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九章 動我心絃者(第3頁)
袁正定問道:“清風城許氏那邊如何了?”
清風城許氏曾以家族嫡女,與袁氏
庶子聯姻。
袁化境笑道:“還能如何,元氣大傷。”
惹上那個傢伙,已經算很幸運了。
人云亦云樓那邊的小巷,來了個趙家府上的管事,說是讓趙端明回家一趟。
少年畢竟是天水趙氏的長房嫡出。
劉袈提醒道:“快去快回。別忘了那幾幅字,多給多拿,我不嫌多。”
趙端明點頭道:“必須妥妥的。”
大驪上柱國姓氏當中,袁,曹,關,是毋庸置疑的第一檔。然後是出了一位皇后娘娘的餘家,和管著一國馬政的天水趙氏,之後才是扶風丘氏,鄱陽馬氏,紫照晏家等,相互間差距都不大,各有各的官場山頭和脈絡。
先前劉袈幫陳平安跟天水趙氏的家主,要了一幅趙氏家訓。
按照約定,不提陳平安,劉袈只說是自己想要。
雖說管著大驪諸多馬場的天水趙氏,雖然被笑稱為“馬糞趙”。
可是大驪官場所謂的館閣體,其實就是趙體了。
像鴻臚寺官員荀趣的那塊序班官牌,還有通行一國大小官衙的戒石銘,都是出自趙氏家主的手筆。
劉袈在趙氏家主那邊,一向架子不小,偶爾在那邊喝酒,對著那個享譽大驪的二品重臣,劉袈都是一口一個“小趙”的。
趙端明跟著管事回到家中,瞧見了那位身體抱恙就在家養病的爺爺,但是很奇怪,在少年這個練氣士眼中,爺爺明明身子骨很硬朗,哪有半點感染風寒的樣子。
老人站在小院臺階那邊,彎腰摸了摸少年的腦袋,滿是遺憾道:“最近沒被雷劈啦?”
趙端明翻了個白眼。
老人帶著趙端明散步去往花園,自言自語一番。
說那桐葉洲是一部怒其不爭的哀書。扶搖洲是一部充滿血性的怒書。
至於我們寶瓶洲,是一部讓敵我雙方都看不懂的……天書。
少年等到老人不繼續抖摟學問了,這才問道:“爺爺,那一籮筐字畫準備好了嗎,師父那邊著急要。”
“怎麼就變成了一籮筐?”
老人然後笑道:“正主都不急,你師父急個什麼。”
少年閉嘴不言,自己江湖老道得很,豈會走漏風聲。
老人沒來由感慨道:“要與有肝膽人共事,需從無字句處讀書。”
少年點頭道:“爺爺,這句話很好啊,也得寫幅字畫,我一起帶走。”
老人看著朝氣勃勃的少年,笑了起來。
對於一位遲暮老人而言,每次入睡,都不知道是不是一場告別。
大概正因為如此,老人一般睡眠都會很淺。
每天清晨的陽光,就像一頭金鹿,輕輕踩著酣睡者的額頭。
皇后餘勉,今天她突然出宮省親,只是沒有興師動眾,去了一趟意遲巷。
大驪宋氏在這種事上,極為寬鬆。禮部對此從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無半點非議。
皇子宋續,還有餘瑜,負責護送皇后娘娘。
還是個小姑娘的餘瑜,年紀不大,在家族輩分不低,哪怕是皇后娘娘見著了她,都需要喊少女一聲小姨。
反正見了面,各喊各的,餘瑜可不會跟皇后娘娘客氣。
可惜皇子宋續在她這邊,喜歡裝傻。不然就得尊稱她一聲姨奶奶呢。
上柱國餘氏,在官場名聲不顯,只是管著地方上的官營絲綢、茶務。
“哈哈,陳劍仙當時給了宋續一句很高的評價。”
少女笑得不行,好不容易才忍住,模仿那位陳劍仙的神態、口氣,伸手指了指宋續,自顧自點頭道:“不到二十歲的金丹劍修,後生可畏。”
皇后娘娘微微一笑。
皇子宋續置若罔聞。
一家生意冷清的仙家客棧,改豔和苦手,還有少年苟存幾個,今天待在一起,隨便閒聊。
身穿素紗禪衣的小和尚後覺,當下已經返回譯經局。
葛嶺好像也被喊去了道正院。
改豔突然打了個激靈,臉色微白。
苟存轉頭問道:“咋了?”
名為苦手的地支修士,有些苦笑。改豔為何如此,自己感同身受。
那場廝殺中,白衣人只說“花開”二字,同僚陸翬就被數十把長劍釘入身軀,貌若刺蝟。
之後鬼修改豔,又被無數條劍光切割成碎片。用那個“人”的說法,這一手劍術是自創,名為“片月”。
如何讓劫後餘生之人,不心有餘悸?
京城一座門臉兒極小的道觀。
大驪崇虛局下轄的京師道正院。
京城道正主持會議。
包括葛嶺在內,譜牒、詞訟、青詞、掌印、地理、清規六司道錄,都到場了。
還有一位習慣性眯眼、面帶笑意的中年道士。
倒不是什麼笑面虎,而是年輕時喜歡挑燈讀書,經常通宵達旦,傷了眼力。
如今雖說恢復了眼力,但是習慣難改。
他來自早年的一個大驪藩屬國,寶瓶洲東南境的青鸞國,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道觀出身,如今卻是崇虛局的領袖道士。
鴻臚寺的年輕官員荀趣,近期多出了一樁秘密差事,負責蒐集朝廷各大衙門的邸報。
官品不高,才是從九品,不過是科舉進士的清流出身,在鴻臚寺頗得器重,故而在“序班”本職之外,還得以暫領京寺務司及提點所官務。這可就不是一般的官場歷練了,明擺著是要高升的。
那位鴻臚寺卿,只是私底下與荀趣問了一句,那位陳先生的學問如何。
荀趣當然不敢胡說,只能說暫時與陳先生接觸不多。
落魄山。
崔東山盤腿而坐,院內是一幅桐葉洲北部的山水堪輿圖。
陳靈均坐在一旁小板凳上,正抬起手肘,為崔老哥揉肩。
陳靈均幾乎沒有看到崔東山的這麼認真的臉色,還有眼神。
自從那個姓鄭的來了又走,大白鵝就是這副德行了。
難不成喜歡穿成大白鵝模樣的讀書人,都是這般鳥樣?
