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一章 開山(第3頁)
此時京城朝堂之上,不少來不及穿上官袍的老修士捶胸頓足,一些個身負顯赫官職的女修,更是哭哭啼啼,雙方都希望皇帝陛下幫忙討要一個公道。
丟了一座劍陣的葉瀑,愈發心煩意亂,在這玉版城內,最元氣大傷的,其實是他這個皇帝才對。
白刃臉色慘白,嘴唇顫抖,她雙手攥拳,之前在劍陣所在的高樓廊道內,她被那道人裝束的陳平安,一指戳中額頭,直接摔出京城,從止境武夫跌境為山巔境!
她瞥向一個與葉瀑私底下勾勾搭搭的娘們,一步跨出就是當頭一拳,再接連數拳將那個金丹狐魅打殺殆盡。
白刃揮了揮袖子,打散那股子狐騷-味,轉頭冷冷看著那些措手不及的傢伙,她隨便給了個由頭,“膽敢勾結外來劍修,試圖密謀篡位,不知死活的東西。”
坐在龍椅上的葉瀑點點頭,“那就一切家產全部充公。”
能夠找補回來一點是一點。
酒泉宗。
宗主道號靈釉,是一位老資歷的仙人境修士,老宗主與玉璞境的掌律祖師米脂,雙方一起離開山頭,御風來到那座酒肆。
掌櫃交出陸芝留下的那顆小暑錢,還有老劍仙齊廷濟的一顆穀雨錢。
靈釉笑著收下了兩顆神仙錢,
米脂憂心忡忡,欲言又止,好像不贊同老宗主收下神仙錢。
靈釉笑呵呵道:“得粥別嫌薄,蚊子腿也是肉,何況還有顆穀雨錢。”
米脂坐在一張桌旁,雖說她不擅長廝殺,可酒肆這邊的所謂慘狀,她還真不上心,半點不大驚小怪,在蠻荒天下,這種場景算得了什麼,她從袖中取出一壺自己釀造的酒水,抿了一口仙釀,以心聲問道:“酒泉宗收了齊廷濟和陸芝故意留下的這兩顆神仙錢,事後託月山那邊會不會追究此事,故意拿兩顆神仙錢說事,刁難我們?往小了說,是酒泉宗不濟事,攔不住他們,往大了說,是與劍氣長城餘孽裡應外合,吃罪得起?”
靈釉依舊是渾然不在意的神色,撫須笑道:“自古金銀不壓手,神仙錢也不咬人。我們要相信斐然劍仙的胸襟肚量嘛。”
米脂皺眉不已,“我們本來就是小門小派,我就不信這麼些個劍仙,深入蠻荒腹地,就只是為了在我們酒泉宗喝幾壺酒。”
老宗主一腳踹開腳邊的那些殘肢斷骸,坐在長凳上,揪鬚沉吟片刻,“就看除了我們之外,還有沒有遭殃的大宗門了,如果有,那咱們酒泉宗就沒屁事了,如果沒有,就懸乎嘍。只求著有那大修士大宗門,能夠幫著酒泉宗分憂吧。”
老宗主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哈哈笑道:“豈可如此做人?太不厚道了。”
很快就有來自宗門那邊的飛劍傳信,老仙人捻住那把飛劍,嘆了口氣,“那個葉瀑的玉版城,給齊廷濟和陸芝洗劫了一遍,至於仙簪城……被一個變成道人模樣的隱官,愣是直接打成了兩截,至於到底是不是那陳平安,沒個確切說法。從仙簪城四處逃散的遊歷修士,言之鑿鑿,肯定是那年輕隱官,仙簪城祖師堂那邊……算了,已經沒什麼祖師堂了,好像被人打爛了。”
“定是陳平安無疑了。”
“只是不知這位隱官大人,之前有無路過此地。”
聽到這裡,米脂疑惑問道:“為何一定是他?”
