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九章 天下第一人(第3頁)
老秀才和白也進入新天地之初,但是老秀才一來舍了自己全部功德不要,也要為那座城池換取一份大道氣運庇護,再加上一幅搜山圖,老秀才依舊自己不要,是給了南婆娑洲,文廟那邊才無話可說。
當時文廟關起門來,先是老秀才與文廟副教主、學宮大祭酒和那撥中土書院山主,大吵一場。
後來亞聖到了,甚至連禮聖都到了。
老秀才直接說咱們讀書人,不但得關起家裡大門吵架,還要再關書房門,不然我是不怕有辱斯文,各位卻是一位位斯文宗主,太過有辱斯文,讓晚輩們看笑話。所以最終除了三人,都離開文廟大門,乖乖站在外邊廣場上等著消息。
反正到最後,兩位副教主、三位大祭酒和十數位書院山主,就看到一幕,三位聖人聯袂走出那座文廟,原本老秀才與亞聖走在禮聖兩側,不曾想老秀才一個行雲流水的放緩腳步,擠開亞聖,大搖大擺居中而行,所幸禮聖微笑,亞聖不怪,就這樣由著老秀才逾越規矩一回了。
但老秀才依舊是老秀才,沒有恢復文聖身份,神像更不會重新搬入文廟,不會陪祀至聖先師。
最後人人散去。
只有老秀才一個坐在臺階上,好像在與誰絮絮叨叨,家長裡短。
老秀才與人訴苦,從無愁容。
何況老秀才這一天,訴苦不少,顯擺更多。
一位被奉為至聖先師的老者,就坐在老秀才一旁。
老人倒是想要離開忙事情去,只是被老秀才死死攥著袖子,沒法走。
老人只得輕輕扯了扯袖子,示意差不多就可以了。
老秀才便直接側身而坐,單手變雙手扯住袖子,道:“再聊會兒,再聊會兒!這才聊到哪兒,我那關門弟子怎麼去劍氣長城找的媳婦,都還沒聊到呢。老頭子,你是不知道,我這關門弟子,是我這一脈學問的集大成者,找媳婦一事,更是比先生比師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多矣!”
老人無奈道:“白也那一劍,算是比較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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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南邊那道大門之內,儒家設置有兩道山水禁制,進了第五座天下,以及過了第二條界線,就都只可出不可返。
寧姚御劍懸空,來到千里之外,遠遠望著那道屹立天地間的大門。
只要以劍劈開禁制,就可以跨過大門,去往桐葉洲。
但是寧姚最後還是轉身離去。
最終又改變主意,收劍入鞘,背劍在後,落在了大地之上。
她身穿法袍金醴,背一把劍仙。
寧姚打算找幾個桐葉洲修士詢問最新形勢。
一撥十數人,御風遠遊,越來越遠離大門,俱是龍門、金丹境修士。
從逃難路上的驚魂不定,到了這邊之後,相互結盟,同氣連枝,所以一個個只覺得因禍得福,從此天高地闊,道理很簡單,附近連元嬰修士都沒一個了!
而且此處天下,再無上五境!
三金丹,九龍門,殺個元嬰難嗎?
其實還真不簡單,畢竟紙面實力皆是虛妄,真要被元嬰先斬一兩人,殺得人人膽寒怯戰,再各個擊破,最後是眾人圍殺一人,還是被一人追殺全部,誰殺誰還真不好說。
可是如今天大地大,已無元嬰矣。
什麼觀海境洞府境,根本沒資格與他們為伍,那三十幾個各自仙家山頭、王朝豪閥的幫閒修士,正在為他們在大門口那邊,聚攏勢力。
這十二人,先前已經談定,要打造出最大的一座山上“宗門”,爭人爭地盤爭大勢爭氣運,爭權勢爭天材地寶,什麼都要爭到自己手中!
在這之後,哪怕修行資質有限,那就用堆積成山的神仙錢砸破各自瓶頸便是,只要十二人當中有人率先躋身元嬰境,一份鐵打的千秋大業,就算徹底穩當了。
然後他們就看到了那個地上行走的背劍女子。
所有人略有驚訝,她膽子這麼大?
敢獨自遊歷?
他們再仔細一看,各自起意,有相中那女子姿容的,有看中女子身上那件法袍似乎品秩不俗的,有猜測那把長劍價值多少的,還有純粹殺心暴起的,當然也有怕那萬一,反而小心翼翼,不太願意招惹是非的。當然也有唯一一位女修,金丹境,在憐憫那個下場註定可憐的娘們,救?憑什麼。沒�
��心情。在這天不管地不管只有修士管的亂世,長得那麼好看,如果境界不高,就敢單獨出門,不是自尋死路是什麼?