問題是那個姓鄭不知道叫啥的傢伙,走路的時候也不左搖右晃啊。
陳靈均想起一事,問道:“崔老哥,你知不知道啥是洛陽木客?”
崔東山隨口道:“是一撥避世的山中野民,自古就習慣以物易物,不喜歡雙手沾錢,不過在浩然山上名聲不顯,寶瓶洲包袱齋的幕後主人,其實就是洛陽木客出身,不過哪怕這撥人出身相同,只要下了山,相互間也不太走動往來。”
陳靈均又問道:“那你認不認識一個叫秦不疑的女子?”
崔東山心不在焉,搖搖頭,“沒聽過。”
陳靈均補充道:“她自稱是中土膧朧郡人氏。”
崔東山想了想,問道:“她有無懸佩一把白楊木柄刀?”
陳靈均大吃一驚,“還真有!”
他孃的,莫不是又碰到極其扎手的硬釘子了?
崔東山始終直愣愣看著那幅仙氣縹緲的地圖,說道:“那就對了,秀色如瓊花,手執白楊刃,殺人都市中。她跟白也是一個地方的人,也是差不多的歲數,名氣很大的,她在鬧市手刃仇家之時,既沒有習武,也沒有修行。白也在內的不少文豪,都為她寫過詩篇,不過聽說她很快就銷聲匿跡,看來是入山修道了,很合適她。有山上傳聞,竹海洞天那個少女純青的拳法武技,就是青神山夫人請此人代為傳授的。”
陳靈均抬起手,擦了擦額頭汗水,怯生生道:“可我在騎龍巷那邊,瞧著她就至多隻是元嬰境的修為啊。”
既然那個秦不疑,跟浩然最得意是一個輩分的修道之人,那麼她肯定就不是什麼元嬰修士了,元嬰境的壽命,
崔東山說道:“不用擔心,她既然是跟著陳真容來的,就沒什麼惡意。”
寶瓶洲曾經一直不受待見。大驪宋長鏡的止境,風雪廟魏晉四十歲的玉璞境,都被視為“破天荒”的稀罕事。
如今別洲是越來越多的奇人異士,主動造訪寶瓶洲了。
陳靈均氣呼呼道:“那傢伙既然是白忙的徒弟,那我好歹是他世伯輩分的長輩,下次再見著了那個姓鄭的,看我不潑他一大桶墨水,怎麼都要幫你出口惡氣!”
這就是陳靈均硬著頭皮撂狠話了。
沒法子,崔東山一直這麼個模樣,陳靈均其實瞧著挺不是個滋味的。
崔東山原本想要提醒陳靈均說話謹慎點,尤其是涉及到那個“姓鄭”的,只是再一想,好像提醒誰都不用提醒身邊這傢伙。
浩然仙槎,蠻荒桃亭,要比拼豐功偉績,估計已經輸給這位陳大爺了。
崔東山似乎心情轉好,突然一把勒住陳靈均的脖子,笑嘻嘻道:“先生怎麼收了你這麼個天縱奇才。”
“眼光,是老爺的眼光。福氣,是我的福氣。”
陳靈均朝小米粒擠眉弄眼。
小米粒立即抬起雙手,朝他豎起兩根大拇指,景清景清嘛。
山君魏檗從門口那邊走入院子。
陳靈均一個搖頭晃腦,也沒能掙脫開大白鵝的胳膊,陳靈均氣勢就弱了,哈哈笑著,揮手道:“呦,這不是魏兄嘛,稀客稀客。”
魏檗懶得搭理陳靈均,手持一紙公文,笑道:“好消息,那條跨洲渡船風鳶,寶瓶洲的陸地航線這一塊,大驪朝廷那邊已經通過審議了,並無異議,但是給出�
��幾點注意事項。”
原來崔東山已經設計好了一條完整路線,從北俱蘆洲中部大源王朝的仙家渡口,到桐葉洲最南端的驅山渡。
既然是自己要當那個下宗的宗主,就不能再像以前那麼懶散了。
比如還得開始收徒。
勉為其難,將那個謝謝收為不記名弟子。
九個劍仙胚子當中,也有合適的人選。
其實這些事情,都比崔東山的預期都要早,最少早了一甲子光陰。
而且崔東山的真正謀劃,要比桐葉洲更遠一些,在五彩天下。
崔東山起身跟魏山君邊走邊聊,一起走到了竹樓那邊的山崖畔。
在魏檗告辭離去後,崔東山推開先生的竹樓一樓房門,既是書房,又是住處。
屋內懸掛有一幅自家先生極為鍾情的對聯。
是一幅藍底金字雲蝠紋對聯。
山外風雨三尺劍,有事提劍下山去。
雲中花鳥一屋書,無憂翻書聖賢來。
崔東山仰頭看著對聯,很快就走出屋子,關上門後,雙手抱住後腦勺,在那六塊青磚上邊蹦跳,在最後那塊青磚上邊一個雙腳落定。
白衣少年微笑道:“動我心絃者,明月,美人,落雪,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