老仙人搖晃著碗中酒水,“只有劍氣長城的隱官,才能夠調動齊廷濟,寧姚和陸芝,跟隨他一起遠遊遞劍蠻荒。”
米脂恍然道:“還真是這麼個道理。”
老仙人撫須而笑,“如今看來,還是咱們酒泉宗的面子大啊。”
阿良,齊廷濟,陸芝。如果還能再加上一個末代隱官陳平安?
米脂喝著酒,轉頭看了眼外邊已經冷清至極的街道,“不知道還能否見著米裕一面。”
米脂對這位與自己姓氏相同的劍修,可謂久聞其名,未見其面。
靈釉瞥了眼姿容絕美的掌律修士,打趣道:“見那米攔腰做什麼,你這麼纖細的腰肢,瞅著可經不起他幾劍。”
米脂狠狠灌了一口酒,大笑道:“只聽說有累著的牛,哪有耕壞的田。”
老仙人滿臉恍然大悟,摸了摸自己的酒糟鼻子,沒來由唏噓道:“突然有點懷念阿良在酒桌上的葷話了。”
仙簪城。
副城主銀鹿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能夠免去一死,不過一魂一魄卻被那人以秘術拘押走了,使得仙人銀鹿跌境為玉璞。
那兩截原本號稱天下第一高城的高城,如今被兩道山水符阻隔,相互間又隔著幾百裡,無法重新拼湊銜接起來。
何況銀鹿就算有那本事,也斷然不敢讓仙簪城恢復原貌了。已經快要被嚇破膽的新任城主,覺得自己即便同樣是十四境,對上那個,一樣紙糊。
曳落河水域。
緋妃顧不得大道受創,憑藉那道氣息,她立即縮地山河,來到一處樹下,她忍著心中不適,略顯扭捏,學那山下女子施了個萬福,畢恭畢敬道:“緋妃見過白先生。”
哪怕之前在英靈殿議事,面對託月山大祖、文海周密這些高位王座,她也不曾這般矯揉造作。
白澤一步跨出,落在地上,站在緋妃身邊,搖搖頭,“直呼其名就是了。”
白澤轉頭看了眼緋妃,一雙猩紅眼眸,好像充滿了希冀眼神。
白澤問道:“難道你們不應該是心懷恨意嗎?”
緋妃當下可謂花容慘淡,她咧嘴一笑,抬起手背擦拭滿臉血汙,搖頭道:“不敢有,也不會有。”
白澤緩緩前行,緋妃就立即跟上,都沒敢與這位蠻荒天下的“最大叛徒”並肩而行,她落後半個身形。
“本來屬於仰止的那份機緣,一併給你好了。”
白澤以心聲說道:“不過你得答應一事,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與仰止未來還有重逢之日,別想著打殺仰止,放她一條生路,讓她走一條大道。如何?能否做到?”
緋妃想了想,點頭道:“既然白先生說了,緋妃當然可以做到。”
其實緋妃與仰止存在著兩種大道之爭,一種是爭奪蠻荒水運,還有一種更為隱蔽,因為緋妃的大道根腳,存在著一場水火之爭。
所以在白澤看來,緋妃的大道高度,是要比仰止更高一籌的。
白澤說道:“那就記好了,我只說一遍道訣,是早些年閒來無事琢磨出來的一點修行訣竅,約莫四千字。”
大道鴻蒙,日月陰陽,六爻八卦……千言萬語,靈寶身軀,只在坎離。補完先天,泥水金丹,調理火候,天地無窮……
陽火陰符兩密契,捉取一年日月中,星斗羅列道綱維,心猿意馬論修真。水養靈煙,火養靈泉,驪珠初出水,火山自燒空。玄珠掣電雷光飛,倒卷黃河繞璇璣。白雪黃芽配坎離,日月壺中煉乾坤……
白澤只說了一遍道訣,緋妃作為一頭舊王座大妖,記住文字當然不難,難能可貴的是緋妃在背誦期間,就有所明悟,以至於讓她迎來了曳落河那份殘破水運的天地共鳴異象。
大道玄微,長生之術,不因師指,此事難知。
到了緋妃這個高度的山巔大修士,其實再難有誰能夠指點自家修行了。
白澤卻是例外。
緋妃再次誠心誠意施了個萬福,與有傳道之恩的白澤道謝。
白澤只是默然不言語。
緋妃憂心忡忡,“白先生,我們蠻荒天下難道已經淪落到這般田地了,就只能由著幾個劍仙四處亂竄?”