寧姚抬頭望去,見他們沒出手的意思,就繼續前行。
十二位桐葉洲逃難修士,御風懸停,高高在上,俯瞰地面上那個暫時不知身份的漂亮女子。
片刻之後,那位金丹女修心中惱火,這幫大老爺們個個是清心寡慾的正人君子不成,一個個就沒點動靜?
所以她微笑開口道:“我見那女子姿色尚可,你們別與我爭搶啊,我身邊如今缺個丫鬟,就她了。”
她這一開口,便立即有個眼神灼熱的壯漢,伸手扶住身邊女修的纖細腰肢,嘿嘿笑道:“當丫鬟好,當通房丫鬟更好,哥哥這就幫你拿下那個撞大運的小娘們,玉頰妹子,說好了,趕緊找個黃道吉日,你我速速結為夫妻,說不得咱倆就是這座天下第一雙道侶,萬一有那玄之又玄的額外福緣,豈不是好事成雙……”
言語之間,漢子同時以心聲與兩位好友說道:“記得幫我壓陣,除了你們,包括玉頰這個騷婆姨在內,我誰都信不過。”
漢子取出一枚兵家甲丸,一副神人承露甲瞬間披掛在身,這才御風落地,大步走向那背劍女子,笑道:“這位妹子,是咱們桐葉洲哪裡人,不如結伴同行?人多不怕事,是不是這個理?”
看似言語輕佻,漢子其實早已攥緊手中長刀,身為一位久經沙場的金丹境兵家修士。
寧姚神色淡然道:“人多不怕死?”
用的是比較蹩腳的桐葉洲雅言。
在言語天賦一事上,確實還是他比較好,他會說三洲雅言、各國官話和許多地方方言,會故意用輕描淡寫的神色,用她聽不懂的言語,說些話。
但是她知道他在說什麼,因為她會看他的眼睛。
漢子哈哈笑道:“小娘子真會說笑話……”
那漢子從眉心處起始,從頭到腳,莫名其妙就一分為二了。
一副神人承露甲,外加金丹兵家修士的體魄,竟是比薄紙一片都不如。
那個名叫玉頰的女修心知不妙,同樣被一條無形劍氣攔腰斬斷,一顆金丹被魂魄裹挾,滴溜溜旋轉,剛要遠遁,砰然炸碎。
寧姚瞥了眼天上。
十位修士爭先恐後,一個個恨不得自己筆直一線砸入大地,好第一個覲見那位女子劍仙。
倒不是他們看出了對方是劍修,其實根本不知道她是如何出手的,可既然她揹著劍,就當是一位劍仙好了。
管她是不是本命飛劍驚人的金丹劍修,還是什麼天上掉下來的元嬰劍修,都算劍仙!反正殺他們都如菜刀剁死一群雞崽兒。
寧姚突然懶得去問桐葉洲形勢了。
他曾經與她說過桐葉洲的山水遊歷,一直她帶在身上的那本書上,其實也有寫。
但是寧姚知道,沒有來到這座天下的桐葉洲修士,才是應該來的。
所以寧姚轉身就走。
打算走上一段路程,來時路上,不遠處有座山頭,盛產一種奇異青竹,寧姚打算打造一根行山杖。
她轉身之時,那漢子先前以心聲言語的兩個朋友,當場斃命。
當著一位玉璞境瓶頸劍修的面,在各自心湖自以為是的竊竊私語,不夠謹慎。
一位年輕面容的劍修飄落在地,皺眉道:“這位道友,是不是殺心過重了?”
剩下那八個修士各懷心思。
因為這位劍修,名氣極大,是桐葉洲仙卿派公認的繼承人,名為躡雲,百歲金丹,關鍵還是劍修。
之所以一眼辨認出此人身份,在於他腰間那把佩劍“尸解”,實在太過矚目,劍鞘外有五彩霞光流溢不定,是一件自行認主的半仙兵!
