跑哪去了,被某人叼走啦?”

其實崔東山給那個顧老兒,已經送去了自家先生的兩幅畫像。

一幅是先生少年時在那桂花島,一幅是年輕隱官參加文廟議事時。

要是顧老兒敢潦草應付,敢畫得不好,不像,不夠神似,那就別崔東山不念情分不講舊誼了。

崔東山還有個要求,就是自家先生,必須是青衫背劍之姿。

天朗地清,在那崇山峻嶺之間,山風激盪,白水急湍,在那滔滔雲海之中,滾滾江河之上,以一襲青衫為首,御風遠遊,兩隻大袖,獵獵作響。

俯瞰人間,大地山河。

一行人偶爾駐足停步悠遊徒步。

一個河道提舉司的年輕官員,官服老舊,雙手凍瘡,被一個河工模樣的老翁,指著鼻子大罵亂彈琴。

一處歌筵酒宴,曲水流觴,文人雅士們詩詞唱和,就有女子即刻成曲,傳唱不休,纖纖玉手拍按香檀,鶯歌燕舞,昇平氣象。

有個隸屬工部料估所的佐官,帶著一份造冊公文,快馬加鞭趕來,翻身下馬後,腳步匆匆,求見主官。門房不放行,官員苦求無用,還捱了一句“滾遠點”,風塵僕僕的官員,就只好蹲在路邊,眼巴巴望向大門那邊,等著主官喝完酒返回京城,只求那位世代簪纓出身的主官,今天不要喝醉得大醉酩酊不省人事。

一處風景靈秀之地,水是青絲帶,山如碧玉簪,暮靄沉沉繞深樹,斜陽脈脈下高樓。

山中仙師們忙碌異常,重建祖師堂,還重金聘請了一位精通丹青的道門真人,為新建祖師堂樑柱之上,畫了五條彩龍,暫未點睛,便有“麟甲飛動,欲雨生霧”的崢嶸氣象。

方圓數百里之地,正在鑿山採石,還在周邊郡縣那邊出錢與山下俗子花錢購物,拆下許多舊官衙遺址和荒廢宅院的老料木樑,一輛輛裝滿奇花異草、古董珍玩的車駕,從四面八方,往這座山頭聚攏。

趁著祖師堂這邊眾人散去,一襲青衫帶頭,鬼鬼祟祟,悄然潛入其中。

裴錢曾經路過此地,跟一位在山外市井間買酒喝的老仙師,還聊過幾句。

這座山頭仙家,不曾離開家鄉去往五彩天下,所以死了不少譜牒修士。

陳平安以水法兼符籙,為樑上一條墨龍點睛,幾欲變化而去,如真人之登仙。

再雙指併攏,按住墨龍額頭,輕輕一點,贈予一部分精粹水運,再讓其返回樑柱間。

夜幕中。

在山脈起伏的群山之巔,有一架凌空飛渡的拔步床,大如亭臺,滿工手藝,雕鏤繁密,華美異常。

如山下官場封疆大吏的出行排場,有兩撥精怪鬼物出身的佐官胥吏,有清道使節在前鳴鑼開道,示警閒人退讓、兩側肅靜,之後猶有為“車駕”高高豎起兩排孔雀翎障扇和大傘、旗幟。

“道路”前方,有幾道身影驟然停下,稍稍畫弧,落在一處路線之外的山頂。

有女子捲起一冊書,以書冊挑起簾子,她微微蹙眉,低頭望向不遠處的山頭。

那撥外鄉練氣士,瞧著面生,而且不像是尋常的修道之人。

猶豫一番,她還是不打算節外生枝,放下簾子,告訴扈從繼續趕路便是。

小陌瞧見了那位山神府君娘娘手中書籍,笑道:“是那二十四花信風印譜,出自一位百花福地的某位太上客�
�,按照長春宮一封山水邸報的說法,與公子的皕劍仙印譜,都在榜上,不過名次遠遠不如公子的印譜高。”

陳平安一頭霧水,“什麼榜單?”

小陌解釋道:“是皚皚洲某個仙府新鮮出爐的一份評比,選出了最近千年以來的最佳印譜,公子的皕劍仙印譜排在第三,好像還將十部印譜一併刊印了,在山上山下銷量極好。”

裴錢小聲道:“做事情真不地道,以後師父要是遊歷皚皚洲,得上門要賬。”



陳平安一笑置之。

既然在此停步了,陳平安就乾脆拉著小陌三個一起生火煮飯。

曹晴朗問道:“先生有想好下宗的名字?”

陳平安點頭道:“有了,是東山想出來的,極好。”

一行人,只有曹晴朗不喝酒。

哪怕陳平安搬出了先生架子,還是不管用。

很好,不愧是自己的得意學生,有主見。

再看了看裴錢,酒量不錯,也很好嘛,幾次江湖都沒白走。

因為曹晴朗的不喝酒,陳平安就自然而然想起了太徽劍宗的酒桌劉無敵,自己得立即飛劍傳信才行,要提醒劉景龍參加下宗慶典的途中,要在大驪京城那邊停步,為地支一脈的陣師韓晝錦,幫忙指點陣法。至於韓晝錦那邊,幸好自己早就打過招呼了。相信劉景龍到了那座仙家客棧,一定可以乘興而去,不醉不歸。

劉景龍,看來是我的朋友不如你的朋友啊。

天邊掛月,山風陣陣,陳平安端著酒碗,抬頭望一輪明月,低頭再仰頭,就喝去了一碗酒,已經想好了,如何為自家仙都山中那條溪澗水揚名,“天上團圓月,人間第二泉”,至於第一第三泉,不曉得,愛誰誰,隨便爭去。

裴錢問道:“師父,下宗的名字是?”

陳平安笑道:“容我賣個關子,晚些告訴你們。”

下宗的名字,崔東山在扶搖坪離去之前,心聲言語,建議取名為青萍劍宗。

不過崔東山沒忘記加一句,先生的名字肯定更好了,就當是學生拋磚引玉。

陳平安覺得很好,已經是最好了,就毫不猶豫捨棄了自己的那幾個備用名字。

劍客酩酊睨醉鄉,道心大天地小,乾坤窄酒杯寬,古今短意氣長。唯我一笑撫青萍,手中三尺劍,不曾負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