白澤搖頭道:“託月山需要圍殺阿良和左右,暫時顧不上陳平安這一行人,而他們憑藉三山符,在蠻荒腹地神出鬼沒,大概能算一個不小的意外。”
兩座天下的頂尖戰力,託月山和中土文廟各自都早有安排,雙方各司其職,期間除了火龍真人獨自出了趟遠門,施展水火雙法,其餘浩然天下的山巔大修士,都沒有單憑喜好,擅自出手。
就像黥跡那邊,有白帝城鄭居中,大端女子�
�神裴杯,還有中土十人之一的懷蔭,以及那位妖族出身的飛昇境,鐵樹山郭藕汀,此外還有扶搖洲天謠鄉的劉蛻,流霞洲的女子仙人蔥蒨,一樣誰都沒有任何多餘的舉動,只是遵循文廟議事既定議程,按部就班,行事規矩。之外浩然天下的仙人境修士,則是不再敢擅自主張,因為已經有了個前車之鑑,仙人尚且如此謹慎,就更不談玉璞境修士了。
緋妃小心翼翼問道:“白先生是不是能夠更進一步?”
是否可以合道蠻荒,躋身那個傳說中的十五境。
可惜白澤置若罔聞,沒有給出緋妃想要的那個答案。
緋妃就沒有多問。
白澤沉默片刻,自嘲道:“不要覺得多出一個我,蠻荒天下就真能如何了。”
緋妃說道:“白先生只要身在家鄉就足夠了。”
在她看來,天底下最有希望成為嶄新十五境的修士,只有三位。
為浩然天下制定規矩的禮聖。
那個不知所蹤的白玉京大掌教。
再就是身邊這位重返蠻荒天下的白澤。
白澤突然浮現一抹笑意,當年帶著侍女青嬰,一起遊歷寶瓶洲,曾經有人調侃了他一句,當然是句無傷大雅的玩笑話。
“狐與我遊,必我邪也。”
當時白澤就回了一句,“大雪茫茫,籠雀高飛。”
緋妃驀然心驚,她立即轉頭望向託月山那個方向,窮盡目力也看不見那座山嶽的輪廓,只是那份牽扯一座天下的氣象,讓緋妃感到了一種被殃及池魚的窒息感,“白先生,這是?”
白澤稍稍腳步沉重幾分,神色淡然,與緋妃一語道破天機:“有人在劍開託月山。”
片刻之後。
只是陳平安一人,就已經遞出三千劍,這就意味著元兇已經死了三千次。
白澤卻好像對託月山的安危並不在意,猛然抬頭,望向那輪曾經居中懸空的明月。
五位劍修,加上一個陸沉,搬山之外,還要拖月。
這不奇怪,先前刑官豪素的飛昇明月中,白澤就其中已經有所感應,那輪明月,好像是賒月那個小姑娘的修道之地。
但是讓白澤都感到意外的事情,一是陳平安似乎篤定單獨一人,就可以仗劍搬山,劍斬飛昇境巔峰大妖元兇。
再就是寧姚,齊廷濟,陸芝,刑官豪素,即將共同出劍拖拽之月,分明是臨時改變主意了,並非豪素走過一趟的那輪明月。
寧姚離去之時,看了眼大地。
陳平安抬起頭與她遙遙對視一眼,然後隨手就是朝託月山遞出一劍。
好像在說,如今自己以十四境持劍開山一事,絕對不比少年時練拳百萬更難。
白澤啞然失笑。
是不是自己現身攔阻,就算接下了這場問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