而他的那個名字,也是自幼被護道人帶入師門,被仙卿派祖師親自取的,寓意此子將來有望躡雲飛昇。
寧姚置若罔聞。
年輕劍修與那女子拉開一段距離,並肩而行。
寧姚說道:“眼睛瞎,耳朵聾,境界低,少說話,去遠點。”
躡雲笑道:“你是說我不識人心好壞?並非如此,只是徐燾、玉頰兩金丹之外,之後兩人,罪不至死,教訓一番就足夠了。只要不是大奸大惡之輩,我們桐葉洲修士,都應該摒棄前嫌,潛心修行,各自登高,說不定很快就會遇到扶搖洲修士,甚至是劍氣長城那撥最喜殺伐的劍修蠻子……”
先前他還不覺得,走近了看這女子,原來真是動人。
自然不是什麼垂涎美色,對於一位劍心純粹的年輕天才而言,只是覺得她讓人見之忘俗。
寧姚始終目視前方,說道:“不聽勸的毛病,跌境以後改改。”
躡雲正要言語。
瞬間倒飛出去,一顆金丹破碎大半,整個人七竅流血,拼命掙扎都無法起身。
他視線模糊,依稀只見那女子背影,緩緩遠去。
其餘八人,面面相覷。
是順水推舟,殺人奪寶,趁勢搶了那把“尸解”,還是救人,與仙卿派結下一樁天大香火情?
仙卿派除了兩位元嬰祖師之外,幾乎所有供奉、客卿和祖師堂嫡傳,都已經進入這座嶄新天下。
據說連那祖師堂掛像、神主都被躡雲攜帶在身,放在一件祖傳咫尺物當中。
有人一咬牙,心聲言語道:“什麼香火情,都他娘是虛頭巴腦的玩意兒,如今還講究這個?什麼譜牒仙師,當下哪個不是山澤野修!得了一件半仙兵,咱們當中誰率先破境躋身元嬰,就歸誰,咱們都立下誓約,將來得到‘尸解’之人,就是坐頭把交椅的,此人必須護著其餘人各自破一境!”
又有人提醒道:“那‘尸解’是件認主的半仙兵,誰敢拿?誰能煉化?躡雲若是死了,還好說,可是躡雲沒有死。”
一人輕聲道:“躡雲跌境,不也沒見那‘尸解’出鞘,認主一說,多半是仙卿派有意為躡雲博取名聲的手段。”
也有那不願涉險行事的幾位譜牒仙師,只是當下不太願意說話。山上攔阻機緣,比山下斷人財路,更招人恨。
不料在眾人都不敢率先出手的時候。
那躡雲坐起身,佩劍“尸解”自行出鞘,懸停空中,他伸手握住劍身,不傷掌心分毫,好似被佩劍攙扶起身。
躡雲眼神陰沉,望向那些王八蛋,哪怕他真是個聾子,躡雲終究沒有眼瞎,看得出那些傢伙的臉色和視線!
躡雲鬆開半仙兵尸解,搖搖欲墜,卻半點不懼眾人,咬牙切齒道:“一幫廢物,只剩下個會點符籙小道的破爛金丹,就敢殺我奪劍?”
躡雲突然低頭凝視著那把心愛佩劍,淚流滿面,伸手捂住心口,哽咽道:“你先前為何裝死,為何不自行出鞘,為何不護住我金丹,不殺她,護住金丹也好啊……”
長劍顫鳴,如泣如訴。
似乎比跌境的主人更加委屈。
它不敢出鞘。
怕主人會死。
只是世間半仙兵,往往如未開竅的懵懂稚童,不能開口言語,不會寫字。
不然這把尸解就會明白無誤地告訴躡雲,那個女子,極有可能是被這座天下大道認可的第一人。
那八人終於意識到半仙兵尸解,是完全可以自行殺人的,所以毫不猶豫,立即各施手段,御風逃遁。
躡雲卻沒有追殺他們的意思,一來遭此劫難,心思不定,二來跌境之後,意外太多,他不願招惹萬一。
已經記住了八人容貌衣飾,還知曉數位修士的大致根腳,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以後終有重逢敘舊的機會。
這位承載師門所有希望的年輕天才,抬頭望向那女子遠去方向,猛然醒悟,她來自劍氣長城!
寧姚到了那座青山竹林,四處尋覓,終於揀選一棵蒼翠欲滴的小竹,做了一根行山杖,拎在手中。
見四周無人,寧姚便開山學那人持杖走路,想象他少年時帶頭開山,想象他及冠後獨自遊歷,想象他喝酒時醉醺醺,想象他走在山水間,瞪大眼睛看那風景,會一一寫在書上……
走到後來,寧姚恢復如常,站在了青山之巔,以行山杖拄地,輕輕喊了一個名字,然後她用心聆聽那風過竹林蕭蕭聲,好似作答聲。
先前她剛剛來到嶄新天下,元嬰破境之時的心魔,正是她心中之陳平安。
對於寧姚而言,心魔只會是如此。
可只是一個照面,寧姚使勁多瞧了幾眼後,很快就被她斬殺了。
故而破境只是一瞬間。
既複雜至極又簡單純粹,寧姚當時只是瞬間明瞭一事,她眼中心中的那個陳平安,永遠比不得真正的陳平安,天大地大,陳平安就只有一個,真真正正。